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宜襄夜半起夜,爬起來,繞到屏風後頭方便,馬桶就擺在那兒,第二天會有專門的奴才抬走拿出去倒。


    身下一陣水聲,她方便完後,渾身的暖意也跟著出去了一大半,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好冷啊,她不想動了,坐在馬桶上發了會兒呆。


    心裏想著明天得讓嬤嬤好好檢查一下屋子裏的地龍,怎麽一到半夜就像沒燒了似的。


    盯著眼前黑黢黢的玉璧看了一會兒,她的屋子裏牆壁上都嵌著碧色的玉石,有時候月光照進來,和玉本身的顏色融合在一起,還挺好看的。


    可惜今夜無月光。


    她看著看著,覺那裏好像站著個人。


    就伸出一隻胳膊摸了過去。


    “啊!”她尖叫,嘴巴被人捂住了。


    她眨眨眼:“爺?”


    陸澈歎了聲,攬住她的腰,發現她還坐在馬桶上,就順手幫她把褲子給提了上去。


    手摸到她的肚子,好像和他走之前沒什麽變化。


    範宜襄臉通紅,把頭埋進了他的肩窩裏。


    陸澈突然想起來他從迴京後還沒有換過衣服,輕推了她兩下:“不嫌爺身上味兒重?”


    範宜襄蹭了蹭,抬起胳膊抱住他,不讓他走,埋在他的肩窩裏:“不嫌棄,爺什麽樣我都不嫌棄。”


    他又歎了一聲。


    怎麽還是這樣呢?一點心眼都沒有,你就知道站在那兒的是爺?不是別人,萬一是要害你的歹人站在那兒?


    你現在還能貓在爺的懷裏撒嬌?


    他想著心裏就驟停了一下,抬手圈住了她的腰,這麽一摟,才發現她確實長肉了。


    “想爺了嗎?”


    “想,每天都在想。”她緊緊地摟著他。


    “小沒良心的。”陸澈彈了一下她的腦門,發現她是真抱得緊,再看她的臉,上頭全是淚,禁不住笑了,親著她圓潤的小臉,無奈道:“爺又不會跑,抱這麽緊做什麽。”


    範宜襄真覺得像是在做夢,緊緊地摟著他不肯撒手。


    抱了一會兒,她仰起頭問他:“你喝酒了?”


    陸澈微笑著閉著眼睛,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的後背,聽得她問,輕輕地“嗯”了一聲。


    沒聽範捷說皇宮今天有設宴啊?


    自己喝的悶酒?


    範宜襄扭過頭,古怪地看了他一會兒,陸澈睜開眼睛,對上她的眼神。


    她禁不住噗笑了,又連忙去捂嘴。


    “笑什麽。”陸澈有些迷糊了,他灌了一肚子的酒,在外頭吹著冷風還好,如今在屋子裏讓暖氣這麽一熏,醉勁兒就上來了,頭開始疼。


    範宜襄看他皺眉頭,抬手去揉太陽穴,就出去叫方嬤嬤進來。


    方嬤嬤提著燈進來,抬頭看範宜襄立在屏風旁邊,吩咐她去拿解救催吐的藥茶。


    方嬤嬤點頭應著,然後一愣,眼睛看了眼帳子裏,嚇得一身冷汗,怎麽裏頭好像橫躺著個人?


    不敢多問,屁滾尿流扭頭往外走,身後範宜襄追上來幾步吩咐道:“讓張嬤嬤去做。”


    方嬤嬤這下明白了:裏頭躺著的那個是姑爺啊!


    陸澈服下醒酒湯,果真就吐了好一陣,吐完之後臉色有點發白,眼睛裏頭卻已經清明了,範宜襄絞了熱手巾給他擦臉。


    他空出一隻手過來牽著她的,方嬤嬤一行人收拾完畢,放下換洗的衣物全都無聲地退了下去。


    屋子裏就在床頭點了一盞小燈。


    陸澈換完衣服,範宜襄端著幾碗熱騰騰的小粥和小菜過來,剛才他根本就沒吐什麽東西出來,她一猜就知道他肯定是空著肚子喝悶酒的。


    看到陸澈穿著範捷的衣服,袖子短了一截,褲子也短了一截,腳踝露了半截出來,那露出的小半截皮膚簡直白亮地奪人眼球。


    陸澈的皮膚是真白,她這個時候才好好看了他一會兒。


    這一次,他走了大概有一個月,臉上黑了,人也瘦了,但是身上好像更白了啊。


    她羨慕地走上去喂他喝粥。


    他一麵喝著粥,突然說了句:“這次迴來,陛下要給我封爵位了。”


    她一愣:封爵位?


    不該是立太子嗎?


    他看她發呆,還以為她是高興過了頭,擱下用得差不多的小瓷碗,攬過她的腰,依舊把她抱到懷裏:“到時候新辟了府邸,就你陪著爺住好不好?”


    範宜襄呆呆地看著他,他這是在向她表明心跡嗎?


    他是在說:我要搬新家了,以後這個新家就咱們兩個人一起生活,不會有婆婆,也不會也其他別的女人。


    陸澈笑看著她:“傻了?”


    範宜襄重重地點了兩下頭:“樂傻了!”


    外頭天快亮了,範宜襄給他通了發,簡單梳了個鬆垮垮的髻,把他往床的方向推了推:“趁現在還早你再睡一會兒。”


    陸澈隻覺得還有一肚子的話要跟她說,可他實在太累,頭一挨著床就睡熟了。


    範宜襄借著窗戶外頭的光看他的臉,發現他的額頭上有一塊淤青。


    像是磕頭給磕的。


    西園裏,所有的燈都被點亮了,整個園子亮如白晝。


    正院裏正響著此起彼伏的板子聲。


    有好幾個年紀大的婆子已經受不住暈過去了,持杖行刑的太監卻一點不敢鬆懈,有人暈過去了,就拿井水潑醒,醒了再繼續接著打。


    爺說了,隻是要教訓,就不能要了他們的命。


    阿喜板著臉,柱子似的站在最前頭,麵前擺了十幾張長凳,每一張長凳上都趴著個血肉模糊的人,眼睛眨都不帶眨一下地盯著他們行刑。


    郭氏身邊的蘇嬤嬤親自過去看了一圈,板子打在肉上的聲音猶在耳邊,哆哆嗦嗦迴來,屋子裏間,郭氏正躺在床上,身上蓋了好幾層厚被,頭上裹了條毛巾,睨著她沉聲罵:“看見了什麽,就把你嚇成這樣。”


    蘇嬤嬤跪在地上不敢開口。


    潘如君坐在邊上侍疾,對蘇嬤嬤柔聲道:“嬤嬤先下去吧。”


    郭氏瞪視她:“連你也要忤逆我了?”


    潘如君笑了笑:“我哪裏敢忤逆母親。”手裏端著湯藥,一小口一小口地服侍她喝下。


    湯藥是早就上了的,郭氏嫌燙不肯喝,現在已經涼成冰了。


    喝一口,郭氏渾身就哆嗦一下,可是潘如君好像沒發現似的,依舊十分有孝心地親手喂著她。


    郭氏大怒,一把推開她的手,潘如君手上一滑,還剩半碗的濃黑色的藥湯全都灑在了郭氏的襟前。


    很快就浸濕了衣服,郭氏怕冷,灌了一肚子的冷湯,又被這麽一涼,身上開始哆嗦。


    潘如君跪在地上磕頭請罪。


    卻沒打算叫人進來給上頭的郭氏換身幹淨的衣服。


    郭氏哆嗦了一陣,緩過勁來,盯著潘如君的頭頂看了一會兒,良久,長歎了口氣:“你這是在怪我了。”


    潘如君猛地抬頭,兩眼含淚。


    郭氏心窩一痛,也生了淚:“你以為我願意這樣?”捧那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的範湘?


    她算個什麽東西?


    還不是為了把範宜襄給扯下去?


    潘如君冷笑不語,郭氏笑了聲:“她肚子裏那個才五個月不到,今晚就發動了,你要動她,我攔著你了?”


    潘如君渾身一抖,不敢置信地望著郭氏,然後磕頭:“孩兒該死。”


    郭氏歎:“你沒錯,不管你動不動手,她肚子裏的那個我都是不會留的。”沒影的東西,單憑她自己在那兒說的天花亂墜,她能信幾分?


    退一萬步,就算她肚子裏真揣著兒子的種,郭氏也不會認。


    因為她是不會讓除了潘如君以外的任何女人替陸澈生下孩子。


    可潘如君不那麽想,在郭氏接納範湘的那一刻,她絕望了。


    先是唐婉,再是範湘。


    她早就無了容身之地。


    郭氏怕是把她當做棄子了吧?


    她就像沒了根的浮萍,再也沒有任何的倚仗。


    突然她有機會了,郭氏竟然把範湘交給她要她照料,她又興奮又害怕,郭氏明明知道她恨不得生啖其肉,卻還是把範湘交給她。


    難道這不是默許讓她去對範湘肚子裏的那個嗎?


    她猶豫著要不要下手,她又害怕郭氏是真心看顧那個孩子,畢竟爺現在一個孩子都沒有。


    她整日被折磨著,她在想郭氏把範湘交給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麽?是要她保她,還是要她害她?


    突然,爺提前返京了。


    就像是一根緊繃的弦突然斷了,她什麽都顧不上了,她不能讓爺知道範湘懷了他的孩子!


    範宜襄走了,她不能成為第二個範宜襄!


    她讓喜鵲端了碗奶汁魚羹過去,讓喜鵲哄她:這魚羹喝了對胎兒好。


    裏頭喂了足足的紅花汁兒,不出一個時辰,範湘一定會發動。


    她做得不漏痕跡,紅花是她早前備下的,她月事不暢,紅花是裏頭一味藥,她特意留了下來,為的是等哪一天範宜襄有了,她好下手。


    不想最後卻用在了範湘身上。


    連喜鵲都不知道這個,隻以為是尋常的魚羹。


    母親是怎麽知道的?


    她不解地望著郭氏,兩眼冒著熱淚,郭氏接連歎了好幾聲,想她聰明一世(嗬嗬),怎麽就生出了這麽個蠢的。


    範湘那一胎一直養得順風順水,整個人也白白胖胖的,大夫一直照看著那胎兒說一切安好,怎的就在兒子迴來的當天就出事了?


    不用腦子去想都能明白是她下的手。


    郭氏一直等著她下手呢。


    在她眼裏,潘如君一直都是難成大器,留下範湘,一來是為了借她打下範宜襄,就算打不下來,也夠她惡心一陣兒了。不想範湘還真是個能耐貨兒,一張嘴就透了個大秘密。


    範氏與人私.通!


    早先那柳姨娘雖無意說破嘴,到底是她嫁過來之前的事兒,不好拿來做文章。


    可是範湘說的,竟是她嫁過來之後,還與外男勾三搭四牽扯不清!


    要說信不信,郭氏反正是不大信的,但是經由範湘的嘴巴說出來了,就由不得她不信。


    範湘是誰?是範氏的庶妹,從小和範氏在一個府裏長大的。


    她說範宜襄與人私.通,範宜襄就是與人私.通!


    就衝範湘這點,郭氏用完她就不打算再留了,這個範湘藏得太深,麵上總是笑吟吟的,走哪兒扶到哪兒,好似風一吹就要倒。


    說出來的話卻叫人脊梁骨發寒。


    她比範氏難對付多了。


    她可不想走了個範宜襄又來個她。


    但是郭氏也不忙著收拾她,特意讓潘如君照看她,就是想借這個機會讓潘如君練練手。


    現在兒子的後院才這麽幾個人,她都擺不平,等以後人多了,看她怎麽辦?


    就拿這個範湘給她試試水。


    她左等右等,對範湘極盡可能地關懷,最好的補品最好的首飾全都搬到範湘的屋子裏。


    可是潘如君那邊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郭氏就差直接備上一碗下胎藥給潘如君,讓她親手給範湘送過去了。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這傻子終於知道著急了。


    外頭傳來範湘發動的時候,郭氏著實鬆了口氣。


    範家的人終於全部都要滾蛋了!


    這下可算徹底清淨了!


    麵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足,她讓人請了京中最好的大夫和穩婆來,就算是小產,她也要把她伺候個周到,迴頭兒子來,也挑不出她的錯。


    她心滿意足地想著的時候,外頭就來報了:“爺迴來了。”


    郭氏看那通報的丫鬟神色慌張,奇怪道:“迴來了是好事,你哭喪著張臉做什麽?”


    “爺...往西園裏去了。”


    郭氏心裏有些慌,麵上不顯:“他是該過去看看。”


    不一會兒就傳來了西園上下的奴才被打板子的事兒,又過了一會兒外頭傳陸澈往這邊過來了。


    郭氏出門迎接上去。


    陸澈看到她,什麽也沒說,隻是跪在地上,然後朝她重重地磕了十個響頭。


    “好端端的,你磕什麽頭。”郭氏上去扶他。


    陸澈已經站起來了,額頭上一大片淤青,往後退了幾步,像是看陌生人一樣看著她:“我與母親,以後再無母子情分。”


    隻留下這句話,他就轉身走了。


    郭氏在他身後虛追了幾步,蘇嬤嬤過來和她說:“範四姑娘身子骨太弱,使不上勁兒,怕是不大好生。”


    郭氏心亂如麻:“大夫怎麽說?”


    蘇嬤嬤遲疑了一會兒,才白著張臉道:“恐怕大的小的都保不住。”


    郭氏不耐道:“那就把她送迴範家去!你家爺今天才剛剛迴來,府上有死人太不吉利!”


    蘇嬤嬤迴了個“是”,風風火火地趕人去了。


    潘如君正盯著範湘生產,突然就見外頭湧入一大群丫鬟婆子,隨便用鋪蓋棉被將正在生產的範湘一裹,抬起來就往外頭走。


    她追上去問道:“這是要往哪裏送?”


    蘇嬤嬤在外頭不肯進來,她嫌裏麵生孩子太髒,聽見潘如君聲音,就大聲迴道:“方才爺見過了老夫人,老夫人讓把範四姑娘送迴範家去。”


    潘如君心中大喜,也撒手不管範湘了。


    精疲力竭的範湘尚有一絲氣力,抓住潘如君的手,氣若遊絲地喊她:“姐姐救我——”


    潘如君有一些動容,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範湘一張臉蒼白,唇上無色,滿頭大汗,兩頰的碎發被打得濕透。


    她往她身邊湊近了幾步,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還有腥臭味。


    範湘因為疼痛,抓住她的手突然發了死勁兒,尖叫了起來。


    一時叫得潘如君毛骨悚然:她一定是發現了是我害得她!


    她猛地甩開範湘的手,逃似的躲到了一邊。


    範湘被人抬著出去,她好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尖叫的聲音越來越尖銳淒厲。


    後來,她的聲音越來越遠,最後徹底聽不見了。


    潘如君這才如渾身脫力一般癱坐迴椅子上,蘇嬤嬤看她這樣,好心安撫了幾句:“潘夫人這是年紀太輕,女人生孩子哪個不都是這樣。”


    潘如君點點頭,扯了帕子抹了下額頭上的冷汗,讓喜鵲打水洗漱了一遍,換了衣服重新梳洗過,才跟著蘇嬤嬤去見郭氏。


    邊走邊隨口問:“爺現在還在老夫人那兒嗎?”


    蘇嬤嬤為難道:“方才爺過去,就給老夫人磕了幾個頭就走了。”陸澈說的那一句話她可是不敢說,聽見了也當做沒聽見。


    所以,當潘如君一進去看見郭氏病懨懨地躺在榻上時,心就徹底寒了。


    她以為郭氏是為了範湘那個孩子才突然病倒的。


    郭氏拉著她坐到榻上,看她臉上還帶著忿恨,歎息道:“好孩子,什麽都不要想了,現在府裏頭清淨了,範家的人全都走了,隻剩下你了。”


    “澈兒一定會再迴到你身邊,迴到咱們身邊的。”郭氏抬手撫上她如緞子般的青絲。


    潘如君心泛嘲諷:走了個範氏,不是馬上就要來一個唐氏了嗎?


    爺心裏沒有她,範氏也好,唐氏也罷,與她而言又有什麽差別呢?


    她馬上就要二十四歲了。


    她甚至現在都還是處.子之身。


    潘如君不敢跟郭氏說,她覺得羞恥。


    從那一次七巧的死,她就什麽都看清了,爺眼裏沒有她,她做的什麽都是錯,爺的眼裏有範氏,她做什麽都對。


    每一次郭氏逼著她在爺的麵前謀寵,她就覺得羞恥。


    她又無比的矛盾,她還是在期待著,也許真的有一天,爺一迴頭又能察覺出她的好了呢?


    她每一次在陸澈的麵前出現,都是無比的羞恥與期待。


    有一迴爺牽著範氏在園子裏散步,她偷偷躲在角落裏看他們,那一刻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人,範氏的頭發散了一縷,爺抬手就給她捋到耳後。


    曾幾何時,她的願望也是那樣簡單,不過是能有個把她放在心上疼的男子,她的頭發散了,也可以那麽自然地幫她捋上去。


    無須王侯將相,也無須千金富豪。


    就要那麽簡簡單單的一個真心待她,疼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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