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沐春把自己關在西廂房研究蝗蟲已經有些時日了, 而就在這一段時間內,明武帝從江南南巡迴來,昭慶就將自己的上書直接麵呈給了明武帝,後者將文書壓下之後, 就告訴昭慶不必再管這事了。


    實際上明武帝這個選擇也是十分正常的,昭慶原本就很惹眼, 明武帝如今還大權在握, 作為一個皇帝, 他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權利過多旁落, 手下的官員結黨營私的。


    他經營多年, 使得士族寒門, 外戚純臣都處在一個相互牽製, 相互平衡的狀態, 大權始終掌握在他自己手中。說出來也不怕人笑話,明武帝確實稍稍有些迷信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三年前漠北一戰, 都由不得他不信國師“護國公主”這個說法。


    這就意味著,他不但要寵著昭慶, 還要防著有野心的人算計她,暗中籠絡她,裹挾她登上帝位好在昭慶一直都很聰明, 更是進退有度, 極少在朝堂事務上發表意見, 即使要開口, 或者拐彎抹角,或者開門見山,都是直接和他這個父皇說,從來未曾試圖動用前朝的力量。


    時間越久,他就越對這個女兒滿意,在歎息她不是個皇子的同時,又慶幸她不是個皇子。


    之前戶部侍郎崔正告老還鄉,明武帝讓前朝推薦可以頂替這位置的人,實際上他早就已經訂好了人選,就等崔老大人正式告老還鄉,這事先放在一邊,眼下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安南王妃,也就是自己的大女兒永成公主大周省親的事情。


    這次除了帶安南小世子來之外,永成公主還帶來了安南的二熟水稻良種,在明武帝的眼裏,這水稻良種可能比自己的小外孫還來得更討喜一些。


    昭慶迴到府中之後,就看到蘇沐春抱著個石臼坐在廊下在那搗啊搗的。


    “在做什麽呢”昭慶也不見外,直接辦了個凳子坐到了蘇沐春邊上,將腦袋往他那個石臼邊上探去。


    隻見裏頭橫七豎八躺著許多蝗蟲屍體,有的被搗爛了腿還在抽抽。


    昭慶


    若是蝗蟲有靈,怕不是要說一句“蝗間地獄”啊。


    “你這是在幹嘛”昭慶捂著鼻子向後退了一步。


    蘇沐春瞥了她一眼道“我試了許多法子,發現用蝗蟲搗爛的汁液,混合一些特殊的汁液可以達到引誘其他蝗蟲過來啃食的效果。”他將懷裏抱著的石臼放下,對昭慶道,“跟我來。”


    昭慶不知他葫蘆裏賣得什麽藥,便一臉茫然的跟他走進了他關得嚴嚴實實的廂房裏,一進去,昭慶就發現他將窗戶封的死死的,又用一張大帷幔將房間中間一塊地方圍上,防止蝗蟲從中飛出。


    那紗帷幔上聽著一隻隻黑色的長條小點子,不必說也知道是蘇沐春抓的蝗蟲他居然抓了這麽多的蝗蟲。


    “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有些不可思議,你可千萬不要害怕。”蘇沐春道。


    昭慶


    “我、我是大周公主,我不會害怕。”既然是你先開口的,那我就


    蘇沐春不懂昭慶臉上扭曲的表情到底是怎麽迴事,於是他就接著往下說了“我原本以為,我在天安郊外抓到的蝗蟲有兩種,一種是黃色的,肢體粗壯擅飛,另一種是綠色的,不善飛行”他頓了頓,意味深長的看著昭慶,“直到我把這兩種不同的蝗蟲塞進了一個壇子裏。”


    “發、發生什麽了”這種鬼片解說一樣的斷句,這人還真是個人才。昭慶忍不住抱緊了自己的胳膊。


    “我再一次打開壇子的時候,發現壇子中的蝗蟲一隻不少,那些綠色的蝗蟲,卻全部變成了黃色,隨後我讓芣苢和青藤再去抓那些黃色和綠色的蝗蟲,分別裝在不同的壇子裏,卻又發現那原本裝著綠色蝗蟲的壇子,裏頭的蝗蟲全都變成了黃色。”


    昭慶認真的聽著他說,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這兩種蝗蟲原本就是同一種”


    “我之後又試了好幾遍,發現這些蝗蟲的數量一旦超過一定數量,原本綠色的蝗蟲就會產生變化,變得更為狂暴和擅飛,而一旦它們群聚,情況將不可收拾。”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小股蝗蟲因為幹旱而變成黃色,遷徙到了一處,接觸到當地原本不怎麽擅飛的綠蝗蟲,就會帶動蟲群異變,飛蝗群就會如滾雪團一般,越變越大”昭慶總結了一下他的發言,蘇沐春見她說的不錯,便點了點頭。


    “所以,並不是蟲災發源於某地,突然冒出來的,而是原來就有的,這種看上去較為溫馴的蝗蟲,受到變異同類的影響,或者因為缺少食物,追著食物群聚在一處,而變異成飛蝗群。”昭慶抱著胳膊,陷入了思考,“所以”


    “所以,殿下的養鴨,並非什麽餿主意,而是減少蝗蟲群聚可能的一種好法子。”蘇沐春柔聲道,“隻是實施起來頗為麻煩罷了。”


    “也不麻煩,就看父皇和二位皇兄怎麽操作了。”昭慶說到這,突然抬起眼來看著蘇沐春,“你的蟲藥”蘇融風這個人,真是個天才。


    昭慶之前翻閱過大周關於飛蝗的典籍,除了記載有飛蝗和幹旱之間的關係之外,還有先人的一些治蝗經驗,其中就有一位先人曾經做出過“飛蝗乃是旱時魚子所化”,頗為受人尊崇但是昭慶不是古代人,她知道魚子就是魚子,魚子蝦子是不可能變成飛蝗這種完全不同的物種的,哪怕是搞個國土煉成陣都不可能。


    但是,她沒有想到蘇融風居然能研究到這個地步他的研究直接推翻了蝗災起於一處這樣的說法,讓昭慶更加深刻的意識到了蝗災這種滾雪團的行為模式又多可怕。


    “還在試呢,我想找出一樣替代掉其中比較難尋的草藥的東西,然後將這方子散出去,好讓百姓也能自己做。”蘇沐春垂手,輕歎了一口氣。


    昭慶盯著他的臉,看著他有些憔悴的麵龐,以及眼下微微的青黛,就看得出這人有一段時間沒有好好休息了。


    再加上他原本身子就不好,這幅病態就更加的明顯。


    “融風,你多久沒好好睡過了”想到這裏,昭慶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你預測蝗災不在今夏中旬,就是在明年開春,若是要阻止,時間並不多,融風當為此義舉多做些什麽。”蘇沐春將手指放在唇邊,微微啟唇打了個哈欠,“再等些時日,我定能找出替代來。”


    昭慶看著他,突然有些發怔。


    這件事情,父皇不讓她管,自然有明武帝自己的道理。這其中朝堂平衡,勢力角逐,都是昭慶不想涉及其中的。因為一旦涉及,她必定要在朝中建立自己的勢力,伸手去角逐權力,搞不好到最後,還有可能被這股勢力裹挾,被擁上那個她根本不想要的位置更何況,比起其他人來說,她還有個身係國運的buff在。


    開玩笑,當她沒有看見明武帝那個越來越往後的發際線嗎估計再過一段時間,他就要禿了


    但是,她現在似乎,不能在和以前一樣點到為止,把活丟給別人去頭疼善後了。


    這裏有個傻子在那掏心掏肺呢。


    “為何這般看著我”蘇沐春原本是不覺得困的,聽昭慶一說,才稍稍反應過來,察覺到了那麽一絲絲的困意,扭頭卻見昭慶看著他,一臉的懵怔,便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這幾日沒睡好的人是我,又不是你。”


    昭慶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聽著這換湯不換藥的尖酸刻薄發言,卻頭一歪,眼一眯,露出了一個極為裝可愛的神情。


    “蘇醫。”她嬌聲喚了蘇沐春一句,後者被她那矯揉造作的聲線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做什麽為何突然做這般小女兒態”蘇沐春猛地向後退了一步,蹙眉道,“這可一點都不像福王殿下,到是把在下嚇出了一身白毛汗。若是福王殿下在外頭不幸衝撞了些什麽,在下幫不上忙,不如去護國寺看看如何”


    昭慶


    不是,我母後都沒聽過我這麽說話,你居然還嫌棄我


    這一刻,昭慶似乎又一次理解了自己兄長將孟思雨吊城牆上的那種衝動,但是好在,她並不是個衝動的人,也不打算把蘇沐春這個嘴硬心軟的家夥吊上去。


    不過這人屢次對著她口出狂言,教訓還是要教訓的,不教訓他還不得上了天了。


    於是昭慶站直了身子,板起了臉,一臉嚴肅認真的盯著蘇沐春,後者在她的死亡凝視之下有些慌亂,加上這些日子他自己也沒休息好,臉色更是蒼白。


    “福王殿下為何如此盯著在下,莫不是”


    這次,昭慶沒讓他把話說完。


    她伸出手,把他推倒在太師椅上,兩個手一撐,就把眼神微微慌亂的蘇沐春給鎖上了“蘇醫。”


    蘇沐春


    你、你想幹嘛


    “你為小王研究蝗蟲的樣子,真的好靚仔哦。”昭慶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蘇沐春


    “胡、胡說八道,我、我那是為你麽,我為的是天下百姓”可憐蘇沐春堂堂七尺男兒,後背緊貼著椅背,用盡了力氣想在這方寸之地遠離昭慶。


    昭慶


    道理我都懂,但是你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不要到處亂飄,還有你臉紅個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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