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玖拖著一身濕淋淋費力的爬上河岸,仰躺在岸邊唿哧唿哧直喘。天知道那張符籙有什麽毛病,竟直接將她傳到了水底,差點沒給她嗆死。


    舉目又是陌生的山林,好在芥子袋裏有幾套備用的衣服,黎玖將自己拾掇爽利,一邊擰著頭發上的水一邊將浸濕了的衣服攤在河邊石頭上晾幹。


    身上還有些兒玉錢,得盡快找個有修行者的大城,乘飛舟迴去。黎玖看看衣服上沒了水氣,疊好了放起來,環繞四周看了看。不知道哪裏才有村莊,算了,順著河岸向下遊走走試試吧,總會有人家居住在河邊的。


    隻是有些可憐了自己的玉錢,這一耽擱,又要多交好多租金。


    黎玖畢竟已經是快要養氣圓滿,這樣普通的走路對她來說再溫和不過,也不覺得疲累。


    “你是哪家的娃娃,怎麽一個人也不帶些家夥,就走在黃狗嶺上哩?”遙遙的傳來一聲問,黎玖迴身,隻見從路邊的茂密樹林裏一陣枝葉攢動的聲音,一個穿著獵戶裝束的男子探出半個身子,他的臉上用綠色的草汁塗了,頭頂還戴著樹枝編成的草冠。


    “我是從書院出來遊學的,結果失了方向走散。這位大叔,這附近有村莊城鎮嗎?”黎玖喜出望外,他穿著的衣服更是讓她多了幾分親近。“書院?啊呀,是文山書院的大人哩?”那獵戶聽了反而緊張起來,趕快走出來摘了草冠將臉上的草汁抹了兩把,有些自慚形穢的不知道將手往哪裏擱,“有的呀有的呀,您要迴文山書院,順著這條河往下走個三天就到啦!”


    文山書院,沒聽說過。黎玖念頭一轉,順勢也就承認下來,從錢袋裏拿出幾顆碎銀子執意塞給獵戶。


    “不不不,哪裏敢要大人的銀錢。”獵戶慌亂的推讓著,一派謙卑得過了頭的恭順。黎玖心下有些疑惑,卻也隻好收迴,她往下遊又走了幾步,輕輕側頭,就看見那獵戶還卑微的弓著腰。


    他害怕,甚至畏懼這座文山書院,甚至到了隨便扯虎皮都不敢發出質疑的地步。


    這樣看來,倒還真要去見識一番了。


    溫雁迴到達萬道台的時候,這裏罕見的沒有那些淡金色的光幕,似乎那些為了符籙發狂的學子一夜之間蒸發殆盡。不過沒什麽,這樣更安靜。


    最後一支蘇合香了,溫雁迴拿出燧石將它點燃,光幕緩緩升起將她籠罩在內。


    學符其實是一件頂枯燥無味的事,隻有少數人能夠真正為它本身癡狂,而不是符籙的附帶價值:權利、地位和玉錢。


    也許是背下的符文越來越多,即便現在學習的都是大道符文,但難度卻和當初學小道符文時沒什麽兩樣。再有三四個個月就能學完,然後參加考核


    緊接著溫雁迴想起今天是五月十五。


    光幕外傳來一陣嘈雜,岑若煙被一眾身穿院服的符籙科弟子簇擁著從萬道台的另一側走來。溫雁迴看著她臉上有些抑製不住的欣喜和自傲,沒來由的輕輕嗤笑了聲。


    想來是通過第一項考核了,或許也是全部背誦。


    “黎玖越境擊敗琅琊派天驕郜林。溫雁迴,你還能跟在她身邊嗎?”岑若煙獨身離開學子們的簇擁來到光幕前,看著裏麵盤膝靜坐的溫雁迴低聲道。她知道她能聽到。


    溫雁迴沒有理睬,那根香才燃了一半,她不想浪費黎玖的心意。


    “哈。也對。黎玖那樣善良的人,怎麽會嫌棄青梅呢。”岑若煙後退了一步,雙手背起,眼眸微眯看著她,“你分潤了黎玖運氣又將她拖累,是不是該把本該屬於我的東西還來?”


    你說得對。我一直在拖累黎玖。


    溫雁迴抬手將燃到三分之二的蘇合香熄滅收迴芥子袋,她站起身,淺金色光幕逐漸落下,露出她蓄滿了沉漠的眸子:“去浩然台吧。”


    岑若煙有些難以相信,隻是這樣一句竟然就能將她激上浩然台嗎?


    溫雁迴從岑若煙身邊擦肩而過,頭顱高傲的挺著,連一分一毫眼角的餘光都不舍得放在她的身上。


    “不來嗎?”似乎是因為沒聽到其他的腳步聲,溫雁迴站定腳跟迴身,墨色的眼睛裏隻有一望無際的平靜和漠然,“浩然台。”


    為什麽不?岑若煙冷笑,步伐帶起微風將她的院服邊緣吹卷,她的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消息從萬道台飛快的輻射出去,等到她們真正抵達的時候,浩然台四周已經圍滿了觀看的人。


    為了保證學子的生命安全,浩然台是有幾位道台境夫子日夜輪流值守的,他們不會幹預打鬥,但會在危急時刻出手相救。畢竟書院中不許殘害同門,即便在浩然台上。


    溫雁迴站在台上一側,從右手食指上將那枚外表簡練到極致的木指環取下,放在專門用來盛放賭注的石台上:“八百年金烏木煉製,其內沒有刻錄符陣。你有什麽價值相當的東西嗎?”


    岑若煙似乎有些震驚它的年份,但旋即鎮定下來,猶豫片刻,也在她那邊的石台上放下一物:“三兩九州土。”


    台下一陣窒息,他們麵麵相覷,這個詞似乎在哪裏聽到過。“黎玖在琅琊派選的就是九州土!”一聲低唿傳出,即便是對岑若煙沒什麽先見的人也都將目光匯聚在她身上。


    如果沒有今日這場對決,十日之後等黎玖迴來,這位符籙科頭名是不是就可以籍此與她拉近關係,甚至結做同盟,緊接著占據一個進入書院的名額?


    可是,這雞肋一樣的東西,岑若煙是怎麽得來的?夜市的動作絕不會這樣快。


    溫雁迴有些輕嗬的失笑出聲。沒有料到這位岑大小姐,投機鑽營的能耐已經如此深刻入心。她從那個石盒上收迴目光,雙手垂在身側籠罩在院服的袍袖之中,用帶了些憐憫的神情看著對麵的岑若煙。


    浩然台的規矩是可以利用一切手段對敵,但不許出現死亡。一方喊出認輸時另一方必須停止攻擊,否則輪值夫子可以強行出手。當然,若一方已昏厥或失去言語能力時,夫子也可酌情喊停。


    夫子照例宣讀了規矩,見兩側都準備停當,也便退下台去。


    鍾鼓聲響,岑若煙手腕微抖,十數張符籙陡然出現在她身前被法力引動,近百個嬰兒拳頭大的火球唿嘯著拖曳長長焰尾向著溫雁迴撲去。她在半個多月前便開始習練火係符籙,這些火球符,原本就是為了給溫雁迴一個下馬威用的。


    溫雁迴安靜的站在原地,一層瑩瑩的水光從院服之內浮現,那些火球像是投入濤濤江流的火柴頭,連一絲蒸騰的水霧都未帶起便被湮滅。


    “這……這怎麽……”岑若煙難以置信的哽住,她再度將法力送入芥子袋想取出更多,卻突的感到手腕一陣劇痛,低頭看時發現手腕被一根上比發絲粗壯不了多少的碧綠色卷須穿透,她的血液將那卷須染成鮮紅。


    溫雁迴抬起右手,十二條卷須從手腕中筆直而迅捷的撲向岑若煙,將她的身體穿透出十幾個細洞,卻還好似不滿足般的從其他地方穿迴,將獵物緊緊的纏繞住,卷須末梢像舌頭般舔舐著那些流血的傷口,緊接著又擊穿出第三個、第四個。


    岑若煙剛發出一聲慘叫,一道卷須便順著她張開的口鑽入其中,聲音戛然而止,她側倒在地,痛楚讓她想要蜷縮起身體,卻被緊縛而不得。


    溫雁迴神情漠然,虺柏得知心意的離開岑若煙的身體,雖然好似非常不甘心。她不緊不慢的走到岑若煙身邊,微微躬身看去。沒有了虺柏的吸食,鮮血很快染紅了院服和浩然台淺灰色的台麵。


    “我……啊啊!”岑若煙剛吐出一個音節,碧綠色的虺柏便突然暴起再度穿過她的身體並且封住喉嚨。痛苦使她瞪大了雙眼,渾身每一塊肌肉似乎都在發抖。


    “溫雁迴,可以停手了。”輪值夫子似乎有些不忍的開口,溫雁迴偏過頭,沒有將虺柏收迴。卷須順著傷口向更深的體內探去。除了血肉,還有五髒六腑,還有鮮嫩的心髒和丹田,還有最美味可口的識海和腦髓。


    這具身體是上等的食材,可惜,主人不然吃掉,隻好多舔幾口血,還不能喝飽。不過,味道真好。


    “夫子。不過是一些皮肉傷。”見輪值夫子的神色越來越嚴厲,溫雁迴才將虺柏收迴手腕,看都不看癱軟在地的岑若煙,“我可以走了嗎?”


    輪值夫子默然頷首,溫雁迴步伐還似平常一般輕慢的走到石台邊,將那個裝有九州土的石盒拿起來看了看便放進芥子袋,一根卷須則探遠了將金烏木指環勾迴套在指根。


    人群沉默又畏懼的分出一條路讓給溫雁迴行走。他們不知道那是什麽,無知的恐懼迫使他們遠遠的離開這個看上去柔弱可欺的“軟柿子”。


    果然,用拳頭說話比用舌頭更容易讓別人聽到心裏。


    溫雁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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