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樹林茂密的偏僻山穀深處,有好幾處隱隱顯露的深色屋頂,不細看,實在難以發現。在靠中心位置的這座屋子,房門正緊緊關閉著。


    桑陶正坐在銅鏡前,手裏拿著一枚鋒利的銀簪,她的目光緊鎖在簪尖上。


    啊,要死了。


    那天她正在和同事一塊吃午飯,中途去了個廁所,沒想到廁所沒燈,她滑了一跤摔昏過去了,一醒過來就成為這個古代女人。


    她裝病七天,才摸清楚自己竟然穿進了一本名為《雙劍璧人傳》的言情武俠小說。


    好巧不巧,穿的正是本文與自己同名同姓的炮灰,反派大魔頭的貼身侍女。出場本來就沒幾次,每次出場還要替大魔頭扛刀流血,最後命沒了,才出現了一次名字。


    她可太謝謝作者咧!


    銅鏡裏正映著她的模樣,她拿著簪尖在手腕處不斷比劃著。


    這幅身體的麵容,她早看過。一雙柳葉黛眉配上剪水秋瞳,眉間有絲病氣,但依然靈氣十足,說是絕世美人也不為過。


    昨天偷偷起床照鏡子,一瞬間雙眸布滿驚豔,可她下一刻就陷入深深的沉思。


    麻蛋,她有絕世美貌又如何,她是個大炮灰啊!而且,還是個沒有武功的廢柴炮灰!


    在《璧人傳》這本書裏,主要講了女主左燕和同門同派的大師兄亦蕭,也就是男主一同下山處理江湖要務的故事。


    如果他們兩情相悅,一路隻談談戀愛,一定是一篇溫馨的愛情小說。可這是武俠文啊,遍布血雨腥風的武林江湖,注定會有個大反派出來攪局。


    大反派名為百裏庭月,是魔教長生門的門主。書中對他的描述,容貌絕代風華,極少人見過他的真容。


    聽說他的容貌會讓那閉月羞花的傾城美人都自慚形穢,羞於見人。並且隻要出現,必是手持一把扇子,披著一身招搖過市的亮色衣衫,既風雅又風騷。


    更別提他謀略、武功樣樣都是驚世絕俗。為了讓武林正派向魔教低頭,他幾次輕鬆擄走左燕作為人質,更將女主所在的門派——寒霜劍派裏的人耍得團團轉。


    寒霜劍派反攻時,他還以一敵百,令其死傷無數,既震懾了其他各門各派,也將那聞風喪膽的名聲徹底打響武林。


    可惜男女主畢竟是男女主,左燕和亦蕭修煉了一出無敵大招——雙劍合璧,硬生生把魔窟搗毀得幹幹淨淨,將他逼至絕路。


    最後一刻,左燕心裏生出憐惜之情,勸百裏庭月就此收手。


    桑陶猜測左燕對百裏庭月有隱隱約約的好感,可惜百裏庭月並不是多情之人,他一心隻有大業。


    他身負重傷,見搗滅武林各派的大計再也無法實現,又不願落入他人之手,便轉身跳崖而去,隻剩白茫茫一片雪。


    桑陶當初看這段的時候,也為這個迷人的大反派真情實感地流下了幾滴眼淚。


    但是,她沒打算為紙片人扛刀流血啊啊!


    她高高舉起銀簪,對準手腕的青紫色脈絡,銀牙一咬,手往下落。


    啪——


    銀簪歪了,戳中了旁邊的木桌。


    銅鏡裏照映著嬌人咬著唇瓣,滿臉苦惱的樣子。


    完了完了,她完全下不去手。


    原本想著與其經曆劇情,會被捅上百個窟窿眼,折磨身又折磨心的,她不如自殺,少點苦難。


    但是,她怕死,又怕疼啊!


    瞅瞅著纖細白皙的手腕,夭壽咧,怎麽下得去手?


    她著實佩服那些穿越前輩們,她們是怎麽做到淡定,並且還隱隱透露著興奮的心態?


    她們就不怕死嗎?


    尤其像她身邊,還有一個可以手刃活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佛係?還鹹魚?


    命沒了,就沒了啊!誰知道她還能不能穿迴原來的世界,說不定直接就掛了,連鹹魚幹都當不了!隻能說諸位前輩藝高人膽大,她慫,比不起。


    這時,屋外傳來敲門聲。


    桑陶連忙將銀簪攥在手裏,滾迴床上去,給自己鋪好被子,她故意啞著聲音道,“是誰?”


    門外那人淡聲道,“我是寒鴉。今日門主要迴山穀,你且準備一下,等會兒我來接你去侍奉門主”。


    說完,門外腳步聲離去。


    百裏庭月要迴來了。


    桑陶心涼了大半。這具身體在她穿過來之前感染風寒,早已痊愈,她已經裝病七天,再裝也裝不下去了。


    寒鴉是左護法,是整個長生門裏除開百裏庭月,最有權力的人,她不敢違背。


    她隻好下床,整理了一番,換上了一條淺灰色的裙子,折騰了好一會兒才穿好。


    看著銅鏡裏亭亭玉立的嬌柔女子,桑陶努力深唿吸了好幾下,將銀簪插在了頭發上。


    去他媽的,大不了裝慫抱大腿,苟活一波。尊嚴算個屁呀!


    這樣想著,她便鎮定了幾分。


    等到寒鴉來接她的時候,忍不住打量了她臉色幾分,“可痊愈了?”


    寒鴉臉上蒙著黑紗,看不出神色樣貌,大概看他外形聽他聲音,是個年輕男子。


    桑陶微低著頭,“已經痊愈了”。


    寒鴉眉頭微皺,他多年習武,隨門主察言觀色,總感覺麵前這女子有些不同了。


    可仔細查看,她沒有戴人·皮麵具,還是原來那個人,可是似乎變規矩了許多。


    往日她總愛抬高下巴視人,如今這般低眉順眼,還有些不習慣。


    他按下心裏的疑慮,便道,“隨我去見門主”。


    桑陶將下巴沉得更深了,亦趨亦步地跟在寒鴉身後,不敢多言。


    兩人繞過幾個走廊,幾處拐角。便聽到一個聲音輕脆的女聲,嗔怒道,“你們這群人,再剪壞這園裏的東西,就把你們扔在奪命橋下,跟著那黃泉河裏的屍塊一塊流出去。”


    一聽“奪命橋”三個字,桑陶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上。


    寒鴉察覺,側過身道,“何事?”


    桑陶連忙站直身體,頭低了下去,“剛剛不小心腳崴了一下,沒事了,我們接著走吧”。


    寒鴉又收迴了視線,繼續往前行走。隻有桑陶後背泛濕,額角隱隱還有汗珠。


    奪命橋可謂是長生門裏經典場景,百裏庭月經常在此處殺人,無論是魔教中人還是正門正派,殺了就扔在橋下的黃泉河裏,聽說那河水泛著血紅,長年累月還把奪命橋的橋墩都染紅了。


    橋下不知多少怨鬼冤魂,偏偏河岸還長滿了血紅色的花朵,夜晚還會有藍色的螢火,看上去詭異極了。


    不能再發散思維了,桑陶覺得再想下去,她都快走不動路了,腿軟得不行。


    寒鴉很快將她帶到了一座庭院裏,“你且在此處等著”。說著,便提劍要走。


    桑陶猛地抬起雙眸,“你去哪兒?”


    說完,她才察覺自己反應過於激烈,不過也無法收迴話了。這幾天和她見麵交談的隻有寒鴉,她對他還是有一絲信任。


    誰叫她又沒武功,還沒係統!


    進新手村,還沒有npc引導,搞個毛線啊!


    寒鴉見她雙唇泛白,便道,“你先坐這裏休憩一會兒,我去麵見門主。”


    桑陶鬆了口氣,隻要不是把她丟了,一切好說。


    這長生門聽起來就怪邪門的,原書裏因為是女主視角,更是神神秘秘,她生怕被哪個人隨便捉去練邪法。


    她徑直坐在庭院裏的石椅上,用手給自己扇著風,朱唇微微張開,喘得像小狗,她快熱死了。


    “你快去快迴。”


    寒鴉見她這樣子,有些無語,也不多言,轉身離去。


    桑陶被外麵的風吹得清醒了幾分,剛緩過來沒一會兒,耳邊又是一道女聲。


    “喲,起來了呀,還以為你要在那屋裏呆一輩子呢。”


    來人正是剛剛遇到過揚言要把人丟到奪命橋下的女子。


    桑陶抬起頭看她,對方年齡十七歲上下,有著一雙狹長的眼睛,長相有些刻薄。


    蓮俏見她這副模樣就來氣,“看我幹嘛?我告訴你,就算你對門主生情,妄圖接近門主,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不要再癡心妄想!你不過是個婢女,和我一樣的下人,懂嗎?”


    桑陶木木地看著她,滿頭黑人問號。


    恩??


    原主喜歡百裏庭月?這是什麽隱形支線??


    蓮俏見她一副呆滯樣,以為自己戳中了她的心思,便揚揚得意道,“還想為門主做那暖床的妾,你配嗎?”


    桑陶連忙搖搖頭,“不不不,我不想”。


    她還不想那麽早死!難怪原書裏次次擋刀呢!都說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傻姑娘,圖啥?


    蓮俏以為她不過嘴上狡辯,便又道,“哼,又是嘴上說說罷,以為生個風寒就能惹得門主憐惜?可惜,門主一句都未曾過問。少癡人做夢,老老實實幹你的活!”


    桑陶誠懇道,“小姐姐,你說得對”。


    蓮俏被她這聲“小姐姐”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她五官擠巴在一堆,像極了地鐵老爺爺看手機的表情包。


    “誰是你姐姐?”


    桑陶笑得露出一口整齊的銀牙,“不是姐姐,勝似姐姐”。


    能給她送有用的情報,讓她少出錯,多苟活一段時間,簡直就是觀音姐姐在世!


    蓮俏被她這神態激得身體起了雞皮疙瘩,正想說幾句。


    寒鴉從一旁匆匆而來,朝兩人道,“門主在裏麵,你們快進去。”


    兩人立馬收斂了神色,寒鴉在前,桑陶、蓮俏跟在他身後。


    三人剛踏入門檻,就見幾道血柱噴射過來,濺到了她們的裙角,很快染紅一片。


    寒鴉一見,便對她們眼神示意止步。


    他急促地提劍進去,沒一會兒又出來了,朝著空中吹了一聲口哨,幾個穿著玄色衣服,臉戴相同黑紗的人頓時出現屋內。


    他們疾速進去將屍體搬運出來,地上鮮紅的血液有的已經幹透,顯出暗沉。


    寒鴉朝兩人道,“是外麵的人混了進來,還好門主察覺出來,先手解決了。你們先別進去,門主還在與人商議事情。這裏自有人收拾,你們且等著。”


    蓮俏似乎對此見怪不怪,她淡定地向寒鴉彎了彎腰,“遵命,左護法。”


    寒鴉見狀,便進去了。


    蓮俏緩緩站直了身體,她的注意力很快落到身旁一直悶不做聲的桑陶身上。


    心裏覺得奇怪,要是換做平常,桑陶早應該雙目含淚地搶著進去“關心”門主了。


    她目光投了過去,桑陶正低著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仔細一看,原來她早已把眼睛閉上,嘴裏似乎還小聲說著什麽。


    蓮俏心裏好奇,便微微傾過身,湊近了些。


    隻聽桑陶像是念咒語洗腦一樣快速默念著,“番茄醬、番茄醬、番茄醬、番茄醬……”


    蓮俏:……


    怕不是中了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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