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日溫雁迴一次也沒有下樓,但身體倒是逐漸好了起來,第三日清晨已經可以靠黎玖扶著下地走動。


    也好在如此,不然就要黎玖背著她上船了。


    “雁迴,慢點兒。”黎玖小心的攙扶著溫雁迴下樓梯,極耐心的隨她一階階的往下。


    今天是五羊丙號開往五羊城的日子,客棧裏熙熙攘攘聚了很多行商,也有些行路人,都在等著用過早飯便去趕船。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傻敦敦的,連扶也不知道來扶一下。”耳邊傳來頗有些豔羨的嗔怪,黎玖小心將溫雁迴扶到劉長青占著的那張桌子旁邊坐下,向小二要了些清淡的早點,才循聲望去。


    女人的肚腹已經鼓了起來,看來已有了五六個月的身孕,頗有幾分姿色,身邊的男人滿臉憨厚,拎背著沉重的行李,顛顛跟在媳婦身後。


    黎玖穿著一身靛藍的男裝,身量又比同齡人高些,頭發為了方便也束了起來,又攙著身子嬌弱著淺緋裙裾的溫雁迴,遠遠的看去竟好似是一對恩愛如蜜裏調油的年輕夫婦。


    “那分明是個小姑娘!”男人憋了半天,才低聲辯解一句,反而被女人揪了耳朵罵:“你還不如個小姑娘體貼!”


    溫雁迴沒有血色的臉上露出些兒笑容,頗有些促狹的瞥了眼假裝什麽都沒聽到的黎玖,湊在她耳邊輕輕:“相公,妾身腰疼。”黎玖大窘,耳根子都快燒紅,又顧及溫雁迴身子虛,隻是輕輕的推搡了她一把:“雁迴,你還鬧。哪兒疼?我給你揉揉。”


    溫雁迴笑得快要伏到桌子上,才反應過來的黎玖隻覺麵如火燒,好歹小二端了早點來“救”了她,埋頭喝粥任溫雁迴再怎麽逗弄也不吱聲。


    “乖乖,好大的一艘船啊。”吃過早飯,三人隨著人流一起走到碼頭,黎玖看著足有三層樓高的木船,驚奇得就差張大嘴巴了。那船的船首雕刻著一隻巨大的羊頭,雙角筆直尖銳的指向天空,船身塗了一層清亮亮的防水桐油,連木紋都清晰可見。


    “等你哪日乘坐飛舟,才知何為浩大鬼斧。”劉長青瞥了一眼神情絲毫未變的溫雁迴,從書篋裏摸出三張船票遞去,卻遭了一聲阻止:“貓不能上船。”


    寶兒的尾巴翹了起來,嗖一下竄到黎玖肩膀上搭著,灰藍色的眼珠一錯不錯的盯著那個船夫。“貓……貓是通靈邪物,若是上船,要遭湖神發怒的!”船夫被她盯的渾身發毛,拄著船槳強站穩了腳跟,聲音都有些發顫。


    “不過是一隻貓罷了!上便也上得,說不定還能幫你們船上捉幾隻鼠呢!”三人這一堵,後麵排成長隊要上船的人便不幹了,其中不知是誰吆喝了一聲,引來一陣附和。


    “這,這……”船夫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旁邊的夥伴,卻看見那邊的人當沒看見一般,假意做著自己的事。他心裏暗罵,卻還是不情不願的收了船票將三人迎上了船。


    卯時二刻,似乎船上的人都到齊了,船主一聲悠長的吆喝,數十個船夫齊齊劃槳,木船晃晃悠悠的劃開水麵,向著遠方遊去。溫雁迴還很虛弱,吹不得湖上的寒風,黎玖心裏縱然有百般好奇,也忍住了陪著她在船艙裏。


    木船一層是個廣闊的廳堂,裏麵像客棧一般擺了桌椅板凳,船身極穩也不虞滑脫。二三層則是為客人過夜準備的艙房,靠近船頭的位置留出些許,加上護欄供行人攀依觀景。


    “阿酒,艙裏頗有些味道,我們出去走走吧。”溫雁迴突然啟唇,看著黎玖坐不住的蹭一下站起身,似乎也就忘了身體的難受,小步小步偎著她在甲板上逛。


    “潼湖已經這麽大了,船要走兩日一夜,不知書上所說北冥大澤又是何等場景。”黎玖看著前方,卻隻有白茫茫的水波起伏,陽光下波光粼粼,引得不少湖魚躍出水麵撲騰,“那恐怕是走一年也到不了彼岸?”


    “潼湖不過是個小湖,北冥大澤沒去過,但便是雲霧澤也足夠大了。”身後突然傳來聲有點兒熟悉的聲音,黎玖迴頭,就看見那懷著身孕的女人走了過來,扶著欄杆,“小郎君可要聽聽?”


    黎玖轉頭看了看溫雁迴,似乎沒瞧到什麽不妥,也就放下心來:“還請姐姐解惑。”“小嘴兒真甜。”女人好像很是受用,笑了聲,“雲霧澤中雲蒸霞蔚,霧氣閆然,水波浩渺,更有數百島嶼星羅棋布,花鳥魚蟲不一而足,傳言其中還有仙山仙人哩,要不要跟姐姐去又玩些兒時日?”


    那不就是修行者?黎玖在心裏念了雲霧澤的名字,心想日後一定要和雁迴去看看。


    “你們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劉長青的青衫出現在甲板上,他似乎不悅黎玖玩心太盛,恐牽扯溫雁迴傷寒再起。“沒有的劉夫子,雁迴說船裏太悶。”黎玖有些兒委屈,眨著眼辯解,溫雁迴配合的點頭,這才抹去劉長青麵上些許薄慍。


    “咦,鹿鳴書院浩然人間卷的味兒。”女人突然仔細聞了聞,目光落在劉長青身上,神色從逗引小輩的散漫變成了略微肅穆的認真,手捏了個訣輕微點了點,“琅琊派李欣兒,師從金鈴真人。不知是哪一位夫子當麵?”


    “原來是金鈴真人的高徒,不才劉長青,添為鹿鳴書院一夫子。”劉長青的雙手攏在袖中也隱晦的一拱,稍稍有些放下心來,站在黎玖和溫雁迴身前,“小兒無知,還請李姑娘莫怪。”


    “怎怪,怎怪,有趣的很呢。想來劉夫子是送這二位小友明年入學的吧?”李欣兒的神色卻並未放鬆多少,依舊還是帶著些兒警惕,她的夫君此刻也到了身後,默默的站著也不吭聲,“外子王承恩,亦是琅琊派人。”


    “正是。”劉長青似乎並不願多過交談,隻依禮數隨意扯談了幾句,便帶著黎玖和溫雁迴入了船艙。


    “劉夫子,琅琊派是什麽地方啊?是在雲霧澤裏麵嗎?”劉長青剛關上船艙的門,黎玖就急不可耐的問,“還有,金鈴真人是誰,是男是女,很厲害嗎?還有還有,什麽是浩然人間卷?劉夫子你身上有什麽味道麽?我怎麽從來都沒聞見?”


    劉長青坐在木凳上,似乎有些頭痛黎玖這一連串兒問題拋出來不知該先迴答哪個。


    “東崖州上的修行地分為書院與宗派兩種:書院秉持儒家道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寒窗苦讀或遊學四方,心懷天下蒼生黎民,行那入世之途。而宗派則誦經讀道,‘一日清閑一日仙,六神和合自然安,丹田有寶休尋道,對境無心莫問禪’,飄逸出塵、清淨無為,求仙問道隻為己身,走那避世之路。


    “鹿鳴書院是東崖州最大的修行地,卻不是唯一,更不行欺壓之事,所以東崖州上存有許多宗門和略小的其他書院,琅琊派便是較大的一處宗門,立道於東崖州第一大澤雲霧澤中,亦是修行界口碑不錯的正道勢力,與書院相交不惡,算得同道。方才周圍凡人眾多不好行全禮,便隻得隱晦行事。琅琊派金鈴真人,聲名並不顯赫,我亦沒聽說過,隻是那位李姑娘已有師承,行走在外遇到同道,報上尊師名號,遵從禮儀罷了。”


    黎玖聽得似懂非懂,小聲嘟囔了一句學道也挺好的,沒成想被溫雁迴敲了一記。


    “至於浩然人間卷,是書院修行功法之一,須得黃芽境後方可選擇,現在便不要肖想了。”劉長青瞥一眼黎玖,輕飄飄一句話堵上了她的嘴,“東崖州外,還有一種修行方式,是為世家,以血脈為連係,一個龐大的世家便稱得上是一座書院或宗派,又因有血脈相連,相互之間關係更為緊密。世家修行以西崖州最勝,幾乎不存書院與宗派;東崖州最衰,往往是依存兩者存活。


    “書院每十年一開,明年恰逢入學之年,數日前怕便是哪個世家的小姐和家奴,也是去書院的。那個家奴修為很高不在我之下,還是個符師;李欣兒二人夫妻一心,也不可小覷。我若孤身一人自然無甚好懼,隻是帶了你們倆需要護持,便顯得有了破綻。這兩日一夜,怕是有些不好過。”劉長青伸手撚了撚長須,衝黎玖叮囑,“這幾日收些性子,不要往外跑的太頻,你二人生了氣感尚不知如何遮掩,日後行路遇到的修行者會更多,小心被些心思不正之人害了去。”


    黎玖點頭,方才在甲板上站了一會兒,乘船的新鮮感也退去了,更何況她還要照顧雁迴。


    “不過也不必太拘束,五羊城中有一處飛舟的暫落點,他們應當會轉乘飛舟,我們依舊步行,再遇的機會不大。”劉長青又叮囑了些其他事物,直至天色將暗才出了門迴他自己的船艙去,隻是依舊留下寶兒沒有帶走。


    溫雁迴咳了幾聲,似乎還是在甲板上吹風受了涼,又在床上躺下了,黎玖好說歹說連蒙帶騙的保證,才用一頓美食哄著寶兒跳到她懷裏去給她暖著,自己則出門去取些飯食和暖湯來。


    “今日那身量略高的小姑娘神情機靈,想來是個好苗子,可惜那劉儒來的太快,不然再過片刻,就能迷到手裏帶迴門中去了。”李欣兒坐在船艙裏,頗有些懊喪,“可恨,著實可恨!”“我看喲,懸。”王承恩拿著杆沒塞煙絲的煙鍋,狠狠吸了一口似乎在過癮,“你沒看見她旁邊有些虛弱的女娃娃麽?再給你一個時辰,也蒙騙不了。”


    “哪有你這樣胳膊肘往外拐的男人!”李欣兒忿忿,一伸手揪了他耳朵,惹得王承恩丟了煙鍋討幾句饒命,這才心氣順了。“媳婦兒別氣,左右是個本就過不來的人,別傷著寶寶。寶寶重要,寶寶重要。”王承恩嘿嘿笑著,手輕輕的落在李欣兒的肚皮上,眼睛都快笑眯成一條縫,“咱們寶寶,肯定比她厲害的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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