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鷗外在外麵不辭辛勞地進行掃尾工作, 還要快速翻閱一遍難以帶走隻能處理掉的“日記原件”, 所以老晚了也沒迴來。


    而天露本來早該走了,因為來了傷患,森鷗外這個醫生又一直沒迴來,她便留在了森鷗外的診所裏,打算在森鷗外迴來前,晚上就在病房旁邊的值班室閉目養神。


    太宰治莫名其妙對天露興致盎然, 也跟著待在值班室和她東聊西聊。說來晚飯仍然是天露準備的, 她還做了傷患的份。沒故意討好的意思, 隻是她照顧人一向細致入微溫柔體貼, 在她身邊的人都能無差別得到她這樣的關懷, 挺神奇的, 她的行為自然到像是多麽理所當然的事。


    這些傷患來這裏治療不是一次兩次,但卻是第一次受到這麽好的待遇,要知道以前森鷗外隻管治人, 診金收得賊貴,其他就沒了。


    傷情最嚴重的那個到了第二天已經脫離危險期, 接下來靜養就好,這些人皮厚肉糙, 這樣的傷勢家常便飯, 渡過難關就能活。


    天露熬了夜,早上給他們換好藥, 做好早飯才準備離開。


    那個曾拿槍指著她的壯漢自稱奧托, 一直試圖打探天露的名字和聯係方式, 說什麽想要給她謝禮,被天露毫不留情拒絕也不死心,幹脆學著太宰治那樣稱唿她為“露露”,哪怕被太宰治似笑非笑盯得心裏發毛,仍然硬著頭皮糾纏。


    “我們都沒付診金呢,露露小姐要走,起碼先把診金收了。”


    天露搖搖頭,“我不知道森醫生的收費標準,你以後再拿錢給他吧。”


    “那怎麽行露露小姐就不擔心我們賴賬嗎森醫生不知道什麽時候迴來,你先給我個聯係方式,讓我把錢拿給你嘛”


    “賴賬就賴賬,我無所謂。”天露以前治病都不收錢的,更別說這迴的醫療器具不是她自己的,那點錢完全不在乎。


    奧托還想繼續說點什麽,不過天露閃身跑了,不給他挽留的餘地。


    大好的雙休日,昨天已經在森鷗外的診所耗了一天,今天她肯定要自己好好享受娛樂時間,迴到家就是打遊戲。


    天露知道自己被監視著,這感覺很熟悉,幼年期她也被這麽監視過,不過監視她的人隻是外行,又不像有惡意的樣子,曾經她試探性地和父母聊過這件事,父母似乎對此心知肚明,還讓她不要擔心,天露便也接受了這種監視。


    反正日常該幹嘛幹嘛,如今她沒那麽容易被跟蹤,她不想被人盯著的時候,總有辦法甩掉監視者,就等著監視者耐不住性子自己跳出來呢然而並沒有。


    天露能感知到自己藏起蹤跡的時候,那些監視者四處尋找她的動向,等她再出現,他們便各歸各位,從來不出現表明身份,所以天露到現在都不曉得監視自己的人是誰,又是什麽組織


    買了一堆零食,迴到家她終於能將口罩脫下,解放自己的下半張臉,舒舒服服泡了個澡,一邊吃零食,一邊打遊戲。


    然而這樣輕鬆愉快的個人時間隻享受了半天,下午門鈴響了。


    天露打開門一看,震驚地發現了是太宰治站在門口。


    “你怎麽找來的”她沒給傷患留電話,但給太宰治留了電話,防止他不想待在森鷗外那邊時聯係不上自己,不過她百分百沒有透露自己的住址。


    太宰治拿出腋下夾著的超厚電話黃頁,笑眯眯說道“靠這個呀,區號又不同,我按著你給我的座機號碼一個個找,就找到你這啦,快讓我進去,我逛了大半天,累死了。”說著,他就厚臉皮地擠進福澤家。


    天露無語地給他拿出新拖鞋來,住址已經暴露,現在趕他也沒用了,還有點不死心道“光靠這個就找到我家了嗎”


    “還有你昨天買東西時,錢包裏插著的積分卡,用區號圈定範圍,再用商鋪縮小範圍,剩下的就是四處逛逛碰運氣啦,我運氣挺好的,你家門牌掛著姓氏,住宅區逛了半圈就找到了。”太宰治得意洋洋地說道。


    說到底,他按門鈴的時候也不確定是不是湊巧同姓,不過他打定主意如果沒人開門,就一直按下去,再沒人開,他可以自己“開門”進來看看是不是天露家嘛。就算天露想假裝不在都不行。


    “你這人真有毒啊。”


    “怎麽樣是不是後悔當初救我了”太宰治不客氣地坐到沙發上,還是一副輕浮笑意。


    天露沉默了會兒,給他倒了杯茶,重重放到茶幾上,白了他一眼道“不後悔你要真想死的話就別求救”


    看她坐下,太宰治挪了挪屁股湊過來,問“是不是誰向你求救,你都會救”


    “是。”


    “那萬一求救的人是什麽罪大惡極不可饒恕的家夥呢”


    “救完再說別的,人是會改變的生物,也許人家死到臨頭想要向善了呢死了就沒有改過的機會了。”天露理所當然地迴道。她再次拿起遊戲手柄,玩起剛才的關卡。


    “好吧,有點道理,但萬一對方活過來,又繼續為非作歹了呢”


    “那我就親自幹掉他,可以了嗎”


    太宰治仍然糾纏著這個話題不放,“萬一對方當了一段時間好人,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又幹壞事怎麽辦被他害死的人可不會複活,那些人的生命就不值得珍重了嗎”


    真是熟悉的靈魂拷問啊不知道多少年前,天露似乎也思考過類似的問題,她那時候是怎麽想的呢她又為什麽會想到這樣的問題呢時間太過久遠,天露已經記不起來了,但她現今已有答案。


    “這世上萬一這麽多,與其去糾結萬一,還不如將當下的事做好,救了人我說不定會後悔,但不救肯定會後悔,所以救了再說。人們隻有一次的生命很寶貴,我會去重視,僅此而已。絕不輕易戲言或承諾什麽,我也不可能承擔所有生命。隻能說如果是我救下的人為非作歹,我就去親自幹掉他。”


    太宰治似笑非笑地問“然後自殺謝罪”


    “你明明知道我的自殺毫無意義。”雖然太宰治了解的情況和天露的真實情況不同,但也沒什麽差別,天露自殺的話,不過是重啟另一個平行世界的人生罷了,這種行為算不上謝罪,“普通人一死百了,我的話不管我死多少次,都沒辦法用生命去償還罪孽,我也不會用這種方式贖罪。”


    “那你現在這樣無償救人,就是你的贖罪方式嗎”


    天露歎了口氣,總覺得被太宰治問得遊戲都不好玩了,零食不好吃了,紅茶也不香了“也許吧,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在贖罪,又或者贖罪什麽,我活在世上有什麽意義,我必須要幫助他人嗎”


    “思考這種事情永遠無果,哪怕死亡也不能證明什麽,既然我當好人當壞人都是件無所謂的事情,又何不做點好事呢起碼做好事的時候我心裏舒坦點。”


    “做壞事就心裏不舒坦了嗎”


    “誰知道呢,有的時候做壞事也挺爽的。”天露想著今天估計是玩不成了,隨手放下遊戲手柄,幹脆和太宰治來一場思想風暴,“我不是一個好人,也不是一個壞人,我做任何事不為討好別人,隻因為我樂意。我也不是什麽賢者,偶爾會陷入不知道正確與否的怪圈之中,說不定不自覺就開始討好誰,到頭來反而把自己折磨得不清。”


    “在人生與時間的河流之中,人們總是在掙紮,活著這件事就是掙紮,其他人死了就輕鬆了、不用掙紮了,我死不掉隻能徒勞地掙紮下去,所以我可能會做任何事,也許上一刻我還在幫助誰,下一刻我就害死了誰,這個說不準的,我也不會去考慮這種事。”


    “太宰,我不知道你想從我身上尋求什麽樣的答案,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不管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麽,那都隻屬於我,並不適用於你。你想要的答案,隻能從你自己身上找到。”


    “真過分啊露露你既然願意救助我的性命,就不能做得更多一些嗎給我一個答案不行嘛”太宰治有點無理取鬧地說道。


    “不行啊,我不想讓你這麽輕鬆,因為就算你得到了我這邊的參考答案,也會一直感到違和,得到一時的輕鬆,之後隻會變得更辛苦,還不如你自己這麽掙紮下去,痛苦歸痛苦,至少是屬於你自己的東西。”


    太宰治看著平靜的天露,陷入了複雜的沉默中。他就像一個吊在懸崖邊的人,看到了另一個同樣吊著的家夥,然而對方明明和自己一樣雙腳懸空,吃力地抓著懸崖壁,抓到滿手鮮血還不鬆開,也不為此而苦,隻是習以為常,無喜無悲。


    看到這樣一個家夥,他就覺得很厭煩,想說還不如鬆手掉下去來得爽快點,同時又有點說不出的向往,想要掛到對方身上,說不定自己就輕鬆了呢


    可惜人家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太宰治莫名笑了起來,嘻嘻哈哈。


    天露看他這麽笑著,感到有點無奈,因為在她看來太宰治所有的苦都是自尋煩惱,她永遠不可能理解他,就如同他永遠不可能理解自己。


    “別人都不能拯救你,我也不能。反正你早晚都能迎來死亡,掙紮多久沒差別,我頂多在你求救的時候救助一下你的性命。不過現在嘛我還能給你一個溫暖的抱抱。”天露張開雙臂,“要嗎”


    大概是沒預料到還有這麽個轉折,太宰治呆愣了一下,“哈哈哈”


    天露隻是張著雙臂默默看他。


    “要你給我就要”說著,太宰治撲了過來,不知廉恥地將自己塞進天露懷中。


    天露熟門熟路地抱著他的腦袋,輕輕拍撫,問“你覺得好受點了嗎”


    “唔不知道你再抱久點我說不定就知道了。”


    “好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得一片空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黃泉二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黃泉二三並收藏美得一片空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