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書院的大考,允許學子使用一切術法和手段作弊,前提是——不被任何監考夫子發現。


    靜思樓換了一副裝束,好似地方都擴大了幾倍,獨桌獨椅整齊的排成方陣,隨便你喜歡坐哪兒,二十幾位夫子分散各處站定,笑吟吟的看著這屆學子魚貫而入。


    黎玖和溫雁迴到的時候,明明時間還很早,裏麵卻已經坐了大半,好不容易在幾乎正中間兒的位置找了個連著的座位,坐下才發現是個會被七八位夫子同時看到的黃金地段。


    “雁迴你真的不要緊嗎……早知道我就不選上元經和凝玉瞳的後續功法,選個什麽傳音術、牽引術,將咱倆的試卷換一下也好啊。”黎玖緊張的好像沒上課的是自己,恨不得到時候明目張膽將溫雁迴的卷子搶過來替她寫。


    “阿酒你不是幫我補課了嘛,考不過也不要緊,大不了明年再上一年,選一門下午授課的選修。”溫雁迴一副寬心的模樣,但是眼底那片黛青色卻實實在在的暴露出許多問題。


    “時間已到,諸位學子還有半柱香的時間放棄作弊,若開考之後被發現,可就一定要重修了。”一位夫子站在台前,看著底下紋絲不動,露出些果然如此的笑容,伸手往下麵一撫一提,道一聲:“著!”


    紙片紛紛揚揚的從許多學子身上飛起,有些兒文字繡在衣襟上,連著那套袍服都給扯下來,更不提刻錄了蠅頭小楷的木瓦,甚至還有幾塊小指大小的玉簡,裏麵靈光閃爍,不知藏納了多少典籍文章。


    考場裏不禁術法,可這些兒都是新進學子,哪個能將平時沒用隻能做這一次弊的術法練到爐火純青,施法前沒有特殊手勢、確保不露出一點兒靈氣來的。


    黎玖看著有些學子的臉都發白了,又不敢抬手去抓自己辛辛苦苦抄寫的小紙條,憋著一張掙紮痛苦的臉,痛恨自己怎麽就光顧著修行,沒多背幾句經史子集。


    “喲,這可是個高端的玩意兒。挺貴,挺貴。”夫子伸手從半空的小抄裏麵抓出一顆核桃大的光潤玉球在手裏把玩了一下,笑眯眯的放在桌上,“這一對可以傳音的尺素球,要價五位數都是頂少了,容我猜猜,是哪位世子世女的,那邊兒準備了幾位儒生翻閱書冊?等大考結束,過來自領。”


    開考鍾聲敲響,方才還空無一物的桌上冒出厚重的一本試卷,還有一管沒有墨水的毛筆。黎玖偏頭看了看已經拿起筆來的溫雁迴,又轉頭看了看四周爭分奪秒書寫的學子,突然覺得這和在小林鎮等待被劉夫子隨機拎起來背書時沒什麽兩樣。


    一指多厚的試卷,就算有答案往上抄,能不能在兩個時辰之內抄完都是個問題。


    更別提還沒答案。


    黎玖慢吞吞的翻開第一頁,拾起毛筆法力流淌而入,在筆尖匯聚成細微的一點毫墨。試卷分為古篆、文理和草藥三卷,以百為滿,須得每卷都過五十分才算過考。一口氣將古篆答過半數,黎玖剛想抬起頭活動活動肩膀,就感覺有一片光芒從頭頂“咻”的一下飛過。


    “雖然使用汗青草液書寫小抄再用蒼風耳草汁塗抹現形是個好辦法,但是看起來你顯然不知道這兩種草汁混在一起會使皮膚短暫放光啊……下迴還是寫袖子上吧,你寫的有點兒密密麻麻,任誰也沒法兒當看不見。明年還是多看幾本書再做這種有技術含量的小抄。”草藥課女夫子的聲音從前麵悠悠然傳來,不知道是哪個倒黴蛋被她抓住了,竟是直接丟出了門去。


    黎玖轉頭和溫雁迴對了個眼神,默契的低下頭去繼續寫。


    兩個時辰說短不短說長也不算長,黎玖正舉著筆猶疑嬰哭藤的枯根到底是什麽顏色,就感覺手中一空,時間一到,毛筆便隱入空中消散無形了。


    “夫子,夫子!就差一個字,就一個字!‘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夫子,讓我寫幾筆……”學子絕望又徒勞的抓著麵前的空氣,眼睜睜的看著桌上的試卷自動翻迴第一頁,和其餘數百份一齊下沉,落到不知何處去了。


    “雁迴,怎樣?”出了靜思樓,黎玖甩甩寫得酸痛的手腕,問落慢一步的溫雁迴。“多謝黎夫子好心補課,雁迴感激不盡。”溫雁迴露出個俏皮的笑容,雙手平舉給黎玖唱了個喏,然後快趕幾步上前挽起她的胳膊。


    “靜思樓門前對聯……這一題是什麽鬼題哦,誰會去看對聯!”


    “藏書閣道偈?藏書閣裏有偈?”“就在牆上裱掛著的那副字啊,昨天你複習的時候不正好對著它嗎???”“沒看見啊,我光背《爾雅》去了,結果背的一條都沒考!”


    “貫道清溪逝水淙,下一句是什麽來著?”“沙雕嗎你,‘通幽書院隱詩宗’啊!就掛在幽篁館的入口,你天天迴去住、天天迴去住,白長了腦子還是眼睛?”


    “哈哈哈哈,我押中了,我押中了!”


    黎玖和溫雁迴穿過不時爆出哀嚎和狂笑的人群,順著林間小路,一路走到湖邊去。新月湖上浮著一層迷蒙白霧,似乎還有座湖心亭,隻是有些看不清楚。


    那株柳樹仍舊是碧綠的顏色,萬條柳絛隨風雪飛舞,黎玖伸手摘下一枚柳葉,握了溫雁迴的手一同到湖邊,彎腰將柳葉放入水中。那柳葉打著旋兒被風吹向湖心,飄不多遠便垂了下去,轉眼複又浮上來,隻是纖細的綠葉上多了一行金字。


    “廿三……誒,明日正好是小年呢。”黎玖將柳葉轉手給了溫雁迴,遙遙看去,湖心的白霧裏輕搖出一艘深褐色的木舟停在她們腳邊,黎玖先跳了進去,然後伸手將溫雁迴扶上舟來坐下。


    “是啊,去逛一逛京都,然後買些年貨。反正小林鎮也沒什麽迴去的必要,就在枕雪居過吧。”木舟廿三蕩悠悠的搖著,溫雁迴將柳葉收進芥子袋裏,看著黎玖呆不住的站著往前行的方向瞧。


    “噗嚕。”船側浮起兩串細微氣泡,黎玖坐迴原位,剛探了個頭,水下就浮起一個女子的上半身,她頭上戴著精致的暗銀發冠,正中心鑲嵌著一顆水藍色晶石,身上也穿著淺綠薄衫,領口還別著三枚瑩潤如玉的白貝殼。“誒,是你啊。”黎玖定睛一瞧,可不正是年初她給過一枚玉錢的鮫人女子麽?


    她臉上帶著有些忐忑的笑容,隻是好像還不會說話,雙手比劃了許久也沒讓二人看出個所以然來。她看著二人臉上茫然,想了想翻身潛入水底,小舟繼續往前駛遊,走出很遠一段距離才又浮了上來。


    鮫人女子雙手捧著一支三尺餘長的血玉珊瑚,火紅的一樹顏色鮮豔極了,她小心翼翼的將上麵水珠拭去,輕輕放在溫雁迴腿上,然後用希冀的眼神看著她們。


    “你要我們給你到京都換些東西迴來嗎?”黎玖看了眼這樹品質上乘到足以放在雨山主琴室裏的血玉珊瑚,開始疑惑新月湖的湖底是否真的通著南海,否則怎麽會養出這麽一株罕見奇物。


    鮫人女子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色連忙點頭,又伸出一根指頭,在溫雁迴伸來的手上寫畫。


    “換一枚……黃……芽……丹。黃芽丹?”黎玖收迴手,目光落在那血玉珊瑚上,“你們這些精怪之屬,也需要黃芽丹來突破境界嗎?”鮫人女子點頭,眨了眨眼又紮下水去,撈上一隻桌麵大小綻放著翠綠色澤的硨磲掰開,雖然內裏無珠,但雙殼瑰麗的色彩與翡翠不遑多讓。


    “別撈了,別撈了,我們到了京都一定為你尋一尋。你應當也知道,黃芽丹是突破黃芽境的必備之物,價格甚至要比道台境的一些靈材還要貴重,尚且有價無市。這些我們拿了去,若遇到黃芽丹,便用它們抵價為你買來,多退少補;但若遇不到,便原物返還給你。”溫雁迴看鮫人女子還要下潛連忙製止,收了珊瑚和硨磲,輕聲與她說。


    鮫人女子點頭,雙手並攏前三指彎曲交叉合起,向她們拜了三拜,才又迴到湖底去了。


    “等我們將養氣六境盡數圓滿,書院自然會分予一樁任務,若是圓滿做好,便會有一顆黃芽丹作為獎賞,但這也隻是普通的黃芽丹,品級越好一次成功的幾率越高,有時甚至需要數枚,其餘之數就要自己設法補齊。書院自有丹師煉丹,可這些鮫人生活在水中,沒有便利不能啟火自煉,又生怕將奇珍異寶托付非人,真夠可憐的。”黎玖看了看恢複平靜的水麵,歎口氣輕聲說道。


    “典刑司性質還與你們不同,現在我剛到練骨之境,等六境圓滿,自會給我發放一枚中等品級的黃芽丹,若也通過那樁任務,即便要更艱難許多,但品質也會換成上等,足夠我用了。”溫雁迴將芥子袋好生收著,“倒是阿酒你,不到黃芽境就不會被書院正式收錄為弟子,雨山主也不再讓你進她的皺雲居,即便書院丹師承諾隻要尋來九味主藥之中的六味就可換一枚黃芽丹,用普通的數量總不能彌補上等的質量差距。你已經開始最後的練腑,雖然還沒去藏書閣二樓續換功法,但也該好好打算了。”


    黎玖往後一仰,雙臂枕在腦後半躺在木舟一側,聲音有些懨懨的:“不急。除去《禮魂》總章,隻一首《大司命》,就算我能找到法器靈塤將它完整吹奏出來,或者馭使屠刀凝結劍勢能夠傷人退敵,也不夠突破黃芽境所需。我還得領悟剩下九章之一才行。”


    溫雁迴怔住,黎玖這些日子的修行很是順遂,倒讓她忘記當時是怎樣卡在練皮境初幾個月了。


    “嗨呀,船到橋頭自然直,急什麽,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明心通徹了呢。”黎玖迴頭看著白霧漸散隱隱露出岸邊,笑嘻嘻的拉起溫雁迴的手,“這就到了書院與京都連接的渡口了,站上那個傳送符陣,就能直接傳到京都裏呢。我們先去買年貨,然後再打聽黃芽丹。”


    溫雁迴彎了眉眼點頭下船,那木舟悠蕩著又劃迴了湖心,白霧裏隱約露出數個參差的深褐色小點,許多一模一樣的木舟正悄然向渡口行來,也不知上麵都載著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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