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章到的時候, 季情還在。


    方淮安看著終於現身的大忙人, 剛想吐槽,就被他的一身精英打扮吸引了:“我說兄弟,這是海邊,你怎麽不迴去換身衣服就來了?”


    段章沒理會這個毫無營養的問題, 眸光看向司年,問:“那邊怎麽迴事?”


    “有人跟他搭訕, 我沒有立場阻止,也不好去偷聽啊,不道德不是?”方淮安搭上了段章的肩, 笑得痞裏痞氣的:“不過我給你打聽過了, 那好像是季家的女兒,季家你知道嗎?就是開古昭堂的那家, 賣中藥的,各地都有連鎖, 名氣還挺大。”


    方淮安其實沒料到出來衝個浪都能碰到這種人物,但看樣子對方就是衝司年來的, 於是又多嘴問道:“他倆以前認識嗎?”


    段章沒迴答, 冷冷地瞥了一眼方淮安搭著他的手。


    方淮安突然意識到什麽, 立馬收迴來, 說:“我可是個堅定的異性戀。”


    段章:“放心, 看不上你。”


    方淮安氣結,交友不慎說的是誰?說的就是他。不過他緊接著又意識到一件事,打趣道:“我說你不會是火急火燎趕過來捉奸, 所以才沒來得及換衣服吧?”


    段章佩服他的想象,心疼他的智商,古井無波地看著他,道:“我是因為背上破相了,不下水,所以沒必要換衣服,懂嗎?”


    說罷,段章便朝司年那邊走去,留方淮安一個人在那兒做閱讀理解。


    好半晌,方淮安忽然醍醐灌頂,明白了“背上破相”是什麽意思,然後破口而出一句長長的:“操——”


    另一邊,司年注意到了姍姍來遲的某人,轉頭看著還在怔然出神的季情,道:“收一收吧,他會吃醋。”


    季情一時沒明白這句話的前後關係,看到段章,又聯係起她打聽到的消息才明白過來。她眨了眨眼,縈繞眼底的那股子傷感便都收了起來,重新恢複平靜。


    “大人,我能說的就隻有這些了。那隻骨笛既然是他族的東西,理應歸還,但它對我們也同樣重要,希望大人能成全。日後如果有什麽用得上季家的,季家一定不會推辭。”


    “這些話你應該跟南玻說,而不是我。”


    司年依舊神色淡然,哪怕聽了季情的故事,也沒有多少動容的樣子。這時,段章到了,氣氛便頓時微妙起來。


    季情幾乎是在他出現的那一瞬間就感覺到了自己的多餘,因為屬於大妖的威壓在那一刻全數收斂,而段章的氣息卻毫無阻礙地與他相容。


    “終於忙完了?”在季情麵前,司年也不裝作跟他不認識的樣子了,麻煩。


    “臨時出了點事,剛剛才結束。”段章說完,這才看向季情,兩人點頭示意,禮貌卻又疏離。


    季情認得他,盛光的副總,最近一段時間是本地商圈話題的中心。另外,她雖然不怎麽上那個妖怪論壇,但也耳聞過一些事情,不得不說,段章不管在人妖兩界都很有名。


    又待了兩分鍾,季情便識相地退場,不在這裏礙事。


    段章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思量,卻什麽都沒說,隻神色自然地在司年身邊坐下。


    司年道:“怎麽不問?”


    段章:“我在等你告訴我。”


    “她來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司年沒想瞞著段章,也不故意借這個讓段章吃醋。他一次性把骨笛的事情說了,又道:“現在這事兒倒有點難辦,我最近一定是心太軟了,才會接這個差事。”


    段章想說其實你一直都心軟,但怕說了出來,又會錯過今晚的房卡,於是把笑意憋在心裏,說:“如果你真這麽為難,不如我把它拍下來。”


    司年挑眉:“你?”


    段章:“把它拍下來放在藝術館裏展出,誰都能看得到。紀念的意義不在於擁有,而在於存在,不是嗎?”


    司年真沒想到還有這種解決辦法,但這樣折中的辦法在他們外人看來雖好,兩邊卻都不一定會接受。


    季情的故事,其實也不複雜,之所以讓司年動搖,是因為它是南玻那個故事的後半部。


    南玻那一族雖然實力強大,但隻是千千萬萬海妖中的一支,人丁本就不怎麽興旺。在那動蕩的幾十年裏,族中長老為了保存血脈,將十幾個能化形的少年送到了岸上,讓他們遠離殺戮,去尋找最後的安身之所。


    可岸上又哪裏太平呢?


    這群少年背井離鄉,兜兜轉轉走遍了大半個中國,途中遭遇了許多苦難,也麵臨過離散。在南玻的講述裏,他們沒有一個人迴到大海。


    戰爭結束後,南玻的族人們也試過去找他們。可海妖們對陸地本就不熟悉,天下之大,又要到哪裏去找呢?


    季情的長輩就曾遇到過其中的一個少年,他獨自流浪,風塵仆仆,最終在苗疆的山崖上遇到了一株黑仙花。


    黑仙花正值化形期,少年是她睜開雙眼時看見的第一個人。而這個少年身上隨身帶著一支骨笛,他總會坐在山崖上吹陌生又好聽的曲子,然後遙望遠方,默默地出神。


    少年不是總留在山崖上的,他到處闖蕩,不斷地磨礪著自己,而後告訴黑仙花——我總有一天要迴到大海裏去。


    黑仙花也不總是那個坐在懸崖峭壁上晃蕩著雙腿看月亮的天真少女,她會挎著少年給她編的小竹籃,下山去給人義診。


    那樣的日子過了十年,十年對於妖怪來說眨眼一瞬,但在那樣的年頭裏,卻是漫長又珍貴的十年。


    少年跟飛鳥是朋友,他說他們那一族跟飛鳥的關係都很好,所以他每次去到遠方的時候,都會托飛鳥帶信迴來。


    有時是一隻大雁,有時是一隻鷹,有時是燕子,也有時是一隻小麻雀。


    海妖與草木的文字不相通,他們便用人類的語言來通信。寫得不是很好看,錯字連篇,還連寫帶畫,總之都很滑稽。


    後來,少年終於走了,沒有再迴來。但黑仙花永遠記得他臨走前說過的那句話,他說:“等我迴來,我帶你一起去看看大海。”


    大海距離山崖很遙遠,她以為來迴一次要很久很久,所以等啊等,卻始終沒有等到。飛鳥也不再帶迴他的消息了,山崖上飛過的九萬多隻的鳥兒裏,沒有一隻知曉他的消息。


    於是黑仙花決定自己去找,她根據早前的那些信,循著他留下的足跡找到了長江,又沿著長江一路往東。


    她走了很久很久,跨越了大半個中國,最終站在了上海的外白渡橋上。


    從上海出去,就是東海,黑仙花不知道那裏是不是他的故鄉,在她看來所有的海幾乎都是相通的,哪兒分得清呢。


    可所有的線索都在這裏斷了,她在上海待了很久,又輾轉南下。


    最終,她定居在珠海。可能她自己也沒有想到,這裏距離少年真正的故鄉其實很近很近。而骨笛的出現,令往事重啟,聽故事的人往往會問——少年最後迴到大海了嗎?


    南玻的迴答似乎應證了一個悲傷的事實,但就像黑仙花以為的那樣,所有的海都是想通的,那他或許已經迴到了故鄉也說不一定。


    段章說:“其實這讓我想起了我太爺和太奶奶。”


    司年:“嗯?”


    “我太爺留洋十年,太奶奶等了他十年。老頭子說,他們是沒有定過盟約的,也是這麽一封信兩封信的維持著,那時候的人表達感情都太含蓄,沒想到最後還能在一起。”段章有時會很佩服那位堅韌的女子,雖然他沒有見過她,但總能從各個方麵看到她留在家裏的痕跡。


    段既明迴國的時候,甜姐兒已經三十多了。一個是留洋多年學成歸來的知識分子,一個是開醬菜鋪子的寡婦,西裝革履對青花棉布,誰都沒想到他們竟然能成。


    很多人都替段既明惋惜,風言風語如刀如劍,但甜姐兒隻是笑笑。


    人生多苦難,笑一笑也就罷了。


    司年聽著段章的話,也驀地笑了。在所有過去的故事裏,段既明和甜姐兒可能是最圓滿的一個了,這個圓滿的故事為他送來了段章。


    段章是個好的,這種好是基於司年的標準來判斷,不適用於普世價值。如果人生是一條路,不拘長短,他走了那麽久,也隻碰見了這麽一個。


    他的這個人,他出現的時間,都剛剛好。


    “讓南玻跟她見一麵吧,如果她想見的話。”司年最終還是決定讓他們遵從本心,他可不願意過分摻和進別人的故事裏。


    說罷,他又看向段章,問出了跟方淮安性質差不多的問題:“你穿這個不熱嗎?”


    段章:“你想讓我脫了下水也可以。”


    司年微笑:“那他們的眼睛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仔細想想,司年是絕對不願意自己的人遭到覬覦的,他一點都不樂意讓段章像這沙灘上的其他雄性動物一樣秀出自己在健身房練出的好身材。


    在這一點上,司年有點保守。


    他隨即站了起來,說:“我去給你拿冰鎮果汁,你喝什麽?”


    段章挑眉:“你給我拿?”


    “是啊。”司年勾下墨鏡,單手撐在沙灘椅的扶手上,俯身看著段章:“你不是催我履行那個賭約嗎?既然要勾引你,可不得好好獻獻殷情?否則怎麽贏?”


    “你可以靠臉。”


    “去你的。”</p>


    作者有話要說:  司年:我真的不靠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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