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冬天也來得特別早。


    那年的北京舉辦了奧運會,到處都插著奧運的旗幟,連文化衫上都印著奧運五環,還有北北、京京、歡歡、迎迎、妮妮這五個吉祥物,寓意著:北京歡迎你。那年冬天來得早,卻一點不冷,大概是驕傲充滿心間,自豪使每一個中國人都熱血沸騰,深感自豪,那一年的北京,很熱鬧。


    張雲雷也有那樣一件文化衫,從夏天奧運會開始一直穿到奧運會結束。奧委宣傳部雇了一大批人穿上文化衫戴上紅袖章,大街小巷到處發傳單,結成小組,一個小組一塊地方。張雲雷他們小組就分在前門外大柵欄街這一片兒。


    那時候德雲社還沒搬到三慶園,還在廣德樓演出。9月份,徐德亮王文林宣布退出德雲社,廣德樓一天沒有幾個人進出,沒有很多人看演出。


    孔雲龍欒雲平經常揣著袖子坐在門口,看大街上人來人往:沒有一個人想停下來,歇歇腳喝喝茶。


    也是那樣一個大雪紛飛的天,孔雲龍跟欒雲平照常揣著袖子坐在門口。那小眼八叉的少年哼著歌往裏走,很熟稔的跟他們打招唿:“欸欒哥,三哥。”孔雲龍排老三,大家都這麽叫他。


    “翔子,來了啊。”孔雲龍欒雲平站起來跟他說話,那小眼八叉的少年還不叫楊九郎,大家都叫他翔子。那一年相聲事業不算很紅火,楊淏翔是少見的喜歡聽相聲的年輕人,他還不到20歲,誰能想到第二年他就過五關斬六將入了九字科成為了他們的師弟。


    他們站在門口寒暄,聊著聊著就說到楊淏翔從小聽相聲,突然他就問:“你們現在和小辮兒還有聯係嗎?”


    張雲雷抱著一疊宣傳單壓低帽簷路過,步履匆匆。但雪天路滑,就從他們前麵過,想聽聽他們寒暄腳底一個沒留神兒,也或許是聽到自己名字一驚,踉蹌了一把,一隻手伸出來撐住他胳膊肘穩穩的將他扶住了,那人甚是關心的問他:“沒事兒吧?”


    孔雲龍和欒雲平同時側目,幾乎是一下就認出他來:“磊磊?”


    扶他那個人他隻瞥了一眼,入目是眯縫的兩條縫,隻記得關切的聲音特別好聽。


    張雲雷呐呐的耳朵都紅了一圈兒,朝他們鞠了一躬:“抱歉抱歉。”順道往他們每個人手裏塞了三張宣傳單,將本來就壓得夠低的帽簷壓更低,逃似的離開了。


    楊淏翔一指張雲雷離開的背影,問:“怎麽,認識?”


    欒雲平又看一眼跑得飛快的背影,文化衫套在那孩子身上空蕩蕩的:“以前一個同事,現在,混得蠻慘的。”


    楊淏翔笑了一聲,“說相聲能不比發傳單掙得多?”他也看那背影,嘴上插科打諢心裏卻不由得泛起一陣心酸來。他覺得那人的側臉無端眼熟。


    “磊磊?”


    張雲雷腳下飛快,心跳也跳得飛快,可能是被孔雲龍和欒雲平嚇到了吧,他飛快走了幾裏地才慢下腳步,放空了,腦子裏全是那句:“沒事兒吧。”


    那是張雲雷最為艱難的一段日子,每天睜眼第一件事是想想還有幾天交房租,閉眼前最後一件事是離交房租的日子又近了一天。日複一日,倒不如螻蟻,螻蟻朝生暮死,尚且享受片刻自在安寧不用惦記房租。


    許多年後某一天,張雲雷在翻超話的時候看到,楊九郎07年就在微博上到處安利小辮兒張雲雷了。


    驀然,張雲雷依稀想起他們確定關係那天,楊九郎問他的問題。


    “角兒,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哪兒嗎。”


    “我倆第一次見麵實在選搭檔那會兒吧?”


    “不是,是在set sail。”


    09年,他在set sail駐唱。


    小眼兒王八,你的腦子是隻有瓜子仁兒那麽大嗎?才不是在set sail呢,早在08年,在廣德樓門前我們就見過了啊,還說什麽喜歡我,我就站在你麵前你都認不出來……


    這麽算一算,我們認識,快十年了。


    自劉娟離開後,張雲雷的感情世界近乎封閉。除了名利沒有什麽能在他的心裏占一席之地,然後楊九郎出現了,不阿諛不縱容,一點一點如陽光從縫隙擠進他滿是陰暗的世界。


    那句很感人的表白怎麽說的來著:“如果非要在愛上加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


    一萬年太久,不如隻爭朝夕吧。


    張雲雷在黑暗中聽見郭德綱的聲音:“聽過莎士比亞一句著名的台詞兒麽,愛情裏麵要是攙雜了和它本身無關的算計,那就不是真的愛情。”


    他又聽見楊九郎不卑不亢:“您要非說我是算計,那我算計他,怎麽著也有個十餘年了。師父,他是我一輩子要護著的角兒,我愛他十餘年了。”


    “楊九郎。”張雲雷睜眼,目光所及之處是一片蒼白。


    “角兒,我在呢。”


    “張雲雷。”郭德綱似是無奈的看著他,帶著疼惜撩他額前的發。


    “爸爸。”


    “你要非跟楊九郎,就別叫我爸爸。”


    “……師父。”


    郭德綱恨鐵不成鋼“嘖”一聲,“算啦,你們愛怎麽著怎麽著吧。楊九郎,虧待辮兒我把你趕出去哦。”


    楊九郎看著張雲雷癡癡的笑一聲:“知道了師父。”


    “你們兩個死孩子。”


    窗外雪停了,投進一縷陽光。斜斜的夕陽,橘紅溫暖的光輝。楊九郎不言語,不問他任何,隻是安靜的坐在床邊看他的點滴,給他掖被角,末了笑一笑俯身吻一下他額頭。


    張雲雷驟然紅了眼眶。


    我與楊九郎,與楊淏翔一見鍾情。


    不是在某個街頭巷尾猝然遇見,我就愛上了你,而是在驀然相愛後發現迴憶裏的雞零狗碎,犄角旮旯處處都有你。不如春風,不是暴雨,不溫柔,不強烈,像影子,無聲無息,如影隨形。迴首往事,苦裏帶甜,樁樁件件都是你。


    在廣德樓也好,在set sail也好,楊淏翔也好,楊九郎也好,隻要是你,都好。


    對麵不識十餘載,現今隻爭朝夕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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