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栗一驚,秉著做虧心事的覺悟,當即隱到重重疊疊的帷幔後。


    過了一會兒,廂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九栗透過帷幔,看到一個身材欣長的男子緩緩走了進來,他一直走到畫前,對著那幅鸞鳥起舞圖看了半餉。他看得如此仔細專注,雖然背對著九栗,可是不知為什麽,九栗卻感受到了他此刻渾身縈繞著一縷揮之不散的悲傷。


    這還是初見時那個儒雅瀟灑的長琴麽?究竟是什麽原因,能讓曾經威風凜凜的樂神長琴,如今麵對著一幅畫,變得如此隱忍哀傷。那哀傷就像深深埋藏在他的心底一樣,旁人看不到,摸不著,辨不明,道不出。


    長琴看了一會畫,轉過身來問:“找到了麽?”


    九栗大驚,以為他發現了自己,直到門外響起一個清婉的女聲:“稟告公子,尚未。”


    原來阿鸞也在這裏。


    長琴說:“她本就善於隱匿,如今身邊又跟著大荒內最善於藏匿的追隱尊人洪夷,自然是難尋的了。”


    不知為何,九栗覺得長琴在說這句話時有意無意朝自己的方向瞟了一眼,但她並無做他想,因為長琴的這句話很有玄機,莫不是在說青黛?果然長琴是一直在尋青黛的。


    又聽阿鸞說:“公子不必憂慮,等鳳鳥姐姐恢複了記憶,自然會迴來的。”


    長琴歎了一口氣:“隻怕她不是恢複不了記憶,而是不想恢複,或許就算恢複了,也不願迴來。”


    阿鸞沉默不語。


    正當九栗偷聽得歡暢時,忽然長琴轉身對著她的方向道:“行了,別躲了,鞋都露出來了。”


    九栗驚詫,慌忙低頭看鞋,果不其然半截露在帷幔外,當即悔恨地想抽自己倆大嘴巴。


    九栗低著頭,默默走了出來,衝長琴咧嘴一笑。阿鸞不可思議地望著她,而長琴則搖著扇子,好整以暇地瞅她。這時候的長琴恢複到了那個一貫瀟灑的長琴,仿佛剛才的悲傷根本不存在一樣。


    九栗覺得這場麵頗為尷尬,畢竟是人家的處所,沒打招唿就亂闖進來也就罷了,還偷聽別人談話,這顯然不符合她光明坦率的形象,於是幹笑了兩聲:“那個,在遠處就聞到這院子裏的薔薇花香肆意橫流,廣傳千裏,亙古不絕…果然讓我給尋到了。”


    長琴意味深長地說:“你倒是走的巧妙,連這麽偏僻的院落也能給你尋到。”


    九栗摸了摸鼻子:“畢竟跟在夜疏身邊久了,自然會練就一副敏銳的皮囊。”


    她轉了轉眼珠,想起方才長琴說一直在找青黛,覺得與其讓別人牽著鼻子走,不如先下手為強,複又陰陽怪氣道:“不像某些人,在歌舞坊裏被人偷窺了也沒有發覺。”


    長琴驚訝地看她:“你都知道了?”


    九栗說:“我知不知道無所謂,關鍵是瑛華若是知道了會怎麽看。”


    長琴抿著唇沉默了三秒,問道:“她近來可好?”


    九栗朝他翻了個迂迴曲折的白眼,沒有理會他。


    這時阿鸞上前解圍道:“姑娘誤會我家公子了,公子這麽做都是有原因的。”


    其實九栗也不是沒有想過長琴會有苦衷,他此前對瑛華和青黛皆是以熟悉之人相待,這背後免不了有隱情,當下就沒有說話,靜靜地等待阿鸞講述。


    阿鸞看了一眼主子,長琴依舊搖著扇子,對她點了點頭。阿鸞便自虛鼎中取出一麵銅鏡,將銅鏡拋到空中,銅鏡瞬間變成一片畫布,畫布上隱約有圖案顯示。阿鸞咬破自己的手指,甩出一滴血滴到畫布上,便見畫布中的景物像活了一般轉動起來。阿鸞又轉身,將看了如斯景物後就一直呆愣的九栗拉到身邊,在她的額頭上也印上一滴血的指印。


    兩處滴血形成迴應,九栗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眼前一陣強光襲來,直刺得她睜不開眼,與此同時,她整個人竟騰空而起,向前傾去,被吸進了畫布裏。


    “滴血消失後你便會迴來。”在失去意識之前她聽到阿鸞這樣說。


    強光溫柔地包裹著她的身軀,九栗緩緩閉上了眼睛,她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之前的種種,忘記了是怎樣來到這個地方,隻記得她是樂神長琴身邊的一隻鳳鳥,名叫凰青。


    一萬年前,長琴還是天宮的樂神,他的父親是赫赫有名的火神祝融,也是創世神女潼恩麾下的神係氏族。祝融並未隻有長琴這一個兒子,可隻有長琴天賦迥異,生而懷抱一把魔琴,與琴同生,福祉降至,天地皆為他的出生而歡唱。


    長琴每每撫琴的時候,都會出現百鳥朝鳳的異象,後來更有百鳥之王鳳鳥、鸞鳥、黃鳥三隻神鳥為他的琴音所吸引,甘願長伴於其左右。


    每次長琴彈奏歡樂的琴音,便天晴地朗,萬物一片生機,而當他彈奏悲傷的曲子,則日暈月暗,萬物與他同悲。他的魔琴有五十跟弦,每彈一根弦,則威力加大一倍,若是五十根琴弦齊奏,便是萬物凋零,天地重歸混沌。


    長琴唯一一次五十根琴弦齊奏,正是在尤蒙特大帝與神女潼恩大戰的時候,當時雖然生生逼退尤蒙特大軍的進攻,但也造成生靈塗炭,萬物差點毀於一旦的後果。不過這也是後話了。


    幼時的長琴相貌陰柔,皮膚白皙,一頭墨發披肩,長得頗有女孩子的神韻。也正是因為他的容貌,為他帶來了一段不知應該算是幸運還是不幸的相識。


    那年神族還未開始大戰,天地一派和諧。長琴坐著他的小天馬在天宮溜達,突然瞧見一個少年獨自坐在不遠處的桃樹下揪桃花瓣。


    長琴待在天宮許久,從未見過這個少年,當下拍著小馬駒走到少年跟前,居高臨下望著他。


    那少年長著一頭張揚的銀絲,雖然臉上還保留著一些嬰兒肥,但是已經具有初步的棱角分明的輪廓。


    他呆呆地看了長琴半餉,突然站起身來,將手中的桃花遞給長琴,不好意思地說:“姐姐,給你花。”


    長琴一聽就怒了,他最討厭別人把他當成女的,當即跳下馬來,一把打落少年手中的花,並使勁推了他一把,惡狠狠地說:“老子是男的。”


    少年被推的坐在了地上,又用呆呆的表情望著他,長琴被他看得煩躁,撩起袖子與少年幹了一架。卻也是那一架,使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從此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誼。少年一笑泯恩仇,總沒有姑娘那般細膩敏感的心思,所以建立情誼也是這麽簡單粗暴。


    直到很久以後長琴才知道這個少年竟是創世神尤蒙特的次子尤裏,按階位和尊貴程度,他自是比不上尤裏,可他也知道尤裏心裏從未把他當臣子看待。


    那時候尤蒙特的長子尤燁已經被擬定為將來的天君,他自是無閑暇時候,每日都要受訓,苦練仙法與各種治理天界的綱常。尤裏與親哥哥尤燁不親,反而每天喜歡粘著長琴,哥哥長哥哥短地喚他。


    長琴雖然被他喚得煩躁,卻在心裏也很享受這種被人崇拜的感覺。


    就這樣過了幾千年,與尤裏相識自是一段無法忘懷的插曲,可那些年裏為數不多的能讓長琴記憶猶新的片段,除了尤裏,大約要算鳳鳥和黃鳥相繼化為人形這件事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血咒離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厘米深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厘米深海並收藏血咒離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