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空間裏, 唯有他沉而重的唿吸聲分明。


    她每一秒的沉默, 對他皆是淩遲。


    喉間晦澀到難以形容, 半晌, 陸之鬱喉結艱難滾動:“晚晚,你說話, 好不好?”


    沈清綰纖長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就算是誤會,”如他所願,她終是開腔, 清冷眼眸平靜和他對視, “歸根到底, 也是當年的沈晚和陸鬱彼此不夠信任。”


    她說沈晚和陸鬱, 不是沈清綰, 不是陸之鬱,硬生生將從前和現在劃分。


    陸之鬱唿吸倏地就滯了滯。


    他試圖說什麽。


    可是……


    “就算沒有甄漪,”沈清綰繼續,紅唇微微張合,說著冷靜的話語卻足夠傷人心, “也會有其他人, 當初的我們還是會走到那一步。”


    “不會的!”想也沒想的, 陸之鬱急切打斷她,失了一貫的從容。


    但她隻是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反駁。


    可陸之鬱寧願她反駁。


    車內越發安靜,安靜地叫人壓抑難忍。


    終是沒忍住,陸之鬱眼底的猩紅越來越明顯, 如同他早已變了節奏的唿吸一樣。


    “過去是我的錯,你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他緊握著她的手,牢牢的,低聲懇求。


    嗓音很啞,無法形容。


    姿態亦極低。


    可她還是想抽迴她的手,還是想離開。


    “我不想,”掙脫兩次無果,沈清綰索性放棄,任由他握著,她仍看著他,“破鏡就算重圓也會有裂縫,何必呢。”


    她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


    “陸之鬱,”她第一次叫他名字,嗓音似有些縹緲虛無,“你所謂的重新開始,不過是想彌補你的過錯,可我不需要。”


    陸之鬱握著她手的力道驟然加重。


    “不是的,”他解釋,“我……”


    “兩年前重逢,你一直都在勉強我,起先你是不甘心,醫院後你是愧疚,獨獨沒有愛。我和你,早就迴不去了。”


    話音戛然而止。


    薄唇緊抿,陸之鬱眸底暗色翻湧。


    沈清綰沒有再看他,側首,她看向車窗外,發現其實早就到了梨梨先前住的別墅。


    “我到了,謝謝你送我迴來,沒有必要的話,以後不要再見麵了。”她動了動,這一次卻是輕而易舉地抽迴了自己的手。


    沒有迴頭,她推門下車。


    門開的刹那——


    “晚晚,我愛你,沒有變過。”緊繃話語從身後響起,像是從男人喉骨深處溢出。


    白淨指尖微不可查地蜷縮了下。


    沈清綰目光看向遠處。


    “那就放過我吧,你心有愧疚也好,是愛我也好,就當成全我,別再勉強我。”腳尖踩地,她低低地說,“我早就不叫沈晚,不是你記憶中的沈晚,你也不是從前陸鬱。”


    “我早就……不愛你了。”


    *


    沈清綰迴了別墅裏一直給她留的房間。


    平靜地洗了澡,她上床平躺著閉上眼想要睡覺,隻是不知怎麽迴事,她久久無法入眠。


    許久。


    她起身,掀開被子下床,找出了那本佛經輕聲念著。


    臥室安靜,一盞橘黃的落地燈亮著,她垂著眸,睫毛垂落扇動落下陰影,佛經念著,字裏行間的話語卻始終無法落在心上。


    半晌,她索性捧著佛經坐在了書桌前,拿出紙和筆開始抄寫。


    一筆一劃,如那時在寺廟的每個夜晚一樣。


    雨珠隨風飄散敲打在窗玻璃上的聲音毫無預警地響起。


    沈清綰握著筆的手微微一僵。


    待思緒迴歸,紙上不知何時悄然暈染開了黑色的墨跡,很小,卻分外明顯。


    下雨了……


    沈清綰垂著眸,眼睫顫了顫,重新開始抄寫。


    而別墅外,那輛送她迴來的邁巴赫停了整整一夜。


    *


    翌日一早。


    明梨和霍硯正準備吃早餐時,陸之鬱從外麵進來,二話不說坐在餐桌前。


    兩人對視一眼。


    霍硯將早就準備好的一碗粥推到了他麵前,語氣淡淡:“喝完自己盛。”


    陸之鬱接過,舀了勺。


    味同嚼蠟。


    明梨看了他一眼,莫名覺得他可憐,印象中的陸之鬱從來不會這樣,自從兩年前他和綰綰重遇後。


    可她不是綰綰,沒立場也不能替她原諒。


    “昨晚送綰綰迴去了?”心中微歎口氣,她找話題。


    口中的粥像是噎住。


    良久,陸之鬱才啞著嗓子迴應:“嗯。”


    再不複往日模樣。


    明梨又氣又急,忍不住看向霍硯。


    霍硯了然。


    “查清楚了?”他問。


    陸之鬱舀粥的動作微微一頓。


    “嗯。”低沉緊繃的音節從他薄唇中溢出。


    “是怎麽迴事?”


    眼底閃過灰敗死寂,胸腔處的沉悶肆意,陸之鬱薄唇緊抿著,過了片刻才動了動,艱難地將查到的事告知。


    盡管早就從霍硯當初調查到的資料裏猜到了什麽,但此刻聽陸之鬱親口說出,明梨又是另一番感受。


    是難過,是心疼綰綰,更是對陸之鬱氣惱。


    “所以,”克製著讓嗓音平靜,她緊盯著陸之鬱要他親口再說,“當初綰綰懷孕,你的‘好妹妹’爛桃花挑撥離間,致使你們相互誤會,而你卻意外讓綰綰摔倒沒了孩子,手也受傷?”


    每個字,皆如尖針快準狠地刺上陸之鬱心髒。


    鮮血淋漓。


    手背青筋隱隱跳躍,他開腔,嗓音啞沉了好幾度:“是我的錯。”


    明梨鼻尖泛酸。


    “本來就是你的錯!”終究是沒忍住帶上了情緒,她罵,“你就是混蛋!無論是你沒有告訴她真名,還是誤會,都是你混蛋,你的錯。”


    胸膛微微起伏,鼻尖愈發得酸,她又瞪了身旁霍硯一眼,儼然是又想到他當初用陸硯的名字騙她的事。


    霍硯捉住她的手,眼神安撫。


    明梨別過臉。


    “你就沒想過問清楚,迴去找她?”她質問。


    陸之鬱半闔了闔眼。


    “我迴去過,”心髒蜷縮,他訴說,不是為自己辯解,“但她已不在那裏,我……接到了她說分手的電話,她說沒有愛過我。”


    “所以……”剩下的話,他再也說不出來,喉間猶如被沾了水的棉花堵住。


    很沉,很悶。


    他不說,明梨卻也猜到了。


    窈窈那會兒八卦時說他從國外迴來後沉寂了一段時間,隻據說是被女人傷了心,霍硯則說後來他再沒有踏入法國一步。


    那時年輕氣盛,自小就是天之驕子沒有跌過跟頭,感情遭遇“被騙”大抵都不願再迴想。


    餐桌上沉默了一瞬,氣壓有些低。


    明梨到底是不忍心的。


    “當初的綰綰,是什麽樣的,和現在一樣嗎?你們怎麽認識的?”她問。


    但雖是問,她心中其實有答案。


    怎麽可能還一樣呢?


    陸之鬱喉間堵了堵,有短暫幾秒的恍惚:“她……”


    *


    兩人的相遇其實算得上是一場狗血的意外,是英雄救美,也是他對她見色起意。


    那年他二十五,父親有意讓他再曆練,便把他扔去了巴黎負責那邊公司。


    某天有算是一個圈子的朋友組局,他那時也愛玩,便去了。


    那是一家酒吧。


    到時恰好有人在台上唱歌,嗓音姿態皆是慵懶,偏偏沒什麽表情,一眼就能讓人感覺到那女孩兒骨子裏的清冷和傲氣。


    叫人驚豔。


    那個女孩兒就是當時的沈晚。


    他隻是不經意地看了眼,心尖兒像是被什麽拂過似的,那時不曾深想,隻以為是見色起意,後來才知,那是心有漣漪。


    就此烙下印記。


    或許是老天都在幫他,那晚中途他去洗手間就那麽巧遇到她被一個男人攔住糾纏,嘴裏還不幹不淨地說著什麽,還意圖拉她手。


    他喝了酒,微醺,平時一貫有幾分不正經,見狀拿下了嘴角咬著的煙,上前親昵摟住她肩,漫不經心地告知她是他的女人讓那男人滾蛋。


    男人倒是滾了。


    軟香在懷他心生旖旎不願放,餘光瞥見她臉頰泛紅也是喝了酒的模樣,聞著她身上淡淡酒味嗤笑了聲逗她:“良家少女學人家喝什麽酒,嗯?”


    她似是羞惱,直接將他推開,瞪了他一眼,偏偏瞪的那一眼沒什麽威懾力,倒像是不自知的撒嬌。


    他笑。


    見她要走,他便跟在了她身旁,邊抽著煙邊看她的背影,就像是逗兔子般察覺到她臉紅或是氣惱,他就忍不住笑。


    她大概是實在生氣了,轉身走到他麵前,微抬下巴有些冷傲地讓他別再跟著。


    他看得出她也醉了,身體有些搖晃,隻是在強撐。


    那刻她紅唇水潤。


    他就那麽鬼迷了心竅,摁滅煙頭扔掉掌心箍住她後腦勺迫使她和自己逼近,壓低了嗓子問:“良家少女,幫你趕走了人,不謝謝我?”


    他看到她臉蛋上覆著的酡紅更甚,那唇誘人得很,而她身上的味道更是惹人心悸,於是沒有等她迴答,低頭碾上了她的唇。


    此時他們已走出酒吧。


    他將她抵在牆上,攬著她腰纏著她的唇一步步引誘她。


    她應該是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做,起先是羞惱掙紮的。


    但或許是第一次接吻太青澀,她什麽都不會,雖然他也是第一次,但大約男人在這方麵都有些無師自通,於是很快便被他掌控。


    越是青澀,越是動人。


    他引她迴吻他,蠱惑她要不要一起,不料一場大雨突來而至澆滅了兩人間的曖昧,她像是清醒了過來推開他想跑。


    他拽住她的手不肯鬆,脫下了自己的西裝將她腦袋裹住,帶著她往他附近的公寓跑。


    那一晚發生得好像順其自然,之後他半是誘惑半是算計地留在了她身邊,成了她名正言順的男人。


    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是美好的。


    隻是她從沒有主動說過喜歡他或是愛他,每每都是他欺負她狠了,徐徐蠱惑她,她才會說一次。


    那時她雖清冷,但其實也愛笑,笑起來時明媚,很軟,直叫他心尖軟得不可思議,同時更勾得他內心深處的惡劣欺負欲蠢蠢欲動。


    那時她還在學校,不可避免會和男同學有所交流,而他發現,他若是看到她對其他人笑笑,哪怕隻是禮節性的,他都吃醋。


    他甚至想過,如果那晚替她解圍的是其他人,她會怎麽選?


    他發現自己不能想,於是他時常哄她,要她答應不許對其他男人那麽笑,要她答應不準再喝酒,除非他在的情況下。


    她答應了。


    再後來,就是誤會開始。


    *


    明梨聽他講述完,胸口沉悶,鼻尖再度泛酸,那時綰綰和他有多甜蜜,後來沒了孩子時就會有多傷多難過吧,或許遠遠不止。


    可能,是絕望。


    有心想罵他混蛋,可瞧著他眼底覆滿死寂的模樣,罵他的話又堵在了喉嚨口。


    最後,她索性不再看他。


    霍硯握了握她的手,無聲安撫,轉而掀眸,他對陸之鬱說:“明天我們會迴瀾城,拜祭母親和奶奶,一起?”


    陸之鬱眼神黯淡了下來。


    “我去做什麽,”他喉結滾了又滾,擠出一句,“她不會想見到我。”


    明梨聽了,真真是氣惱,毫不掩飾地冷哼了聲。


    霍硯看他一眼,長指漫不經心地餐桌上輕叩了叩,問:“你是不是隻查了你們在法國的事?”


    陸之鬱難得怔愣。


    “我……”


    “瀾城靜山寺廟,”霍硯將他打斷,提點,“當年她迴國後不久便去了那裏,青燈古佛為伴三年多,無論你們將來會怎樣,你都該親自去一趟那裏。”


    陸之鬱瞳孔重重一縮。


    三年多……


    霍硯點到為止,不客氣地下逐客令:“吃完了嗎?吃完可以走了。”


    大腦“轟”的一下變得混亂,陸之鬱站起來,有些渾渾噩噩。


    “之鬱哥。”明梨叫他。


    陸之鬱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偏偏發不出聲音。


    明梨到底還是看向了他。


    “我和綰綰的父親,他出軌,死在了和情人出國的私人飛機上,我們的母親時常和他爭吵,後來跳樓自殺,就在五歲的她麵前,綰綰是由奶奶帶大。”


    每一個音節的落下,都像是一塊巨石,壓在了陸之鬱心上,他的身體一寸寸地變得僵硬緊繃,渾身的血液也仿佛停止了流動。


    明梨的話還在繼續——


    “如果我和綰綰人生互換,我大約再也不會相信婚姻,也不會去碰,甚至包括感情,除非出現的那個男人足夠讓我相信。”


    “她認識你時才二十一,二十一……她懷孕,無論是意外或是其他,我相信她都是想留下那個孩子。之鬱哥,你覺得,自小那樣環境中長大的綰綰,她願意和你在一起,為你懷孕,是為什麽?”


    陸之鬱走了。


    明梨轉身依偎進了霍硯懷中,小聲嘟囔:“我才不是想幫之鬱哥,他太壞了,我隻是心疼綰綰而已。”


    輕撫她後背安撫,霍硯低頭,吻了吻她秀發,哄她:“我知道,那我們不幫他了。”


    明梨抱他抱得緊了些。


    *


    翌日。


    晨光微亮時陸之鬱便出現在了寺廟門口,他站在那裏,背脊挺得筆直,如雕塑般一動不動,直至寺廟開門迎客才慢慢走進。


    寺廟很大,但他仍走遍了每一處地方。


    每到一處他都會忍不住想,她在這寺廟裏經過哪裏,住在哪裏,那三年她是怎麽過來的。


    循著她的痕跡,他一步步走過,最後,他走到了供奉長明燈的地方。


    昨晚他查到,她為她奶奶沈老夫人供的燈就在裏麵。


    胸口窒悶,陸之鬱克製了又克製,抬腳準備跨入,迎麵卻有人出來。


    而出來的人——


    “之鬱?”


    是他大哥陸浠白。


    陸之鬱怔住。


    陸浠白看著他的神情,瞬間明白了什麽:“來為沈老夫人上香?”


    明媚陽光傾瀉而下,本該是光明,但籠罩在陸之鬱身上似乎無法帶去暖意。


    陸浠白指了指不遠處的涼亭:“去那邊,我們說說話。”


    說罷,他先走。


    陸之鬱握著拳的手緊了緊,轉身跟上。


    自兩年前錄音曝光後,兄弟倆其實到今天才見到麵,陸浠白很忙,陸之鬱也是,加之他被趕去了國外,想碰麵不容易。


    “大哥。”喉間滾過很多話,最後陸之鬱隻沙啞地叫了這麽聲。


    陸浠白笑了笑。


    他是不願浪費時間的人,直入主題:“知道清綰在這度過三年的事了?”


    低沉晦澀音節從陸之鬱薄唇間溢出:“是。”


    “查到了些什麽?”


    “查到……她是在沈老夫人病逝後來的這裏。”


    陸浠白深深地看著他:“那你知道,她把自己關在這是為了贖罪嗎?”


    陸之鬱臉色驟變。


    驀地,他終於猜到了什麽,嗓音不受控製地發顫:“和沈老夫人去世有關?”


    陸浠白點頭。


    陸之鬱唿吸節奏一下亂了,格外狼狽。


    “沈老夫人有心髒病,不能受刺激,雖然有次複發,但搶救及時本該沒什麽大問題,醫生說以她的狀況還能有很久時間,可她還是走了。”


    他看向陸之鬱。


    “那件事當時知道的隻有沈家如今的當家人,也就是清綰的伯父,他把整件事壓了下去,所以沒人知道沈老夫人去世的真相,外人隻知道是年紀大了病發,我知道阿硯也查過,雖然沒查到可能已猜到。”


    陸之鬱瞬間有強烈的感覺,原因和自己有關。


    下一秒,感覺被證實——


    “因為有人在她住院期間探望她,哭訴她的孫女做了第三者,搶了人家的未婚夫,還未婚先孕想借此逼婚。”


    “沈老夫人被刺激,哪怕清綰第一時間接到消息趕迴來,依然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麵,沈老夫人隻留下一句話給她,問她,是否記得她父母的婚姻是怎麽走到盡頭的。”


    “你應該知道,清綰是由沈老夫人帶大的,她一直覺得是自己害死了沈老夫人,她過不了那個坎,沒辦法原諒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焙焙焙-、ba、ruby、jackson的營養液,麽麽噠~


    -


    綰綰絕對是我這三本書裏最讓人心疼的姑娘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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