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慶辭別的押著付望星迴大理寺獄的王美玉, 自己坐著馬車迴了福王府, 誰知道剛下馬車就看到翡翠迎了上來“殿下,蘇醫出去了。”


    “啊他去哪了”昭慶怪道, “他不是說今個睡懶覺麽, 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


    “蘇醫早上起來, 問您到何處去了, 婢子迴答說是和王大人去了望月閣, ”翡翠道,“蘇醫便說他要去南湖寺義診, 今日不必準備他的午膳了。”


    “南湖寺”南湖寺和護國寺不同, 護國寺像是專門為達官貴人準備的佛寺, 去那裏參拜的善男信女, 不是這家的老安人,就是那家富貴人家的太夫人,而南湖寺,去那兒參拜的, 大多數都是尋常人家。


    蘇沐春去那邊義診,也是他的性子。


    “那也不必準備我的了,我去趟南湖。”南湖寺坐落在南湖附近,這寺廟起名到是十分樸素,雖然南湖寺參拜的信眾多是身無功名的普通人家, 但是南湖附近的南湖書院卻是不少大周學子都想擠進去讀書的寶地。


    這南湖書院原本是前朝時候南湖寺方丈建立的僧學堂, 資助一些讀不起書的孩子識些字, 後來漸漸成了些氣候, 朝代更迭之時,又有避世大儒入堂講學,曆經三代終受朝廷納入國子監製。光是明武帝在位期間,就出了兩位狀元,三位探花,一榜進士三十七人,可以說是風頭無兩的清北標配了。


    此時的南湖遊人如織,加上南湖湖心的青螺山上桃花盛開,蒸出一片燦爛紅霞,迎著暖風都能聞到香味。


    昭慶到是沒花多少時間就找到了蘇沐春,他在南湖大柳樹下支了個棚子在那看診,身邊圍著一群好奇的南湖書院書生,正在那七嘴八舌的討論“這老婦人並非天生耳聾,而是生了一場大病之後,致使聽覺全無,按照醫理來說,是人體之中經脈受損”


    “安靜些。”蘇沐春取出一根金針,對著看熱鬧的學生們道,“不懂別瞎說”。


    昭慶


    融風這個舉世無雙的臭脾氣,真是拿他一點辦法沒有。


    蘇沐春深吸一口氣,屏息自老婦人耳後下針,一分一毫,極為準確精巧,這雙手在施針的時候比泰山都還要穩得多。他這番屏聲靜氣的樣子,引得自首觀看的學子都僵住了身子,用手中的折扇遮住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待到蘇沐春停下施針的手,他的額頭已經沁出了一層薄汗。


    那學子見他聽了,便忍不住在老婦人的身後問道“老人家,聽到我說話了嗎”卻見那老婦一動不動,依然看著蘇沐春在那邊寫藥方。


    學子之中有性子著急的,連忙上前道“這不是還聽不見嗎”


    蘇沐春皺眉“你當醫術是法術,我這裏賣出去的是仙丹,一顆就藥到病除是嗎”他開好藥方,走到老婦人身邊,拔出她身上的金針,對著陪著她來的小輩道“明日再來施針,這藥一定要按方子吃,一日三次,不可少。”


    “謝謝神醫。謝謝神醫。”那小輩連忙躬身感謝。


    “這麽說就不對了。”人群之中又傳來一聲洪亮的挑釁,“蘇醫畢竟是遊方郎中,這醫術也有不精之處,這老婦人因病致聾,乃是高燒導致的經脈閉塞,照理來說,若是落針準確,即刻便能聽到”人群讓開,外頭走進一個身穿春袍,留著兩撇八字胡的中年人。


    蘇沐春不理他,隻是繼續囑咐老婦人家的晚輩如何正確服藥。


    那中年人見蘇沐春不理睬,便搶上前來“蘇醫可敢與我比一比,就比誰能治好這位老婦人的耳聾之症。”


    昭慶這時候到是看清楚了,這位也是太醫署的太醫,姓薛,隻是入署時間短,隻在這一兩年故此沒有照顧過郭後的病症,到是更精通小兒科一些。


    蘇沐春抬起眼來,也不說話,隻是繃著一張傾國傾城的臉看著眼前的中年人,他雖然年輕,但是看人的時候,那雙寒潭水般冰冷透徹的眼睛卻能看得人渾身不自在。


    “你學醫,是為了和人爭高下嗎”蘇沐春問道。


    薛太醫


    蘇沐春扶起老婦人,將他們送出帳篷外“可讀過百方綱論序篇”


    薛太醫從尷尬中緩過神來,咳嗽一聲道“百方綱論乃是我朝神醫王邈傾盡一生心血所著,我身為醫者,自然讀過。”


    “那就再迴去讀。”蘇沐春的話簡單粗暴,似乎懶得再理睬這位薛太醫了。


    薛太醫猶自還不服氣,剛想說什麽,卻見那邊笑臉盈盈走過來一位祖宗“哎呀,這不是薛太醫麽許久不見了呀,今日可是有空來這南湖走走,倒也是緣分。”


    眾圍觀學子不知這位突然走出來的少女究竟是何人,還是下意識的讓出了一條道來,薛太醫見了昭慶,連忙俯身下拜“殿下今日好雅興。”


    “雅興倒也不算,我的這位客人今日不知怎麽的和我鬧小性子,一人跑來南湖義診,這義診是好事,我當然是隨他的,就是怕他衝撞到人,便來看看,薛太醫可是”昭慶伸手讓了一下,眼神在蘇沐春和薛太醫之間遊移。


    這話斷在這,就是給薛太醫台階下了。


    薛太醫好歹是太醫署混出來的,對上位者的察言觀色自然也是不俗,連忙笑道“無妨無妨,臣隻是陪著家母來南湖走走,今日春光融和,恰是踏青的好時節。”


    “哦,原來是薛老夫人在,那小王便不多留薛太醫說話了,改日再聊,如何”昭慶滿麵都是笑,薛太醫連連點頭稱是,逃也似得走了。


    這位是活祖宗,惹不起。昭慶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舒了口氣,走到蘇沐春邊上“融風啊,百方綱論序篇講的是什麽啊”


    蘇沐春此時正在替另一位排隊的病人把脈,眉頭一蹙,剛想“口出狂言”,又想到這裏是南湖,對方好歹是個王爺,自己這般是嚇了她的麵子,便道“殿下自己去讀讀便是了,我師父當年將這些東西編撰為冊,就是讓人讀的。”


    天下隻有一位女子可以自謙稱為“小王”,四周的學子膽小的便避開躲到一邊,膽大的,還留在四周觀望,昭慶也沒讓護衛們驅趕,所以二人對話聽得清清楚楚,那些個好多言的忍不住和同學耳語“這蘇醫,乃是王邈神醫的弟子”


    “我怎麽覺得,福王殿下甚是喜歡這蘇醫”


    “以色侍人”


    喂喂喂,最後那一句誰說的過分了啊


    本王是那種饞人家身子的人嗎


    蘇沐春歎了口氣,依舊是不理人,對著等他看診的病人道“這方子你先吃著,七日之後來複診便是。”


    那病人滿口稱謝地走開了。


    蘇沐春見昭慶還沒有打算自己去翻書的模樣,隻好道“殿下又怎麽了”


    “嗯我等你背給我聽百方綱論的序篇啊。若是融風,想必句句都熟記在心吧”昭慶搬過椅子,在蘇沐春身邊坐下。


    蘇沐春道“你堵在這,病人畏懼你,不敢過來。”


    昭慶抬頭,觀望四周,最終得出一個結論“哪來的病人我隻見著一群長舌婦。”


    圍觀學子


    “閑談勿議人非,莫怪福王殿下說爾等是長舌婦了。”一邊傳來一個頗為慈祥,慈祥中又帶著點威嚴的老者聲音。


    眾學子聽了,連忙下拜“見過先生。”


    蘇沐春見了那老者,連忙站起來行禮“南宮師。”


    這南湖書院坐鎮的大儒,是十年前明武帝外出訪賢求來的,自從他在此坐鎮,吸引了無數因前朝戰事而躲起來的儒者前來做學問而不巧的是,這南宮長風,正是蘇沐春的師父王邈昔年的舊友。


    南宮長風走到昭慶麵前,笑吟吟的捋了一把胡子“十年一晃而過,殿下別來無恙可還是那般懶學懶動,偷奸耍滑”


    “嘖。”昭慶摸了摸鼻子,對著他疊手行禮,“南宮師您這話說的就沒意思了”


    蘇沐春不由得好奇“南宮師認得殿下”


    周圍還圍著的學子,此時已經算是膽大包天了,自然躲遠了盡力伸長耳朵,卻見南宮長風扭頭一瞪“再不走,今日論學十篇,都給老朽抄十遍”


    “轟”一眾學子一哄而散,真是抓也抓不迴來。


    南宮長風走進蘇沐春的小棚子,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蘇沐春熬的涼茶“十年前,這當今聖上入隱山訪我,我習慣了山中耕讀的日子,不願意出山,陛下便將這妮子塞給老朽,說是三月之後再來接走,誰知不到三月,老朽就被這妮子氣得來了這南湖書院當時老朽是這樣想的與其教這頑劣的妮子,不如敞開大門,教天下學生。”


    昭慶摸鼻子“您這麽說,就沒意思了嘛。”


    蘇沐春以袖遮口,用一聲咳嗽掩去了笑意。


    南宮長風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蘇沐春,道“你剛剛說那百方綱論,我就想起自己給你那師父做序時候的事情,他在邊上說,我呢,就在案前寫”


    這麽說著,南宮長風便閉上眼,像是十分懷念一般開口“凡為醫者,需切記”


    “醫者,唯仁心不可忘。”


    南宮長風蒼老且渾厚的聲音,掩蓋了年輕醫者的輕聲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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