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驀地有些心慌,按在棠仰肩頭的手捏緊了下。棠仰也聞出那濃到嗆人的香來,顧不上別的退了半步和明堂並排。那人卻仿佛並未察覺,手舞足蹈地講說:“廟祝不知道的,是有隻蜘蛛一直在梁上結網,有天,一根蛛絲懸下,蜘蛛順著那絲下落,落到了木像身上,爬到了木像的眼眶裏。”


    “它被廟祝信手,拍死在了木像的眼眶裏。”他說著,竟伸手狠狠地拍向了自己的眼眶。“你們知道蜘蛛的血是什麽顏色嗎?是青色的。”


    明堂抓著棠仰再度朝後退了半步,那人大笑著喊道:“你們不是神,你們不知道那次祈願裏有多少是向善,又有多少是信口的咒罵,真實不虛的詛咒!你們不知道——”


    幾乎是在同時,明堂棠仰同時眼前一晃,頭上腳下天旋地轉,兩人甚至感覺不出自己是否還站在原地。眼前鋪天蓋地是無數人臉,無數的聲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世間萬萬種人與非人。


    漆黑的牆後漏盡一縷白生生的薄光,千手的像眼眶中嵌著半隻殘破的蛛,靛青色的淚順著那含笑的眼與臉往下淌。像在牆外,背後先是探出八隻肢節,而後分娩般湧出完整的蜘蛛。它立著便與與願的像疊了形,從那身上光刺進了牆。


    我想他死。天殺的,下地獄去吧。我想殺了他。我要他不得好死。我想他家破人亡。你這樣的人天打雷劈。你去死啊。


    “誰來應我們的願啊!”


    無數的願與念湧進身心、和響至靈魂。廟祝看見,蜘蛛的口器掀動,木像露出了慈和笑臉,而他亦如是。


    他們念說:“我來。”


    所有的聲音像是潮水般漫過四肢百骸,明堂和棠仰張開了嘴,那些聲音既像是要將二者淹沒,又像是來自心底的蠱惑。他們仿佛也要隨著他們的聲音輕輕念說,我來。那些充滿了罪惡,或信口或審慎的祈願,誰敢說自己從未有過。明堂緊緊抓著棠仰的手,兩人看到,那陌生人從無數幻象中走出,他眯起了眼睛,再睜開時眼中仿佛鑲嵌了寶珠,是熠熠生輝的靛青色。


    他慢慢地說:“我有八十種相,每一種都是我,每一種都不是我。”


    兩人勉強站住,明堂一手在腰際虛握,那人在眼前不斷地變幻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後,他的頭發更加柔軟烏黑,五官變得俏皮而秀麗。他的身形變小,就連衣著亦化作鵝黃的襖裙,不變的唯有眉間一顆小痣,和那雙靛青色的眼睛。


    “他”的聲音也徹底變了,變成了一個清脆的女聲,如同蠱惑一般緩緩說:“哥,好久不見。”


    棠仰握緊了明堂的手,他急促地喘著氣,微擴的眼仁兒中倒影著那個少女身形。明堂已握住了虛空中的劍柄,那少女含笑,朝前走去。棠仰快步倒退,搖頭道:“你不是喜子。”


    “我不是嗎?”她說著,兩手交疊著搭在肩上,歪著頭閉上了眼,像在擁抱自己。“這可是你最親愛的妹妹的身體啊。”她一抬手,袖子順著腕際滑落,裸露的手臂上布滿了大片大片腐爛的瘡口,惡臭混雜著濃香飄過來。明堂拔劍橫在兩人身前,一手拽住近乎要崩潰的棠仰。


    “這個孩子是我施予的願,是為我而塑的身。”她睜開眼睛,靛青色的眼幽幽地發亮,“你真正的、同根而生的妹妹像是個傻子,發瘋一樣嫉妒她,發瘋一樣地嫉妒雷火仙君,不惜被我蠱惑。”


    明堂長劍上雷火電光躍動、蓄勢待發,她驀地不笑了,站在原地不知是在說誰,“可是她實在是太不聽話了。”


    “雷火仙君,被他連累了一次,差點死了,還要再來一次嗎?”她轉而盯著明堂,饒有興味地瞥了眼兩人抓在一起的手。“那時你們也是這樣握著對方的手呢。”


    明堂冷笑道:“牽連我們的是你——結珠。”


    結珠像是沒聽見似的,轉眼看向棠仰,蹙著眉定定地說:“棠仰,雷火仙君因為你差點就死了。你身為妖,偏去與人交好,他們的痛苦都是因你而起的。喜子本來應該像是東河旁的那個商安一樣吞下符咒而毫無痛苦地死,隻因為你的傻妹妹嫉妒發作,將她掀進了東河裏,離我設想的日子還差了半年呢……”


    說著,結珠再度掀起袖子,露出瘡口,“她的執念太深了,以至於即使我把魂魄打碎了這具軀體都還在爛掉。她太想念商安,想念你,想念憲城,她讓我不停地腐爛,走得越遠爛掉得越快。”


    那些瘡口太過駭人,叫人不由自主地看了過去,與此同時,明堂背後一寒,騰地推開棠仰,反手提劍——兩人身後竟不知何時伸出了一隻墨黑的骨手,若非明堂反應奇快地推開棠仰,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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