時青雪也擔心地看過去。


    雖然在馬車的時候,她就已經猜到齊政道的身份很有可能就是莫祥瑞的私生子。


    但是當時她並沒有多想,如今莫祥瑞緊張的態度卻有點讓人捉摸不透了。


    莫君揚還是那副渾然不在意的模樣,反而給了時青雪一個安撫的笑容。


    時青雪見狀,也放寬了心,跟著幾人去見齊政道。


    齊政道才剛醒,正是虛弱地被下人喂著參湯。


    旁邊站著王府的大夫——這樣的人還不夠格讓沈洛親自看診——見著莫祥瑞,連忙畢恭畢敬地跪了下去,道:“見過王爺。”


    齊政道猛地抬頭看向莫祥瑞,眼中的陌生與激動全然沒有隱藏,在他慘白的臉上,顯得更加可憐虛弱。


    他顫抖著、慢慢地從床上爬起來,立在床前,似乎想要靠近,又有所畏懼。


    “您就是瑞王爺嗎?”齊政道舔舔唇,幹澀地問。


    他的目光躲閃而敬畏,但最後全部化為孺慕,抬著一雙濕潤的大眼看向莫祥瑞。


    莫祥瑞生得粗獷威武,眉宇間卻仍是莫氏皇族獨有的俊朗明目、耀眼無比。


    此時的少年齊政道,還沒有完全張開,身子嬌弱得不像話,但是眼眉間卻與莫祥瑞有七八成相似。


    莫祥瑞都還沒有發話,下人們見著二人的麵容,就已經暗暗有了猜測,而後又將目光望向了莫君揚,帶著打量和猜測。


    果然,莫祥瑞看著齊政道如小雞般脆弱的模樣,連忙大步迎了上去扶住齊政道,威嚴地喝道:“身子還沒好,怎麽就下床來了?”


    雖是嗬斥,但是有耳朵的人都聽得出莫祥瑞對少年的關心。


    他將齊政道扶到床上躺好,才又溫聲應道:“本王正是瑞王。”


    又將那塊玉佩拿出來遞在齊政道麵前,問:“這塊玉佩,你從何而來?”


    齊政道目光落在玉佩上,黯然道:“是草民母親給的。”


    “她現在人在哪裏?過得還好嗎?她給你玉佩的時候,還說了什麽?”莫祥瑞忍不住一連問了三個問題,句句急切得不行。


    齊政道卻沉默下來,滿臉哀傷。


    正當莫祥瑞等不及想要再問一遍,他再次從床上掙紮著起來,就跪在床上,用力地給莫祥瑞磕頭,哭求道:“王爺,草民母親原本交待了草民,萬萬不可擾亂您的安寧,但草民是真的沒了辦法,才不得已找到王府,隻求王爺您能夠大慈大悲,就草民母親一命吧!”


    “什麽?”莫祥瑞‘謔’地一下也從床上坐起身。


    他震驚地看著齊政道,急聲問:“到底出什麽事了,你且速速跟本王說來。”


    齊政道開了聲,也不再隱瞞。就將自家母親如何病重、藥石枉然,自己又是困頓走投無路的情況都說了個遍。


    字字哀戚,句句泣血。


    聞者落淚、聽者傷心。


    更遑論聽到這些話的人是莫祥瑞。


    他的神情一下子就慌亂起來,忙追問:“如月在哪裏?你快帶本王去見她!”


    齊政道的雙眼頓時就亮了起來,雖然身體還很虛弱,但仍掙紮著起床。


    像是怕莫祥瑞跑了似的,他還急切地拉著莫祥瑞的手,不肯鬆開。


    莫祥瑞低頭看了兩人交握的手,威嚴的臉上有些愣神,但最後竟然也沒有說什麽,任憑齊政道拉著出了王府。


    下人們都是看碟下菜的好手,一開始他們就察覺到莫祥瑞對這位來路不明的少年別樣關懷,現在連身份都還沒有問清楚,就準許少年‘以下犯上’。


    這位少年在他們王爺心目中的地位可不低啊!


    可越是這樣,下人們的眉頭就皺得更緊了。


    原因很簡單!


    瑞王府可是還有個正兒八經的世子的!


    現在突然跑出來一個少年,還很有可能就是瑞王遺落民間的私生子。


    簡直想想就能腦補出一場宅鬥大劇了。


    偏偏他們的世子爺由始自終麵色不變,甚至還從容不迫地跟在莫祥瑞身後出了王府。


    所以這態度到底是喜還是不喜這個少年啊?他們到底要不要站隊啊?


    莫君揚自然不會理會底下的下人心中如何糾結,輕飄飄地走了,倒是讓時青雪樂嗬了好一陣子。


    直到他們再次坐上馬車,青雪還在笑語盈盈。


    惹得莫君揚多次瞥她,終於忍不住問:“有那麽好笑嗎?”


    “當然好笑!可惜時國公府世子之位一直懸空,二房三房又是有賊心沒賊膽,不敢表現得太過,我之前還一直不曾見過家中下人為這等事‘煩心’呢!真是……”時青雪笑得合不攏嘴。


    她今個算是見識到什麽叫做‘皇帝不急太監急’了!


    一想到這,青雪又忍不住輕輕拉了拉莫君揚的衣袖,得到男人的一瞥,不覺露出討好的笑容,“說真格的,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時青雪家中沒有親生兄弟,獨獨一個兄長聞人熾還對時國公的位置從不曾有半點覬覦之心——甚至還有可能心生厭惡——所以她還真不知道這種需要跟家中兄弟爭奪爵位的滋味是怎麽樣的?


    會跟皇子奪嫡一樣嗎?


    莫君揚本來不欲迴答,瞥她一眼就閉目養神。


    時青雪心裏更覺得被小貓爪子撓了,好奇得不得了,再次扯扯他的衣袖,笑得更加甜膩,“好哥哥,你就告訴我嘛!”


    一句‘好哥哥’,把她自己的雞皮疙瘩都叫起來了。


    青雪強忍著收迴手去揉自己手臂的衝動,眼巴巴地看著莫君揚。


    莫世子的臉沒繃多久,就鬆懈了下來,再次睜眼看向青雪,雖然表情還是冷淡,但眉眼間卻透著顯而易見的笑意。


    “你真想知道?”


    這就是要說的信號了!


    時青雪點頭如搗蒜,眼睛更加濕潤了,就好像一隻渴求擁抱的小奶貓。


    於是莫世子就不客氣了,一把握住青雪的手,直接將人抱進了懷裏。


    時青雪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就已經坐在了莫君揚的大腿上。


    軟軟的,很舒服。


    男人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尖處,在她想要掙紮之前,輕輕地說:“別動,我就告訴你。”


    青雪立即又呆若木雞,隻是豎著兩隻小耳朵,努力想聽莫君揚的話。


    莫君揚沉沉地笑道:“真可愛!”


    時青雪:“……”


    所以她這是被調戲了?


    可是她還沒怒起來,男人又說:“真好,能這樣抱著你!”


    時青雪:“……”


    好吧,就算她不想承認,她也確實心軟了。


    其實她從來都不是個容易心軟的人,但是重生以來,莫君揚的任何事都容易讓她心軟。


    青雪也一下子放鬆下來,軟軟地靠著莫君揚的胸膛。


    讓她的臉貼著他的臉,仿佛她一轉頭就能親上對方的臉頰。


    她沒有動,也沒有急著追問。


    因為她知道隻要是她想知道的,哪怕是驚天大秘密,男人也不會瞞著她的。


    如此作為,不過是想要這片刻溫情。


    而她私心也是歡喜的,有何不可。


    就如時青雪猜測的那樣,莫君揚汲取著她傳遞過來的體溫和清香,許久,才慢悠悠地說道:“青雪,其實我並不介意。”


    “不介意齊政道嗎?”時青雪早有預料,所以並不驚訝。


    莫君揚點點頭,不用青雪問就繼續說下去:“對!他是不是父王的私生子,又或者父皇會如何對他,我都不介意。我……”


    像是觸及了某些秘辛,莫君揚的聲音變得又輕又柔,低低地說:“我的身世瞞得了一時,未必瞞得住一輩子,所以我隻願父王能夠安康如意。”


    時青雪聽出了莫君揚的畫外音,她還是沒有側頭去看莫君揚——也不需要——隻是輕輕地握住了君揚放在自己腰側的大手。


    沒有說話,無聲地給予著安慰。


    馬車很快就駕駛到京都南郊,這裏向來是流民聚居的地方,殘破蕭條,人煙罕見。


    道路的兩旁散落著用架子打好的茅房,棚子,裏頭隱約可見幾個流民。


    這些四麵漏風的建築還是夏天水災那會兒,官府派人臨時搭建安置災民的房子,隻是個勉強安身的地方。


    夏日還好,就算以天為被、以地為床也還過得去;但到了冬天,這樣的房子,不能防風也無法防雨,住進去沒幾天恐怕就得被凍死吧!


    馬車停下來,莫祥瑞看到眼前殘敗的房子,震驚得沒動了。


    齊政道卻好像不曾發現莫祥瑞的異常,反而拉著莫祥瑞就往裏頭走,還便介紹道:“就是裏頭了,娘親就在裏麵!”


    莫祥瑞突然就定住不敢進去了。


    從見到齊政道時,他就知道少年和少年的母親應該過得不是很好。


    但他萬萬沒想到少年的處境竟然會是如此困窘。


    這種房子,風狂點都能吹跑,雪大點都能壓塌了,他實在不敢想象在這所房子你住著的女人又會是如何?


    “王爺,您怎麽不走了?”齊政道疑惑地迴頭看著莫祥瑞,仿佛沒鬧明白對方為什麽走到他家門口反而不動了。


    莫不是反悔了?


    齊政道一想到這個可能,臉色一白,哆嗦著就要下跪,口中哀求:“王爺,求您救救母親吧!”


    莫祥瑞連忙扶住齊政道,神情更加複雜,他沒辦法跟齊政道解釋自己詭異複雜的心思。


    正猶豫著怎麽開口,屋裏頭突然傳來一陣咳嗽聲。


    在茫茫白雪的環境中,顯得清晰可聞。


    莫祥瑞如遭雷擊,這聲音,他以為他早忘了,如今卻隻覺熟悉無比,仿佛昨日才聽到。


    下一刻,瑞王爺就甩開了齊政道的手,衝進了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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