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裏的人向來會察言觀色,雖然皇上連夜恢複了熾遙公主的身份,又為她賜了婚,可人人都曉得她是被皇上放棄的那個,她要嫁的不是甚青年才俊,而是懷有狼子野心的淩太傅。


    是以,碧遊宮仍舊門庭冷落,連半個來道喜的人都沒有。


    熾遙早已習慣了,若碧遊宮突然有客到訪,她反而會覺得不適應。


    人情冷暖,她早在十歲那年就嚐遍了。


    外頭陽光甚好,熾遙卻無心迎接日光普照。從金鑾殿迴來後,她第一時間讓塵霜出去打聽件事兒,塵霜已經出去一個多時辰了,還沒有迴來,她一直坐在廳裏等著,沒挪地兒。


    等待有時也是門學問,隻有靜得下心,方能把所有事情想透徹。


    又過了一刻鍾,半掩的殿門從外推開,塵霜風塵仆仆進殿來,沒來得及歇腳,先把打聽到的結果告訴熾遙,“殿下,奴婢打聽到了,禮部那邊的人說,皇上和瑾貴妃給您擇的好日子是下個月十八號。”


    “四月十八?”熾遙抿了抿唇,“今兒是三月十五,距離四月十八還有一個多月呢,本宮等不了那麽久。”指節輕輕敲打著桌麵,發出清晰的“咚咚”聲,她思忖片刻,吩咐塵霜,“幫本宮把黃曆拿來。”


    塵霜手腳麻利取來黃曆。


    熾遙以手撐桌,迎著日光翻開黃曆,從三月十五號開始,一頁一頁往後翻,口中念念有詞,“三月十六……不行,忌諱太多,三月十七……也不行,諸事不宜呢……”又往後接連翻了數頁,終於,她停下翻頁的動作,指頭在停下的那頁從上往下劃過,“三月二十二,宜祭祀、嫁娶、納婿、除服、成服。”推開黃曆簿子,她拍板道:“就三月二十二了。”


    塵霜湊過來看黃曆簿子上的日期,頗為憂心道:“會不會太趕了些?隻有七天的準備時間。還有,皇上和瑾貴妃那裏該怎麽辦,賜婚的旨意都送到淩太傅府上了,他們會同意您改成婚的日子嗎?”


    熾遙挑唇,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他們自是不會同意我更改成婚的日子。可是塵霜,本宮不打算告訴他們我想更改成婚的日子。就算我說了,他們也不見得聽,反而還會起疑心。”長睫輕輕眨動,她忽而沉下眼眸,“本宮有法子,讓他們主動把成婚的日子提前。”


    她抬手撫摸白皙的麵龐,“塵霜,本宮同母後長得像嗎?”


    塵霜打量著她,如實道:“像,很像很像,皇後娘娘的優點全被您承來了,尤其是這雙眼睛。奴婢記得,皇後娘娘也有雙似秋水般明亮的眼瞳。”


    熾遙聞言輕笑,齒如齊貝,“皇上下旨解了我的禁足,塵霜你說,若是我日日頂著這張與母後相似的臉到他和瑾貴妃跟前晃悠,他們倆會作何反應?”


    塵霜倏然明白她們公主要做什麽了。


    晚來風急,凋零的春花裹在風中,打著旋兒向天際飛去,恍然若隻剩單側翅膀的蝶。


    用罷晚飯,昭國的皇帝與他最寵愛的貴妃窩進寢殿書房,一壁執筆作畫,一壁輕聲絮語,獨享屬於他倆的靜謐時光。


    皇上提筆,貴妃磨墨,畫的是禦花園裏的紅牡丹。


    宮女太監們遠遠守著,不敢靠近,唯恐擾了皇上和瑾貴妃的興致。


    貼身侍奉皇上的大太監在殿外繞了兩圈,見皇上放下手中的蘸滿朱砂水的細毛筆,這才敢抬步進去,斟酌著語氣道:“皇上,娘娘,熾遙公主在殿外求見。”


    聽到“熾遙”這兩個字,瑾貴妃的眉頭當即一皺,“她來作甚。”難掩眸中的嫌惡,她膩煩道:“不是已經給她賜過婚了嗎,她安安心心拾掇一下,準備出嫁便是了,跑來這裏作甚,來礙誰的眼?本宮不想見她。”


    白日裏親眼見了淩霄吃癟的樣子,這一整天,皇帝的心情都很好。他本打算順從貴妃的意思,讓熾遙直接迴去,不見她。可轉念一想,熾遙歸根結底是他的女兒,而今她出嫁在即,作為一個沒怎麽盡過責任的父親,或許,他應當見她一麵。


    思及此,他捶捶酸痛的後腰,溫聲勸瑾貴妃,“好了好了,她都要出嫁了,往後咱們再也瞧不見她,你便忍了這一時。若實在不想見,你便把眼睛遮上,不看她,朕同她講話,行不行?”


    瑾貴妃噘嘴不悅,她拿開鎮紙,取下方才與皇上協力做的畫,壓著心中的厭惡和膩煩,心不在焉地掃著畫上的牡丹花。


    熾遙在大太監身後進殿來,撩起陳舊褪色的外袍,雙膝跪地,她俯身低眉,向皇上行了跪拜大禮,“今日上朝匆忙,熾遙未來得及向父皇行跪拜之禮,現時補上,還望父皇莫怪罪。”


    說是厭煩熾遙,然而十年不見,瑾貴妃心下多少有幾分好奇,好奇當年那個小姑娘長成了哪般模樣。視線從牡丹上挪開,她不動聲色地望了熾遙兩眼,看清她的長相後,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到底是那個女人生的,長得同她那麽像,一樣的惹人生厭。


    皇帝不想看熾遙的臉,可又忍不住去看她的臉,見熾遙的態度不錯,他也盡量以好態度對她,“起來吧。”他問,“你來作甚?”


    熾遙並未起身。她低著頭醞釀片刻,待情緒到位之後,忽而再度垂首拜倒,語氣鄭重有加,“熾遙求父皇收迴成命!”她俯身於地,態度恭敬,“熾遙寧願老死宮中,永不出碧遊宮的大門,也不願嫁給淩太傅!”


    迴應熾遙請求的,是皇帝因惱火而抽搐個不停的唇角,“放肆!”他用力拍向紫檀木書桌,也不怕手疼,麵容瞬間布滿惱意,“朕是天子!朕下發的旨意豈有收迴的道理!你未免太不懂事了些!”


    熾遙沒有因此而退縮,她咬著牙,梗著脖子,跪地執拗道:“懂事?父皇,你同我說懂事?”冷笑一聲,她故意激怒他們,“你們從來隻想自己,從不為我著想分毫,我要如何去懂事!將我關在碧遊宮十年的人是你們,故意裝著大度把我放出來,讓我嫁給淩太傅的人,也是你們!”


    眼底因激動而沁出淚水,她的嗓音逐漸沙啞,“滿朝文武,誰不知道那淩太傅是什麽人,嫁給他焉能有好日子過?您舍不得讓兩位妹妹嫁過去受苦,卻舍得讓我去受苦,父皇,人心皆是肉長的,難免會有長偏的,可您的心,也未免太偏了些!”


    皇帝年紀大了,身子不能同年輕時相比,近來又添了心絞痛的毛病,不能動氣,一動氣心口便疼。


    他拿指頭指著熾遙,“你你你”個半天,也沒你出下文,氣得說不出話來。


    瑾貴妃忙放下手中的畫作,動作柔和的給皇上順氣兒,她狠狠瞪向熾遙,毫不掩飾眼中的厭惡。十年前那個討人厭的女孩,如今變得愈發討人厭了,歲月的流逝絲毫沒有改變她那身臭脾氣。


    她痛斥熾遙,“皇上心地仁善,留下你和那個血種不純的雜種的性命,沒把你們拖去喂狗,你們應當感恩戴德才是。如今皇上隻是讓你嫁給淩太傅,又沒讓你上刀山下火海,你有什麽不滿足的,跑來這裏叫囂什麽,不成體統!”


    來皇上的寢殿之前,熾遙便盤算好了一切,她想做的,是剛好激怒他們,適當撩撥起他們的怒火,卻又不讓他們太過生氣。


    可瑾貴妃的話太難聽了,如一把鋒利的刀子,狠狠插進她的心中,雖沒有流出鮮血,卻也令人心中一痛。


    熾遙極力克製著,不讓自己的情緒太過激動,以免衝動下做出甚不可挽迴的事情,毀掉她精心籌謀的計劃。


    平靜片刻,她仍跪在地上,頭顱緩緩抬起,隔著額前細碎的發絲,她死死盯著瑾貴妃,從牙縫中擠出話來,“你說誰是雜種?”


    瑾貴妃朝熾遙挑釁一笑,細長的眉梢微微上挑,“我說你的弟弟。”


    眼中的淚水慢慢幹涸,熾遙轉目看向怒形於色的皇上,眸光放軟,昧著良心道:“我認父皇,因他是我的父親,縱然他對我再如何差,也始終是我的父親,我尊敬他愛戴他,可是,肖玉瑾,”她鬥膽喚瑾貴妃的全名,眸光也從柔軟轉為嫌惡,“你算什麽東西?”


    她故意踩瑾貴妃的痛腳,專揀她不愛聽的話說,“一個小門小戶裏出來的入不得台麵的庶女,使盡下作的手段勾引我父皇,好不容易入了宮,卻也隻能做個沒有封號的貴妃,皇後的位置連碰都碰不著。我真替你可憐。”


    熾遙說的話句句都是瑾貴妃的痛點,她家的門楣是整個後宮最低的,祖上無高官,也無封賞,哪怕是最入不得台麵的禦女,出身也比她高貴。


    後宮裏拚的不單是容貌和手段,更多是出身,出身低微的女子至多能爬到貴妃的位置,且還是沒有封號的貴妃,更不配母儀天下,成為一朝之後,這幾乎是曆朝曆代不成文的規矩。


    皇帝極為寵愛瑾貴妃,他不是沒動過立瑾貴妃為皇後的念頭,隻可惜瑾貴妃的出身著實低微,她的父親僅是北地的一個九品芝麻小官,當年皇上剛表露出想立瑾貴妃為皇後的想法,朝堂上的那起子老匹夫跟被馬踢了似的,一個比一個跳的歡,紛紛跳出來反對。


    拗不過群臣的意見,皇上隻好立了毫無感情的而出身較好的王氏女為後,為彌補瑾貴妃,他給了瑾貴妃他所能給的最高的位分,並多年如一日地寵著她。


    有帝王的寵愛固然好,可低微的出身和庶女的身份始終是梗在瑾貴妃心中的一根刺。闔宮都曉得瑾貴妃不願聽人談論“嫡庶”及“出身”這兩個詞,素日裏都有意避開,熾遙今兒個卻把這兩個詞全說了出來,還是當著瑾貴妃的麵,以鄙夷不屑的態度說出來,可想而知瑾貴妃該有多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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