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府上,剛才上半夜薛氏房裏大鬧了一場,院子裏的明軒和兩個哥哥都被吵醒了。 樂文移動網因為過兩天就是陸明軒五周歲的生日,為了陪他,兩個親哥哥這兩天特意從前院搬迴來,晚上和他一起睡。


    陸明軒從床上爬起來,光著腳丫子往外跑,裏頭一有動靜,外間守夜的小太監就起來了,趕緊上來攔住:“小祖宗,這大半夜的您要往哪裏去?”他們也聽見動靜了,可是兩個主子吵架,哪兒輪得著他們操這份閑心。


    主子們在屋子裏鬧得正兇,要是不小心讓小公子進去了,小公子倒是不會有什麽事兒,人做爹娘的也不會罵他。可他們這些底下伺候的,就別想要這條命了。


    陸明軒是小的,一時被攔住出不去,隔壁兩個大的,大哥已經有十歲了,他要出去探個究竟,沒人敢攔,二哥跟在他屁股後麵,一塊兒溜到正屋門口。


    正屋裏伺候的丫鬟太監全被趕了出來,一溜水跪在牆角掌嘴,裏頭傳來五皇子的咆哮聲。


    二公子聽到五皇子罵的那一句“毒婦”,就什麽都顧不上了,猛地要往屋子裏衝,幸好被大公子拽住,拉到一旁嗬斥道:“你現在進去能頂什麽用!”說不定惱了父親,事情隻會更糟!


    二公子氣得胸前鼓鼓的,喘著粗氣,手上還在使勁兒地推大公子拽在他領口上的手:“爹...爹他在欺負娘!”


    大公子也著急,眼圈都紅了,豎著耳朵又聽了一會兒那邊屋子裏的動靜,突然“嘩啦”一聲傳過來,好像是刀被抽出來的聲音。


    “不好!”大公子喊出來的聲音都帶著顫。一時拉不住弟弟,二公子撇開他,扭頭就衝進了正屋裏。他在後頭追了幾步,轉身先去了陸明軒屋子裏,陸明軒正被小太監半騙半哄著繼續上床睡覺,蓋上薄被,抬頭看見大哥,一下又跳了起來:“大哥!”


    小太監麵露難色行了個禮:“大公子.....”


    大公子上去就是一腳,直接把他踹到一邊,陸明軒從床上跳下來,鞋都顧不上床,大公子彎腰一把抄起他抱在懷裏就往外頭跑。


    正屋裏,薛氏發簪盡落,跪在地上,五皇子站在上首,腳底下扔著把腰刀,一條腿被二公子死死地抱著。


    大公子抱著陸明軒噗通就是一跪,一下一下地磕起頭來。


    “弟弟如今才四歲五歲未滿,看在娘親為父親撫育兒女的辛苦上,請父親寬恕母親!”大公子抬起頭,含淚對五皇子說完這一句,又低下頭繼續磕頭,沒一會兒額頭就泛了青。


    剛才翻天大鬧的屋子陡然靜下來,隻剩下大公子“咚咚”的磕頭聲,陸明軒從他的懷裏鑽出來,撲騰到五皇子腳邊,也跪下磕起頭來。


    薛氏心如刀割,泣不成聲裏,唿喊著三個兒子的小名兒,眼睛裏不斷有汩汩熱淚往外冒,五皇子雙目赤紅,看她這副模樣,也是心如刀絞,卻還是指著她冷笑:“你也知道心疼自己的孩兒?”


    薛氏打了個冷戰。


    五皇子剛才真的有想拿她的命去四哥府上請罪。


    還好老二衝了進來。他盯著腳底下滑落的腰刀,這把刀是父皇賞的,他雖然沒上陣殺過敵。但是這幾年打獵,都是用的它,吃過熱騰騰的血,刀刃極鋒利,斷骨分肉不在話下。


    陸明軒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五皇子彎腰把小兒子抱進懷裏,低頭哄了哄,看到他手上拇指多了個翠玉色的扳指,轉移他的注意力問道:“告訴爹爹,這是什麽時候得的啊?”


    陸明軒流著淚想了會兒:“是四嬸兒給的,我和阿暢弟弟各有一枚。四嬸說是這個是同一塊玉上的。”


    五皇子扯出一絲笑,摸了摸那枚扳指,五皇子以為他喜歡,飛快地摘下來塞進他的手裏:“給爹爹,爹爹不要罵娘親。”


    五皇子重新給他帶迴去,讓底下還跪著的兩個兒子也起來,叫來他們各自身邊伺候的人,帶他們迴屋子裏去,陸明軒被哄了一會兒就沒事兒了,乖乖的要迴去睡覺覺,一扭頭,看見兩個哥哥木頭似的站著一動不動。他也不好走了。


    五皇子看了眼他們身後的那幾個太監,一群人上來,連拉帶拽把幾個哥兒拖了下去。


    兄弟幾個迴到屋子裏,打發伺候的人下去給他們打水來重新洗漱,二公子才說:“方才我聽見父親說了個四伯。”他剛才闖進去的突然,五皇子正舉著刀在罵薛氏,剛好讓他聽了一嘴。


    大公子轉頭問陸明軒:“這幾日你總去四伯府上,你知道什麽嗎?”


    陸明軒眼珠子裏還有淚,摸著大拇指上的扳指,搖了搖頭。


    正屋裏,五皇子撿起地上的腰刀重新插入刀鞘裏,站在原地發起呆來,如果說剛才是大怒,那現在腦子裏就隻剩下害怕了。


    薛氏是什麽都沒做。


    頂多算是“意欲”。


    無色無味的毒液,一滴下去,混入食物中,不知不覺中便可取人性命。


    他捏了捏袖子裏的白色的小瓷瓶,就大拇指那麽大的瓷瓶,就跟明軒手上那個翠玉扳指差不多大小。裏麵卻裝著要人性命的毒物!


    他掃了眼跪得快縮成一團的薛氏,長歎了一聲,掀了袍子朝外頭走,薛氏突然撲過來抱住他的腿:“爺不可!”她猜到了,他這是要去向四哥請罪。


    五皇子一腳踹開,麵露厭惡道:“你這條命爺不要,從此以後,你也不是陸家的人了。”把腳收迴,抬步朝外去了。


    他走後,外頭的丫鬟們烏央央進來,扶她的,倒熱水的,收拾腳下的,屋子裏頓時又忙作了一團。


    很快就收拾好,一切恢複如初,好像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


    貼身的丫鬟小聲問道:“夫人要不要叫哥兒都過來?”


    薛氏半癱在她的懷裏,被她攙著一步步倒到榻上,兩眼無神,就這麽直勾勾地看著前方。


    “你害了這個侄子,以後四哥就不會再有孩兒了嗎?”


    “以後四哥再有孩子,你還要一個個地去害嗎?”


    “四哥沒有子嗣,就會倚仗我了?”


    “四哥如今地位,可有我陸澤半分功勞?!”


    “我陸澤何等何能!讓你這般處心積慮為我打算!”


    一陣接一陣的後怕從心底最深處爬上來。


    她隻想到倘若陸澈沒了孩兒,就會更倚仗爺,與爺更加親近。雖然如今已經極好。如果再近一步...陸澈沒了子嗣,阿襄又極其喜歡明軒,等時機成熟,再提把明軒過繼過去的事兒。


    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糊塗啊!


    她倒在榻上,丫鬟給她額頭上敷了消腫的帕子,隔一會兒就取下來,從腳邊的冰桶裏取出一塊新的換上。


    昏昏沉沉的,薛氏漸漸盹了過去,到下半夜,突然一下驚醒,問旁人:“爺迴了嗎?”


    丫鬟扭頭給她重新換過帕子,道:“跟爺一塊出去的小太監剛才迴了一趟,直接去的書房,又急匆匆地出去了。”


    薛氏抬手把額上帕子取下來,掙紮著坐起來,讓人把書房裏守夜的人叫過來問話。


    書房裏的小太監白著臉跪在地下,磕磕絆絆半天,照理說,書房的事兒算是前頭的事兒,輪不著後院過問,這會兒人被拽著拖了過來,上頭夫人又板著一張閻王臉。


    小太監咬咬牙,說了,爺迴來打死他,不說,現在夫人就能要他的命!橫豎都是死,他磕了幾個響頭道:“迴夫人,爺打發人迴來是取進宮的牌子。”


    薛氏半晌無話,老半天才道:“爺這會兒子進宮做什麽?”


    “聽說是安親王府裏的小公子突發急診,安王爺守著小公子跑不開,才讓咱家爺親自往宮裏去一趟,專程請宮裏的太醫出來給瞧瞧。”


    他說完半天,上麵都沒有動靜,又過了一會兒,上頭幾個丫鬟忽然大喊一聲:“夫人!”一抬頭,見著夫人臉色白成一張紙,仰頭往後倒了下去。


    杜太醫火燒屁股進了西園,剛進屋子就見四王妃穿著寢衣坐在床邊,身子一躬,挨了半截低下頭,不敢往上看。


    陸澈站在床邊,掃了眼杜太醫,道:“快過來。”


    這時候也顧不上這些,杜太醫貓腰上去,看到躺在上頭的小公子一臉的血,雖然第一眼驚駭,卻也不敢表現出來,沉了沉心,上去翻了翻陸暢的眼皮,又掐著他的腮幫子看了舌苔,聽了會兒心脈。


    範宜襄一聲不吭地坐在邊上,不知不覺的臉上全是淚,陸澈站在她身後,手搭在她肩上,眼睛和她一樣盯著床上的兒子。


    杜太醫摸了半天的脈,終於吐了一口長氣出來,說了句:“夏日燥熱,小公子應該是飲食不當,才會突然引發鼻衄。”


    範宜襄聽不懂,一顆心懸起來,迴頭看陸澈,陸澈拍拍她:“鼻出血。”


    杜太醫開了方子,就被青芽領著下去煎藥了,範宜襄讓人取了熱水來,把陸暢那張“恐怖”的小臉擦幹淨。估計是睡得時候流的鼻血,一時旁邊沒人看著,他亂動,才滾得滿臉都是。


    洗幹淨了,瓷白的小臉蛋露出來,這麽一場折騰,兔崽子還睡得很熟,閉著眼睛在床上滾來滾去,夢裏嫌棄他娘抹臉的時候手重了,還揮著胳膊打了一下空氣。


    陸澈陪著範宜襄在裏頭守了一會兒,悄悄起身,移步去了隔壁角房。


    方嬤嬤和一眾奶娘正跪在那裏,剛才在範宜襄麵前還敢磕頭說著求饒,這會兒陸澈過來,一絲兒聲音都不敢再發出來,各個噤若寒蟬,頭趴在地上,身子發著抖。


    陸澈讓她們挨個兒迴話,一一說陸暢這幾天都用了什麽。


    幾個人輪流說了,倒不像是對的口供,說的都差不多,陸澈臉色陰沉地坐在上麵,聽著她們從頭說到尾。


    等說完了,陸澈停了片刻,道:“二十個板子,打完再進來迴話。”


    阿喜為首一眾太監進來提人,到院子裏,阿喜對方嬤嬤露出幾分愧意,方嬤嬤朝後頭四個奶娘狠狠瞪了幾眼,揚手給自己甩了兩個大耳瓜子:“這迴是我瞎了眼,讓她們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了手腳,主子打死我都不為過!”


    阿喜心裏讚一聲,奴才要做成嬤嬤這樣,也算得上忠烈了,特意囑咐打板子的小太監待會兒下手輕一些。底下趴在長凳上的方嬤嬤一揚手:“犯不著,隻管往狠裏打。”


    夠忠烈!


    阿喜心裏豎了個大拇指,他和方嬤嬤算是老交道,在之前府上就一路打著交道過來的。這迴爺是要查到底的,雖然肯定不是方嬤嬤幹的,卻是她手底下出的事兒,板子不得不打。


    這一通板子,也為的是嚇唬底下那四個,連方嬤嬤這樣的老人都挨了,她們要真有點什麽,全家都得沒命。


    打完板子,再一瘸一拐進去磕頭迴話,陸澈還坐在那兒等著,眼睛都沒看她們,繼續問今天白天都給陸暢用了什麽。


    還是迴的一模一樣的話,夫人喂得奶,傍晚的時候用了些小米糊,裏頭擱了小半勺糖。今天尿了幾次,醒了幾次雲雲。


    “二十個板子。”陸澈道。


    阿喜抹了把汗,再提著人出去。


    板子打到一半,終於一個奶娘忍不住,哇哇大哭了起來,她下半身疼得都沒知覺了,牙齒咬著下嘴唇的肉咬破了,滿嘴都是血,兩隻手朝按著她的太監亂揮,掙紮著從凳子上摔下來:“奴才...奴才有話要說!”


    阿喜讓兩個太監一人拽著她的一隻胳膊,往裏頭屋子裏拖著進去,順便讓外頭板子先停了。


    她進去癱在地上說:“奴才喜歡吃榴蓮,今兒聞著味,就偷偷藏了一塊,小公子見了也要吃,奴才就偷偷喂了一塊...”


    阿喜在一邊立著,聽了心裏就是一呸。


    狗東西,都到這個地步了,還拿這話兒來蒙爺,你是什麽身份,喜歡吃榴蓮?那是番邦來的玩意兒,今年頭一迴貢上來,他都是頭一迴聽見這名兒。你是什麽金貴身份,見都沒見過,就喜歡上了?


    東北小院裏,季氏打發胭脂出去瞧瞧,外頭吵吵鬧鬧是怎麽迴事兒。胭脂出去溜達一圈迴來道:“是西園裏出了事兒,好像是宮裏來人了。”別的也都打聽不出來了。


    季氏眉心跳了跳,按著心口,強迫自己重新坐下來,又對胭脂道:“你出去打聽打聽,今天五皇妃有沒有到府上來。”


    胭脂看到燈下庶妃的臉色都泛起了潮紅,很久沒瞧見庶妃這麽有精神過了,於是也把精神抖擻起來,迴了個:“是!”風風火火跑了出去。


    對麵的唐婉聽見動靜,“啪”的一下把窗戶打了下來,嘴裏無聲地吐出兩個字:“蠢貨。”唇角扯出一絲笑,迴到床上重新躺下,拉上被子闔上眼睛。


    現在她屋子裏一個伺候的人都沒了,珠兒上迴出去遞消息,就沒再迴來。


    她就等著來人提她,或是被賞板子,或者是像之前的孟氏一樣被趕出去?


    很久之後,她才發現她還是高估了自己。


    在爺的眼裏,估計她連個東西都算不上吧,甚至叫個人來處置她都懶得。


    她就像遊魂一樣飄蕩在這個府上。


    就這樣孤獨地老去、死去。


    她怎麽會甘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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