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激烈的吻, 兩顆躁動的心, 在荷爾蒙爆炸的邊緣反複試探。


    灼人的氣息裏,是原始的欲·望在叫囂,不肯服輸的是則是刻在本能裏的征服欲。唯有心底深處,仍潛藏著一份溫柔繾綣。


    好在段章是個文明人, 沒有真的擦槍走火。


    於是當兩人離開藝術館時,碧海琉璃珠又掛迴了司年的耳朵上。這一次它終於不再是單純的裝飾品, 而是很好的履行了自己本來的職責。


    也就是這時,司年才有心思問段章是怎麽找到它的。段章沒有隱瞞,說:“我去找了傅先生。”


    北街的傅西棠, 一直是妖界的一個傳奇。


    四九城裏南北二區遙遙相對, 南區屠夫兇名在外,北區傅先生以德服人。兩位大妖的性格截然相反, 來往也不多,但毫無疑問, 傅西棠是個真正的風雅之士。


    福海樓上,他敢壓下一切質疑為司年擔保, 多年之後, 段章也隻需要讓他相信——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司年。


    無需錢財、無需權勢, 這可能是段章從小到大做的最劃算的一筆買賣。傅西棠作為當今妖界最出色的匠師, 能夠幫他改藝術館的設計稿, 自然也能做出可以精確探測到耳墜位置的探測器。


    司年聽完沉默了片刻,最後道:“他還是跟從前一樣。”


    世道變了,很多人也變了, 可終歸還是有些沒變的東西。司年向來是個極端的一條道走到黑的人,但在經過阿吉的事情後,他又開始重新審視過往。


    遺恨固然會有,但1907年的寒冬或許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麽冷。


    相比起來,在往後的妖生中邀請段章同行,才是個巨大的冒險。


    段章不知道司年心中有什麽感慨,但毫無疑問,對方已經默許自己進入他的生活。這與從前的比鄰而居是不一樣的,他們變成了一對戀人,理應更加親密。


    至於“我喜歡你”、“我愛你”之類的話對於司年來說有些過於俗套了,段章沒有糾結於此,但該有的福利還是要努力爭取。


    吃過晚飯,把司年送到家門口,段章看著絲毫沒有“請他進去坐坐”這個意圖的司年,道:“章寧已經成年了,今年九月份休學結束,她就要正式來北京上大學。”


    司年不接話,因為他知道段章打的肯定不是什麽好主意。


    果然,段章又道:“嵐苑的兩棟別墅本來有一棟是買給她的,所以我想問問你,什麽時候讓我搬過來?”


    兩棟別墅,如果其中一棟本來就是給章寧的,那幹嘛要送給司年?要麽段章又在睜眼說瞎話,要麽他一開始就打的壞主意。


    司年笑眯眯:“不是九月份嗎?還有一個月呢,我想章寧這個好妹妹是不會介意你繼續住她的房子的。”


    說完,司年立刻關門,半點不含糊。但殊不知自己無意之間又給段章許下了一個具體的時限,一個月,說長也不長。


    但在此之前,司年得再去梨亭見一次阿吉。


    阿吉的情緒最近有些低落,每天坐在樹上發呆,神色懨懨的。最好的朋友小黑很擔心他,翹著尾巴在周圍不停地走,想引起他的注意,阿吉每次都打起精神來跟他說話,可話也變少了。


    所以這一次,當小黑看到司年出現在梨亭時,沒有像前幾次那樣躲開。它低低地衝他叫了一聲,然後又看看阿吉。


    司年竟然神奇地聽懂了它的意思,才幾日不見,這小黑貓的靈性似乎有所增長。這倒是有意思,司年覺得或許他可以拔一撮貓毛迴去煉丹。


    然而就在這時,阿吉發現了他,跌跌撞撞地向他跑過來,打斷了他過於發散的思緒。


    “大人!”阿吉一看到司年就眼淚汪汪,但他比那天晚上冷靜多了,隻是圍著司年轉了好幾圈,確認他真的沒事以後,才拍著小胸脯重重地鬆了一口氣:“大人您真的沒事啊,阿吉放心了。”


    司年:“……”


    堂堂屠夫司年被一個小孩子這麽關照,感覺真的很新鮮。


    “說吧,你那天為什麽急匆匆跑來救我?又想起了什麽?”司年問。


    “我、我聽到了……”阿吉絞著衣服下擺,小聲說:“有壞人說要害你,那些人好可怕好可怕。先生說我們打不過,一定要想辦法找別人幫忙,所以……”


    司年蹙眉:“所以段既明就讓你一個人去報信?”


    阿吉連忙擺手,急促辯解道:“不是的不是的,是先生去報信了,他讓阿吉不要出門的,可是我、我……”


    說話聲音越來越小,阿吉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自責地低下了頭。司年看著他忽然說不出話來,有時世事就是如此,惡貫滿盈者不思悔改,單純善良如阿吉,卻總在自責。


    “我沒有責怪的意思。”司年難得的安慰了他一句,等到阿吉再度平靜下來,才讓他繼續把故事講完。


    在阿吉的講述裏,1907年的故事,始於一場意外。


    那是年初的時候,寒冷的冬天讓小阿吉萬分難熬。他父母雙亡,因此借住在親戚家,親戚雖然沒有苛待他,但他也得出門賺錢,畢竟在那個年頭裏大家過得都很不容易。


    阿吉年紀太小了,身體又不夠結實,沒有多少工作適合他,報童這份差事還是好心的鄰居替他介紹的。


    那天,阿吉像往常一樣在街頭賣報,因為太冷了,鞋子又剛好破了洞,於是縮在一家小餐館外頭。那裏靠近廚房的位置,爐火燒得正旺,也許是爐火真的把牆壁都燒暖了,也許是心理作用,阿吉真的覺得暖和了不少。


    於是他就睡著了。


    萬幸的是他睡著的地方是個雜物堆,雜物堆很好的為他抵擋了風雪,沒讓他的身體出太大的問題。迷迷糊糊再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了。阿吉剛想爬起來,就忽然聽到這偏僻的小胡同裏有人在說話。


    他們大約是以為阿吉已經死了,根本沒有避著他,竟直接說出了司年的名字。阿吉大氣不敢出,兩眼一閉繼續裝死。


    那兩人又嘀嘀咕咕了幾句,便準備離開,走過阿吉時其中一個還踢了踢他,冷漠的聲音裏像攙著冰碴:“人類就是脆弱,這麽容易就死了。”


    另一個人似乎對虐待弱小的戲碼並不感興趣,說了他一句,於是兩人相攜走遠,很快就消失在了胡同裏。


    等他們走了,阿吉連忙爬起來,踉蹌著跑去找段既明。他聽到那兩個人說要在血胡同圍殺司年的消息了,且就在今天晚上,時間緊迫。


    段既明得了消息,果然神色大變。他好像知道些什麽,叮囑阿吉在屋裏好好休息,便急匆匆批了件外衣闖入風雪中。


    “阿吉,聽我說,你需要休息。但先生必須得出去沒辦法照顧你,屋裏有熱水和食物,你自己先顧著自己,好好睡一覺。記住,哪兒也不要去,一定要等我迴來。”


    可是阿吉等啊等,遲遲沒有等到他迴來。黑黝黝的屋子讓他害怕,發生在胡同裏的事情更讓他一顆心提著。他放心不下,於是咬咬牙,也跑了出去。


    他很聰明的,知道自己去了血胡同也不能做什麽,於是直接往南六胡同走。剛才他選擇去找段既明而不是去南六胡同提醒司年,也是因為段既明的家比南六胡同近。


    阿吉根本不知道什麽妖怪不妖怪,但他總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先生隻有一個人,就算能找到幫手也有限。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他可以去那位大人的住所附近看看,有沒有人能幫上忙。


    因為他一點都不想讓大人死,那是位很好的大人。


    “可你後來為什麽出現在陶然亭?”司年仔細在腦海中描繪了他的路線,按理說,阿吉不該跑那麽遠。以他當時那個身體條件,又是下雪天的晚上,跑不到一半可能就又暈了。


    阿吉支支吾吾不肯說話,司年的目光稍一嚴厲,金豆豆就又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我被抓住了,我不知道那個人那麽壞的……”阿吉哭著,仿佛又迴到了那個晚上。


    妖怪抓著他往血胡同跑,風唿唿的倒灌進他耳朵裏,像刀子,冰寒刺骨。天也許是在下雪的,望出去白茫茫一片,目光落不到實處。


    他覺得好冷。


    人類的孩子總是太過脆弱,生如草芥,扛不過亂世裏的一縷寒風。那妖怪在八方街潛伏那麽久,沒能策反司年、也沒能獲取什麽有用的情報,臨了,卻碰上了阿吉。


    他以為這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或許他可以用這個人類小孩兒威脅司年。來賭一賭,屠夫司年究竟有幾分人性。


    可這小孩兒眼看著要撐不過這個寒夜。


    妖怪感到惋惜,他其實挺喜歡這個愚蠢天真的小子,於是在他死前把他變做了自己的收藏之一。


    看,他是多麽的仁慈。


    人類不過肉體凡胎,可一旦脫離肉體,便能以靈魂獲得永生。可見人類是本該滅亡的,他們是如此的脆弱、低等又愚蠢,總是在重複做一些自取滅亡的事情,隻有孔雀王朝重建,這個世界才能迎來新生。


    由他們,賦予萬物新的開始。


    至於司年那樣冥頑不靈、毫無大誌、目光短淺的屠夫,既然不肯合作,那就理應成為新王朝的墊腳石。然而他沒有料到,恰恰是這樣的屠夫,用最簡單的殺戮,將一切都葬送在了血胡同裏。


    妖怪匆匆趕到血胡同,又被司年所殺。被他俘虜的魂魄化作無數星點消散於夜空,這其中也有阿吉。


    他不知道自己終究還是見到了司年,司年也不曾知曉那些離散的魂魄裏有一個想要救他的孩子。


    阿吉渾渾噩噩的飄蕩了很久,直到又遇見了四處尋找他的段既明。


    段既明看不見他,可他看得到段既明啊。他看著憔悴的先生,就像現在一樣絞著衣服低著頭,說——


    “對不起啊,是阿吉不聽話又亂跑了。”


    “對不起啊,阿吉不是故意的。”


    良久,久到阿吉以為司年真的生氣了,氣他的莽撞、氣他的無知。他惴惴不安地抬頭,卻看見司年從沒有過的萬分複雜的表情。


    此時此刻,司年終於記起了阿吉。


    那大約是在1906年的春天,司年的壞心情持續了整整半個月,終於有興致外出遊玩。他本來跟無淮子約好了一起打獵烤野味,結果野味烤好了,無淮子竟有事先走,說要趕去普度眾生。


    司年日常詛咒無淮子八百遍,不經意間,看到了在林子裏哭喪的阿吉。


    阿吉一身縞素,正在往墳頭堆土。墳裏埋著他早逝的父母,跟墳前的祭台一樣空蕩蕩的是阿吉的肚子。


    司年心情不好,旁邊有人在哭喪,心情更加不好。於是他把野味留給了哭喪的人,希望能堵住他令人煩躁的嘴。


    哭聲停了,他轉身就要走,那小孩兒卻追上來抓著他的衣角,可憐巴巴地問他:“謝、謝謝您,我叫阿吉,能告訴我您叫什麽名字嗎?我會報答您的!”


    司年低頭瞧見他沾了泥土的髒兮兮的手,心裏雖然煩躁但生不出什麽厭惡。他想快點兒打發他,因為他特不喜歡聽見小孩兒哭。


    “司年。”他這樣迴答。


    阿吉用力地點了點頭,他想,他會永遠記住這個名字。</p>


    作者有話要說:  嚶。


    (全篇最虐至此結束,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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