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上空的夜色已完全黑了下來, 映著點點星火的江麵,隨著一聲接一聲的煙花爆炸聲,映上了比星火還要璀璨絢爛的煙花。


    夜空被交織得外美麗, 而在這樣的夜色下, 一身墨袍長發如瀑的頎長身影, 在漫無目的中不知不覺走到了江邊,望著江邊上放著花燈的年輕男女, 看著他們麵上俱是帶著由衷笑意,眸光漸漸黯了下去。


    忽然間, 他瞥到人群中兩道熟悉的身影, 一男一女, 彼此手挽著手, 不時對望一番。


    他們麵上隨時戴著同款麵具,將彼此的上半張臉遮了個嚴實, 可從輪廓鮮明的下半張臉中,他還是認了出來, 是秦覺與秦箏箏。


    他們不是姐弟嗎


    剛在心裏冒出這個想法時, 身旁不知不覺已站了一人,他撥開人群走到他身側,看著他喊了一聲“小五。”


    陸瀾庭側過頭去,望見熟悉卻又陌生的臉, 出聲應道“謝叔。”


    被稱作謝叔的中年男子, 順著他先前的目光望去, 見到了江邊正欲放花燈的兩人, 不由得問道“你喜歡那位姑娘”


    陸瀾庭麵上一怔,看著遠方那道嘻嘻哈哈的身影,映著漁火可見她喜眉笑眼的臉,想也沒想迴道“我為何要喜歡她”


    “你不喜歡她,你卻盯著她看”中年男子繼續發問。


    陸瀾庭自然不能講出心中的疑慮,於是隨口瞎謅了個借口“隨便一眼就望到了,覺得有些好奇,他們明明是姐弟,看上去卻如此親昵。”


    中年男子一笑,“那你就是在意她了。”


    陸瀾庭更怔,隻聽身旁人繼續道“如果不在意的話,又怎會去管別人的閑事你出宮後我雖不曾照看過你,直到此番聖上派我來到登州,才終於有了見上幾麵的機會,可我瞧在眼裏,你這性子從小到大,沒有一絲一毫改變,明明不喜歡的人,卻要以禮相待和善有加,明明喜歡的人,卻擺出一張臭臉,始終都不肯承認。”


    陸瀾庭在聽他說話之時,隻覺得額穴在突突地跳,拚命壓抑著自己,才沒有讓自己出聲打斷長輩的話,直到他終於說完後,他才有了開口機會。


    “我真不喜歡她,同樣不在意她。”他直視著秦箏箏的身影,沒有絲毫迴避,坦然自若說道。


    中年男子麵上呈現了然之色,“那你喜歡顧九”


    陸瀾庭猛然側頭,“怎麽可能”


    中年男子問道“真不喜歡”


    “不喜歡。”陸瀾庭咬了咬牙,“我就算是喜歡秦姑娘,也不會去喜歡上顧九。”


    中年男子一笑,“可顧九那女娃娃,是你未來的太子”


    “那又如何”陸瀾庭猛地提高聲音打斷,“誰規定了我日後要娶她,我就非得喜歡上她”


    中年男子啞口無言,過了片刻,才說道“從小到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發火的模樣。”


    從很小的時候起,太子與同齡人都外的不同,人家嘻嘻哈哈調皮搗蛋,他則是沉默寡言少動少靜,從他身上看不到一絲朝氣。


    他的小太子妃,顧九跟他形成了鮮明對比,每次進宮裏來,都嘻嘻哈哈想要捉弄他,用盡了各種各樣的手段,隻為了從他的臉上,看到絲不一樣的表情。


    然而始終徒勞無功。


    直到太子離了宮後,小顧九某天進到宮裏來,發現太子連聲招唿都沒同她打,直接悄無聲息離開了,當時還傷心難過了很久。


    坐在太子寢宮前的台階上,她一個人抱著腦袋悶了許久,最後用兩隻小胖手擦了擦臉上眼淚,屁顛屁顛就跑到了宣政殿去,幾個宮女都拉不住她。


    最後在聖上和顧相的驚訝眼神下,她用奶聲奶氣的聲音說“我不欺負他了,快把他還迴來,那天是我自己掉水裏,我就是我就是想看一下,看他會不會生氣。”


    聖上從龍椅上走下來,摸著她的腦袋安慰她“知錯能改就是好孩子。”


    小顧九睜著眼睛問“那我都改了錯誤了,他還會迴來嗎”


    聖上一時被問得頓口無言,隻能道“等你長大了,就會迴來了,到時你會嫁給他當太”


    小顧九成了第一個敢打斷聖上話的人,不過她現在怕是完全都忘記了,後來生了一場大病,七歲之前的記憶,都忘得一幹二淨。


    她直接撇開了聖上的手,“我要他現在就迴來,他要生氣,為什麽不生給我看偷偷摸摸就走了,算什麽男子漢”


    當時他同樣見到了這幅場景,至今想起,記憶猶新。


    顧九會在太子沒有迴宮的情況下,跟他莫名扯上關係,還牽連了一樁命案,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


    他本來以為太子改變不少,在對待顧九時,同樣也會和顏悅色,至少與常人待遇一樣。


    可他不曾想到的是,太子就算是表麵的虛偽和善,也不願在顧九麵前展露半分,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太子的道歉打斷了他思緒,仿佛方才他自己都未意識到,為何突然就打斷了話,為何突然就發了無名火。


    他望向上方空中的煙花,歎氣出聲“小五,你不能這樣。”


    太子略顯慌張,忙又開口道歉,隻是這迴他先打斷了太子的話,“顧九對聖上在你身旁安排人的事,從來都不知情。”


    太子微怔片刻,道“但她從一開始,就認得我的身份,刻意想辦法接近,甚至不惜在冰天雪地裏,跳入湖中,隻為了等我等我去救。”


    “她是如何得知你身份的,我們無從得知,不過若是沒有聖上命令,甘願做到這種程度,那她”他轉過頭看著還在怔神的太子,道,“一定是很喜歡你了。”


    太子仍然沉在自己的思緒中,聽到這話也隻是眼睫輕微一斂,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又道“從小到大,她都很喜歡你,說不定是無意間聽了顧相夢話,才偷偷一人跑去尋你,想要引起你的注意,畢竟你離了宮之後,她一個人蹲在你寢殿台階前,抱著腦袋哭了好久,後來你宮裏那些紅木柱子,多多少少,都被她歪歪扭扭刻了小五的名”


    他的話還沒說完,隻見先前沉浸在思緒中的人,恍若剛從夢中醒來一般,直接道了一聲謝謝謝叔,便旋即轉頭,往江麵的反方向跑去。


    他望著越來越遠的背影,重重歎了口氣之餘,嘴角卻又忍不住浮現笑意,望著江邊的年輕男男女女,望著綻放在夜空中的絢爛煙花,忍不住出聲感慨一句“年輕,真好啊。”


    有許多未完成的遺憾,還可以來得及去彌補,總不至於等到一把年紀了,某些人都已消失離開了,才抱著悔恨痛苦,鬱鬱卒卒度過餘生。


    要是他還年輕,那就好了。


    陸瀾庭一口氣不停,跑迴了先前與顧九相遇的地方,隻是撐著腿喘氣之餘,不僅沒見到顧九身影,就連那地上被他丟棄的香囊,都已不知到了哪去。


    “她”陸瀾庭望著地麵發怔,“她撿走了嗎”


    腳步重新變得緩慢,猶如出門前抱著的忐忑心態一樣,想著她可能會去的地方,帶著三分不確定,猶猶豫豫尋找著。


    不遠處煙花綻放的聲音還在持續,他抬頭望向遠方,夜幕中綻開的煙花雖已不複先前熱鬧,隻有孤零零的幾朵,可點綴在黑暗的夜空中,同樣顯得外美麗。


    準備收攤的香囊攤主,遠遠見到一人走來,仿佛不看路般,毫無預料,又撞上了不甚穩固的攤子。


    後知後覺察覺到的人,連忙從懷中掏出銀子,正欲離開,攤主剛將地上香囊撿了起來,還沒等他出聲,隻見那人突然迴頭,從一旁撿起一隻被撞落到一旁孤零零的香囊,伸出手拍了拍灰塵,接著揣到了自己懷裏。


    “算我買了一個。”他說完這句話後,腳步匆匆離開。


    攤主將地上的香囊全部撿起,看著越走越快,最後幾乎要跑起來的身影,忍不住出聲念叨了一句“今天晚上的年輕人,怎麽都外心事重重真是奇了怪了”


    陸瀾庭感受著懷裏的那隻香囊,跑著的同時不忘望向夜幕中的煙花,看著煙花的數量逐漸減少,他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大。


    還來得及,一定還來得及。


    要在煙花完全消失之前,找到她,把懷裏的這隻香囊給她,再帶著她跑到江邊,一起去放花燈。


    在最後一朵煙花消失的時候,他要親口告訴她,將他的心事,全都告訴她。


    不是為了什麽秦姑娘,隻是為了她,為了她顧九,他才特意打扮,想邀著她一起,一起去看煙花。


    顧九,聽到了嗎


    清水客棧前,捕快們遠遠見到,從遠方跑來一個身影,隻見他一刻不停,直到到了跟前,麵上已是汗水漣漣,停下來不斷喘著粗氣。


    捕快們全都驚訝睜大了眼,隻見來人急急喘了兩口,用衣袖抹了一把麵上汗水,連忙問道“怎麽都在這,出了什麽事”


    其中一個小捕快最先迴過神來,看著狼狽不堪的太子殿下,連眼神都不敢與他對視,低下了頭去戰戰兢兢道“顧輕舟顧輕舟從牢裏逃了。”


    陸瀾庭的瞳孔驀然縮緊,隻聽其他人繼續接上道“他先前說有些機密要事,隻能講給其中一個人聽,要求他人迴避,當時派了大王過去,想著他身上戴著鐐銬枷鎖,也造不出什麽風波來”


    “可沒想到,可沒想到大王這小子不知怎麽被蒙騙了,不僅給他解開了鐐銬,還被他把人都打暈了,對換了衣服後,人就直接逃了”


    “現在我們正在四處搜查,事情不過剛發生一會,應該就在近處,應該還跑不遠的”


    陸瀾庭隻覺得腦袋嗡嗡發懵,迴過神來之後,連忙大聲喝道“去城門處”


    其他捕快麵麵相覷,“這城門晚上都關了,現在人應該還在城內,隻要在明早城門開啟之欸,太陸五”


    話剛說到一半,隻見先前還氣喘籲籲的人,已經拔了其中一位捕快的佩刀,握著刀柄就往遠處城門方向跑去。


    其他捕快對望一眼,大部分人隨即跟了上去,隻有小部分人通知其他人,讓他們全都根據太子命令,跑到城門方向集合。


    雖然他們也搞不懂,去城門那是幹什麽,難不成還是,守株待兔嗎


    陸瀾庭一刻都不曾停歇,隻是跑得太過猛烈,胸前衣襟慢慢鬆了,懷裏的香囊從中掉了出來,等他察覺之時,香囊早已經落在了後頭。


    這時根本分不過神來去撿,他隻有咬了咬牙繼續往前跑,心裏想著,若是今晚錯過,還有明晚,還有後晚


    總之,顧九會等他的。


    陸瀾庭遠遠望見小城門之時,隻見在夜間原本應是緊緊閉著的小城門,此刻正在緩緩合上,像是將一張巨獸的口,在它心滿意足過後,重新關上。


    陸瀾庭用盡了所有力氣往前奔跑,在小城門關到一半之時,終於跑上前去,抓住了慌得要逃跑那人的衣領。


    看守小城門其中之一的守衛,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在這種人潮湧動都聚集在江邊的時刻,清冷僻靜之極的小城門處,居然還會衝出個兇神惡煞的人,而且看他的模樣,似乎是早有預料了。


    守衛嚇得瑟瑟發抖,尤其看到那人手上提著的大刀,在清冷月色下閃著寒芒,仿佛眨眼間便能奪取他的性命,他的雙腿一軟頓時就要跪下。


    都怪那人,明明約好的是戌時,偏偏拖到了接近亥時,也都怪他,鬼迷心竅,看在多給了一倍銀子的份上,居然還就真冒著風險,把他們兩人給放了出去。


    本以為至多下一刻,那把大刀就要橫到自己脖子上了,可沒想到來人隻是揪著他的衣領,氣喘籲籲匆匆道“去找一匹馬來,現在,立刻,馬上,若是耽擱半分,你的腦”


    沒等陸瀾庭說出威脅的話,被嚇得屁滾尿流的守衛,連忙指著後麵一條偏僻巷子裏,微微顫顫道“那那有馬車,剛才那兩人留下的,就在那後麵。”


    兩人


    陸瀾庭聽到這個字眼,眼眸隨即睜大,當下鬆開了手,直接朝著後邊跑去,果然在夜色之中見到了,正百無聊賴刨著塵土的馬匹,身後跟著輛樣式普通至極的馬車。


    明明隻差幾步路的距離,陸瀾庭的腳步倏然怔住,失去了所有力氣般,再也挪不動半分。


    借著月光看去,隻見刨著塵土的馬蹄旁,有著一枚普普通通的香囊,白色的底,繡著荷花,墜著長長的緋色穗子。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香囊,但陸瀾庭將它看在眼裏,眸光仿佛都不會轉了。


    這是顧九,送給他的香囊。


    這是顧九送給他,又被他丟棄的香囊。


    顧九,顧九現在,在哪兒呢


    緊緊跟著來的捕快們見到,太子先是跟失了魂一般,怔在原地,接著像是忽然悟到什麽,連忙過去將什麽東西撿了起來,再用佩刀斬斷了馬匹與車身之間的聯係,毫不猶豫翻身上馬,沒理會他們任何人的唿喊,直接朝著那堵被關到一半的小城門,衝了出去。


    月光之下,隻有無限被拉長的身影。


    江畔。


    秦覺將麵上麵具取了下來,望向旁邊的人“煙花放得差不多了,先迴去吧。”


    “好啊。”秦箏箏咧開嘴笑了笑,“謝謝阿覺,謝謝你肯陪我來放花燈,還肯陪我戴這麽幼稚的麵具,我今晚,真的過得很開心。”


    “沒什麽,快迴吧。”秦覺不自然別過頭,接著轉身,誰知道沒拿著麵具的右手,又突然傳來一陣溫熱觸感。


    側頭望去,隻見秦箏箏笑靨如花,對他說道“我從小就夢想有個弟弟,現在這個願望終於讓我實現了,隻不過既然都讓我開心了一晚上,那現在走迴客棧短短這幾步路,不如就”


    說著她眼睛睜大,帶了幾分哀求說道“阿覺,再讓我開心一下,體會下當姐姐的感覺,好不好阿”


    秦覺心裏一堵,拒絕的話哽在喉嚨,沒再多說什麽。


    隻是兩人牽著走了大半路程,在將要接近客棧時,秦覺沒預兆的鬆開了手,麵對秦箏箏疑惑的臉,他道“雖是姐弟,也不能太過於親密,否則叫人看了誤會。”


    “好呀,看來阿覺是怕哪天遇上心上人,到時候叫她誤會了去,是不是啊”秦箏箏笑著追問。


    “沒有的事。”秦覺匆匆說完這句,直接往前走去。


    在遠遠瞥見客棧的時候,他的心裏忍不住鬆了口氣,顧九應該沒有看到,方才他在人群中搜索著顧九的身影,沒有見到她的半點影子,隻怕


    隻怕她是心裏看了難過,早早迴房便歇下了。


    他要找到顧九,跟她好好解釋。


    他他沒有對不住她,他仍然會保護她,他隻想保護著她。


    即便顧九會心生怨恨,怨他設計了顧輕舟,但隻要來日方長,這份怨恨總能消去。


    而在此之前,不管她如何,他都會不離不棄,守自己做過的承諾,護著她,不讓她受半分傷害,直到她原諒為止。


    秦覺抱著惴惴不安的心思,來到客棧裏邊,才發現應該漆黑一片的大堂,居然被燭火照得亮如白晝,裏邊還有幾個捕快身影,正在仔細盤問著老板和客人。


    秦覺連忙上前去,不過方接近,就聽到一名捕快問“你怎麽現在才迴來先前到哪去了,有沒有見到顧輕舟”


    秦覺還未出聲,緊接著跟來的秦箏箏便睜大了眼,好奇問道“顧輕舟不是被關在牢裏我們又怎會見到他呢”


    捕快歎了口氣“感情你們還不知道啊,這顧輕舟從牢裏逃了,眼下我們正四處調查,找著他的下落呢”


    這時在大堂的幾位客人神色都頗有埋怨,“就是,不知道好好的這逃了幹什麽,在牢裏呆著多好,現在還要連累我們,剛睡下呢,這就又被喊醒了”


    秦覺掃視了一圈,出聲問道“所有人都被喊醒了”


    其中一位捕快點頭“是啊,在客棧裏的所有人,全都在這兒了。”


    秦覺怔住。


    沒想到秦箏箏替他問出了聲“那顧九顧姑娘呢”


    “嗐,我們這還真想問你們呢。”捕快們對視一眼,接著望向他們兩道,“你們在外麵那麽久,難道沒見過顧姑娘嗎”


    秦覺仿佛被雷擊中,怔在原地迴不過神。


    顧輕舟,顧輕舟若是要逃的話,絕不會放過顧九。


    這時其他捕快的碎碎念又傳來“也不知道陸五急什麽,居然就那麽直接跑了,人都跟著去了小城門處,要是留幾個人多好,這樣就能省不少事了”


    秦箏箏眼睜睜看到,秦覺在聽完這句話後,想也沒想,直接轉身跑出了客棧。


    其他捕快見了,趕緊睜大眼睛“快快追上他他還沒盤問呢”


    秦覺用盡全力奔跑,一顆心在胸膛裏怦怦狂跳,陸五都能想到的事,為何他第一時間,就不曾想到呢


    顧輕舟敢做出逃獄這個舉動,那麽他定是有了萬全之策,如果留在城內,不消半夜,就能被揪出來。


    他,他一定是帶著顧九,從城門處逃離了。


    顧九。


    秦覺在心裏喊這個名字,不知喊了多少聲後,眼見著城門處近在眼前,還圍了不少的捕快,看著麵上都憂心忡忡。


    他的腳步慢了下來,看著那道已被關上的小城門,喉嚨不住滾了滾,嘴裏艱難念出名字“顧九”


    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捕快們,遠遠看到一道黑影來了,於是把放在守衛身上的勁,都挪到了正在接近的人身上。


    等他走近了一看,才發現原來是指證顧輕舟的那個證人,於是紛紛讓他離開“衙門辦案,閑雜人等勿擾,速速離開。”


    瞧他這副樣子,也不像是能知道顧輕舟下落的人,況且現在太子打著馬趕了出去,那麽細細推測一下,顧輕舟他現在,應該是從城門處逃離了。


    有幾個功夫比較好的捕快,現在已經同樣找來馬追了上去,力求在找到顧輕舟的同時,更要保證太子殿下的安危。


    可他們沒想到這人仿佛聽不懂人話似的,直直朝著那道小城門想要過去,就連有人不斷攔著他,把他往後一推,他也隻不過趔趄了一下,緊接著又上前來,繼續往著門那邊去。


    有一個塊頭大的捕快惱了,“嘿,我說你這人,怎麽迴事啊你都叫你別沒事找事走了,你怎麽還上趕著來,非得把你關進牢裏,讓你嚐嚐苦頭吃是不是”


    就在他們同這個失了神的人雞同鴨講時,遠處又跟來一個跑得氣喘籲籲的姑娘,他們定睛一看,隻見這位姑娘也麵熟得很。


    這不是隻認顧輕舟的另一位證人,眼前這個楞頭青的姐姐,秦箏箏秦姑娘嗎


    當時還給他們做過涼皮,有些身體虛弱的人,吃了那涼皮後,拉肚子就拉了一宿呢。


    因此當他們在見到她時,不由得都捂住了肚子,麵上同時呈現出菜色。


    “官爺,幾位官爺,別跟他計較了。”秦箏箏連忙把失神的秦覺拉迴去,見他人仍要不管不顧繼續上前時,氣的直接朝他大吼了一句,“秦覺,你幹嘛呢她又不是死了”


    秦覺被她這句話猛地驚迴神來,轉頭不可思議望向秦箏箏,隻見她氣不打一處來,“你要是覺得顧輕舟會把她帶走了,那你現在在這裏,走啊走的有什麽用還不如養精蓄銳,等到明天城門一開,做足準備再去追她。”


    秦覺如同被點醒一般,“對,你說的對,她又不是死了。”


    顧輕舟對她很好,他不會對她怎樣,他還有大把的時間,能夠重新追上她,能夠親口再告訴她,關於這件事情的全部真相。


    他想要守護她的心,從來都沒有變過,從來沒有。


    秦箏箏見她的話有用,想拉著秦覺迴客棧去,可誰知這人強的跟頭驢一樣,雖然說不往小城門處衝了,但是慢慢挪步到了城門一旁的,廢棄院落的屋簷之下,就那麽坐在了冰涼的石板上。


    秦箏箏瞬間就明白了,從他現在的角度望過去,恰好能看見顧九離開的方向,恰好能注意到城門何時開,他已經是打定了主意,要在這裏蹲守上一夜嗎


    秦箏箏的心一陣抽緊,朝著他的身影漸漸走了過去,見到他垂眸望著遠方的眼神,經不住啞著聲音喊道“阿覺。”


    秦覺恍若未聞,仍是靜靜注視遠方。


    秦箏箏的手緊了緊,深深唿吸了一口氣,緊接著轉過身去,坐到了他的旁邊,“你要等的話,我陪著你等。”


    身旁的人沒有迴應。


    秦箏箏咬了咬牙,真就僵直了身子坐著,靜靜陪在他身邊。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許久,上元節的繁華熱鬧早已逝去,夜空中別說是煙花,就連星光都漸漸暗淡,月色清冷得不像話。


    守在城門邊的捕快們早已離去,秦覺的麵龐沒移動過一下,直到忽然覺得肩膀一沉,他轉頭望去,身旁人的腦袋擱在了他肩頭上,看樣子是實在抵不住困意,這下終於困得閉上了眼睛。


    秦覺喉嚨一滾,想開口勸她迴去,可見她睡得極熟的模樣,終於是把話梗了迴去。


    他又想將她的腦袋移開,讓她靠著身後屋門,可這時適時,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啊秋”,同時她的身子一顫,看樣子是冷得打了個哆嗦。


    秦覺斂了斂眸,沉思良久,最終還是,將自己的外袍解了下來,靜靜披在了她身上。


    轉迴頭去,繼續望著早已關上的城門,秦覺喉嚨幹澀,“小九”


    隻是他沒察覺的是,在他喊出這聲過後,原本早已睡熟的某個人,藏在袍子下的手漸漸攥緊,過了很久很久,方才鬆開。


    天早已經亮了。


    初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車窗,柔柔照在了車內人的臉龐上。


    顧九不知道她是何時睡了過去,隻知道醒來之時,馬車軲轆的轉動聲傳來,身子也不住跟著上下顛簸。


    她睜著眼睛拚命去迴憶昨晚,越是迴憶,心越是涼。


    顧輕舟居然不顧她的意願,將她強行留在馬車上,見她不聽話後,竟然捏著她的嘴,給她喂了粒藥,再然後


    她就失去了所有意識。


    顧九當即想要開口出聲,隻不過喉嚨稍一滾動,本來要吐出口的聲音,竟然像是被消去了一般。


    她,發不出半個字。


    顧九感到前所未有的後怕,顧輕舟為了留住她,為了不讓她求救,不僅藥啞了她,更是藥攤了她嗎


    不然她現在,除了口中發不出半個字外,竟然連手指動上一動,都覺得萬分困難。


    顧九抱著這樣恐懼的心,隻能把眼珠拚命往外轉動,然而即便眼角餘光能夠注視到外,也因為一到馬車簾子拉著,根本看不到顧輕舟的身影。


    還好過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隨著一聲長長的籲,馬車頓時停了下來,而車門簾被掀起,映入她眼簾的


    是張陌生之極的臉。


    麵前人仿佛察覺到她的害怕,出聲安慰她道“阿九,別怕,都隻是暫時的,等到了地方,我自然會放開你。”


    顧九死命瞪著麵前的人,他的聲音聽在耳朵裏,也是外陌生。


    顧輕舟是何時學了易容之術,她竟然連一點半點都不知道


    仿佛是看出了她心中疑問,頂著一張陌生青年臉的顧輕舟,對她笑了一笑“去揭陽時,遇到一位隱世高人,不想正派上了用場。”


    正因為是這樣,他才能從牢獄之中,安然無恙逃脫。


    “阿九,你知道我們要去哪嗎”顧輕舟笑了又笑,“我們要去一個很美的地方,那兒有山有水,遠離俗世喧囂,你定然會喜歡的。”


    顧九瞪著他的眼神,逐漸變成了哀求,然而顧輕舟不為所動,仍是在闡述他的美好幻想“等到了那,我們便成親,雖然一開始會有些孤單,可隻要等孩子出世後,阿九就不會孤單了”


    瘋了,顧輕舟是瘋了。


    顧九不知道用怎樣的心情去看待他,目光從一開始的憤怒,變成哀求,再到所有情緒都消退,隻不過是幾瞬間的事。


    顧輕舟對她說了最後一句“阿九,乖乖待在車裏,穿過下一座城,我們再走山路,很快就會到了,別急”


    顧九驚覺,在來登州之前的她,那時候有多抱著希望,現在這刻就有多絕望。


    恍若世上隻剩下了她一人,被封閉在小小的密閉空間裏,沒有人能夠聽得到她的喊聲,沒有人會伸出援手想要來救她,她隻能抱著手蹲在原地,望著眼前的無邊黑暗,什麽都不敢去做,什麽都不敢去想。


    哪怕聽到有人唿喚她的名字,都隻是一種奢望而已。


    如同顧輕舟所說,她是真的,真的,好孤單。


    有誰會來,救救她麽


    陸瀾庭循著地上的車軲轆痕跡,不斷策馬揚鞭,在破曉後不久,來到了毗鄰登州的另一座城


    定州。


    在離城門還有十幾裏地的時候,他就發現因為距離城門過近,先前一直追蹤著的馬車痕跡,重新加入了其他馬車痕跡,以及嶄新的馬蹄印,人的腳印再也分辨不清。


    他隻能循著本能來到定州城外,見到嚴把守的官兵守衛後,放過這匹快要被累死的馬,朝著城門處走了過去。


    城門處的官兵遠遠就見到了這人,隻見他身穿墨袍頭頂金冠,忽略他滿臉的狼狽和疲憊後,倒是麵如冠玉眼若星辰,再加上自身不凡的氣度,稱得上舉世無雙的公子。


    他從勞累過度的馬上跳了下來,遠遠朝城門走來,正當官兵們想要例行公事,詢問他是從何處而來時,隻見他隨身掏出了一塊令牌“登州城內有一殺人疑犯逃脫,立即封鎖城門,同時加派官兵嚴盤查城內各處,沒有命令,不得開城。”


    霎時所有官兵被嚇得跪在了地上,再反應過來之後,連忙有人按照他的吩咐,匆匆趕去通知城內行動了。


    顧九在馬車內,同樣聽到了這道聲音,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讓她呈現一潭死水的眼睛中,又出現了一些死灰複燃的意味,燃起了點點光亮。


    可是,他們已經檢查完畢,正準備進城了。


    顧九的心飛速跳動,第一次在心裏期盼著,陸瀾庭能聰明些,發現她的存在,她就在他的麵前,救救她阿。


    車外顧輕舟揚起馬鞭,正要催著馬進城,陸瀾庭自然將這輛馬車看在眼裏,他下意識出聲“等等”


    一個容貌普通的青年轉過頭來,笑著問他“公子,有什麽事”


    陸瀾庭不由分說走了過去,正要掀開馬車簾時,隻見這青年一把抓住他,笑著說道“我這馬車裏是女眷,公子要是貿然見了,隻怕是不符合情理,再說了,剛才官爺們,也都看過了。”


    陸瀾庭一掙揮開他的手,順勢掀開了馬車簾子,“做賊心”


    隻是他的話還差一個字說完,就直接咽在了喉嚨裏。


    顧九正好對上陸瀾庭的目光,她朝他使勁笑了一下,心道他還算是聰明,可下一瞬


    她的心隨著被放下的馬車簾,死了。


    隻聽陸瀾庭在車外道“抱歉,走吧。”


    她再聽不到他的聲音,隻能聽著馬車軲轆的轉動聲,猶如催動絕命符的聲音,縈繞在她的耳畔,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陸瀾庭看著馬車離去的身影,腳步挪動跟著進了城,思及顧九之餘心道,方才車裏那醜姑娘的眼神,過於赤裸,看得他心中生出了不適。


    沒等他走進城內多久,便有身著官服大幅便便的官員,身後跟著一列的侍衛找上了他,同時還備了一頂團花軟轎,儼然是給他準備的。


    官員堆著笑,臉上的肥肉油膩膩晃動,讓人不忍直視,“陸公子,下官早已備好房”


    陸瀾庭從來不喜打斷人,可這些時日分外不耐,不等他說完,便神色冷冷道“做好該做的事,無需管我。”


    於是官員就那麽看著,尊貴無比的“陸公子”,隨意走進了間,看上去尤為清冷的小客棧。


    看著他的身影都消失了,他還忍不住掏出帕子抹了把汗,在一旁侍衛問要不要跟上去時,直接啐了身旁侍衛一口“跟什麽跟沒聽到陸公子的吩咐嗎做好該做的事,還不快給本官加緊排查”


    於是本來平靜無波的定州城內,恍然掀起了一場驚天大波,鬧得四處人心惶惶。


    陸瀾庭在客棧內睡了一覺,因為過於勞累,直接從清晨睡到了接近傍晚,等他滿足醒來,瞥見窗外將要黃昏的景色,心裏一空,想到顧九,連忙從床上跳了下來,急急往客棧外衝出去。


    可沒想到經過一樓大堂時,意外見到了幾個熟悉的人


    秦覺、秦箏箏,還有,那個醜姑娘,和普通青年。


    大概是因為這間客棧過於清冷的緣故,此刻就算到了飯點,也隻有寥寥數人,因此他才將他們一眼收入眼中。


    秦覺與秦箏箏對坐著,桌上的飯菜兩人都沒什麽心思動,而另一桌的情況便不一樣了


    醜姑娘靠在普通青年的肩上,一動不動,普通青年不時夾著菜喂她嘴裏,望向她的眼神溫柔至極。


    秦箏箏一眼便見到了陸瀾庭,她想也沒想,伸出手朝他招唿了起來,“陸捕快”


    陸瀾庭將眼神從醜姑娘身上收迴來,神色微動,朝著秦覺秦箏箏那桌走了過去,“你們怎麽也來了”


    秦覺冷冷抬眼“隻許你來,不許我們”


    一旁的秦箏箏連忙當和事佬,“阿覺,你怎麽跟陸捕快這麽說話來,陸捕快,你一定也是追著那殺人狂魔和顧姑娘來的吧剛醒過來肯定還沒吃東西,沒想到我們這麽巧能住在同一間客棧,不如便坐下來,邊吃邊再商議,要如何找他們”


    陸瀾庭本想一走了之,可誰知秦覺這時道“你管他做什麽”


    陸瀾庭想到他們昨日的親密,見到秦覺此刻恍若無事人一般,沒有半點掛念顧九的模樣,手在衣袖裏緊了緊,轉過頭去,又瞥見那正在接受投喂的醜姑娘,竟然鬼使神差般,坐了下來。


    見秦覺望向他不善的眼神,他同樣迴以一個笑裏藏刀的笑容,“既然秦姑娘都開口了,又怎好拒絕呢”


    顧九將這副場景完全收入眼中,他們沒有一人注意到她,他們倆一左一右,夾著一個秦箏箏,就連她失蹤了,他們最記掛在心上的事,照樣是為了秦箏箏爭風吃醋。


    顧九本來就沉到了心底的心,更是陷了下去。


    算了,她又有什麽好在乎呢


    從一開始她就該知道,命運,本來就是逃不過的阿。


    “來,慢些吃。”顧輕舟的話在耳畔響起,他又給她夾了一筷子紅燒肉,輕柔喂到她嘴裏。


    顧九麻木將紅燒肉嚼了一嚼,吞下肚裏,味蕾沒有得到絲毫的滿足感。


    顧輕舟明知道她最喜歡吃什麽,可眼下有他們在,他點滿了一桌子,鹹的、酸的、辣的各式各樣都有,唯獨沒有甜的。


    顧輕舟就在他們的眼前,堂而皇之地抱著她,同時對她關心溫柔備至,實在是讓她覺得很可怕。


    她要是死了的話,是不是,就不用再害怕了。


    次日一早。


    戴著烏紗帽身著官服的官員找到客棧來,神色為難看著剛準備出門的陸瀾庭,“陸公子,你也知道,這城門最多封鎖一日,眼下要是再耽擱下去,怕是”


    陸瀾庭昨夜根本沒怎麽睡,吃完飯後除了四處找顧九和顧輕舟下落,就沒有幹過別的事,此刻見了這人一臉為難的樣,懷揣著僅有的一絲希望問“四處都搜遍了嗎真的沒有發現一絲蛛絲馬跡”


    官員的臉更加苦了,“陸公子,確實是都搜遍了,這定州城內大大小小,家家戶戶都被搜了個遍,昨日城裏都鬧翻了天,還嚷嚷著這定州城內要變天了,今日要是再不開啟城門,真就恐怕”


    “行了,我明白了。”陸瀾庭頓了片刻,道,“開城吧。”


    看樣子他們沒有選擇走這條路,他們或許根本就沒有進入這座城內,也許是在半路上就走了小路,此刻已不知躲到哪處荒無人煙的地方。


    陸瀾庭的思緒正在漂浮之際,隻見客棧外馬車響動,看樣子是因為城門開了,普通青年和那位醜姑娘,又要繼續趕路了。


    普通青年將馬車趕到客棧門前,緊接著從樓上把醜姑娘扶了下來,看著他要將她抱上馬車時,那副吃力的模樣,陸瀾庭忍不住上前“要幫忙嗎”


    還沒等普通青年道謝,陸瀾庭已經自行搭了把手,幫忙抬著醜姑娘的雙腳,把她一道抬上了馬車裏。


    忙完一切的普通青年擦了把額間的汗,對著他笑道“公子真是好人,我這媳婦去年遭了些變故,就變成這樣了,眼下我正是要帶著她去尋醫,昨夜已經耽擱了一夜,現在再不啟程,恐怕要來不及了。”


    陸瀾庭不知該說些什麽,啞了片刻,最後道了一句“你辛苦了。”攤上這樣的媳婦。


    普通青年上了馬車,最後將要揮出馬鞭時,突然眼尖盯著他的腰間,“公子的這枚香囊,看上去很是別致。”


    陸瀾庭隨著他的目光望向腰間,思緒恍惚了片刻,緊接著抬起眼,綻出個極輕極淺的笑“我未來媳婦送的。”


    說這番話時,他的話語含著太多不確定,因此話語之輕,隻恰好讓眼前青年聽到。


    青年聽了同樣綻出一笑“公子好福氣,若是有緣,後會有期。”說著揚起了馬鞭。


    秦覺和秦箏箏似乎一早便出去了,此刻兩人從外邊歸來,隻見秦箏箏手中還拿著串冰糖葫蘆,不斷遞到秦覺嘴邊,怎麽樣都要讓他吃上一個。


    最後秦覺迫於無奈,隻能低頭咬了一個,秦箏箏頓時喜笑顏開“好吃吧是不是吃了甜的,心情都會好上許多。”


    抬眼間看到陸瀾庭,他們兩人的動作才有所收斂,隨即上前,問著他有沒有找到線索。


    “沒有。”陸瀾庭隨口答了一句,緊接著要邁動腳步。


    先前的那輛馬車已經催動,此時恰好一陣微風拂過,馬車的車窗簾被掀起了一半,陸瀾庭移動腳步之時正好望去,隻見坐在馬車裏的那個醜姑娘,又用那種赤裸裸的眼神,一眨也不眨眼地望著他。


    陸瀾庭沒由來心裏一慌,竟然很想要跟上前去,同她說上幾句話才好。


    隻可惜風隻刮了一下,車簾隨之重新落了上去,陸瀾庭的腳步僵住不動了,隻因為在車簾落下的最後一瞬,他看到了


    自那位讓他心慌的醜姑娘眼中,平白無故落下了一滴淚。


    他的心更慌了。


    是錯覺嗎


    或許是因為他滿腦子隻想著顧九,眼前出現了錯覺,竟然會覺得這醜姑娘,跟顧九有幾分相似。


    直到馬車漸漸遠去,消失在他們的視線時,隨著秦箏箏進客棧裏去,秦覺平白無故道了一句“那個姑娘,是不是有點像顧九”


    陸瀾庭的眼瞳隨之放大,望著馬車早已經消失的街頭,忽然間沒命般追了上去。


    秦覺看著他突然發瘋的身影,才明白過來了什麽。


    哪裏是相像


    那就是顧九阿。


    秦覺跟著陸瀾庭的身影,直接往城門方向沒命地跑,可是等他們到了城門後,才發現那輛馬車早已出城,連一個影兒都沒讓他們見著。


    陸瀾庭不由分說搶了匹馬,騎著馬照著車軲轆就追了上去,秦覺想如法製炮,可被人家馬的主人直接拉住,“你們是一夥的吧光天化日下搶”


    於是在城門口牽了幾匹馬租賃的漢子,看著眼前麵容稚嫩的少年,直接從懷裏掏出一袋銀子丟給他,再學著先前那人的模樣,隨便騎了匹馬衝了出去。


    沒及時攔得住的守城官兵們一臉茫然,同時其他見到這幕的百姓都覺得,這定州城,真是要變天了。


    鄉間的小路上。


    顧九和顧輕舟坐在牛車上,顧輕舟將她攬在他的肩頭,輕微拍著她的肩頭,看著四處青山環繞鳥語花香,嗅著略微濕潤的泥土氣息。


    顧輕舟笑著同她介紹“阿九,別急,很快便要到了。”


    顧九沒法迴應,顧輕舟於是指著遠處的山頭,道“見到沒,隻要穿過那座山,我們就能到了。”


    顧九癱在他的身上,隻能垂著眼睛看著前方,眼神空洞,乍眼看去,原本會說會笑的眼睛,早已如同一潭沉寂已久的死水。


    在這輛牛車離開後不久,陸瀾庭與秦覺同樣來到了這條鄉間小路,此時距離催馬趕路,已經過去了大半日。


    他們一路循著車軲轆痕跡策馬揚鞭,最終在車軲轆痕跡消失的村落裏,經過千辛萬苦套出村民的話,因此才來到這條鄉間小路,準備坐上牛車再度追趕。


    不繼續騎著馬,隻是因為,那所村落隔絕了外界,從村落來到這條小路期間,要經過一方山崖,路之崎嶇,根本容不得馬通過。


    而通過山崖來到這條小路後,放眼望去一片青山環翠,山頂還籠罩著層層白霧,遠看竟沒有任何人煙氣息。


    正當他們邊趕著路邊等待牛車,隻見拉完一趟人的牛車緩緩歸來,見到他們,牛車上驅車的老漢喜笑顏開,“兩位也是要進山裏頭去”


    陸瀾庭與秦覺上了牛車,同時與老漢攀談起來,而他顯然樂於同他們談起這些,“這山裏阿,林子都深得很,還沒到吃飯時間,你們看不到人煙,正常得很勒”


    “一個姑娘跟一個青年問得這就巧了,俺才剛剛拉完他們,把他們拉到了另一個山頭,別說,他們兩個人恩愛得很,一路上都膩來膩去,俺這老頭子都要看不下眼了”


    “他們要去哪阿這我也不知道,興許是投奔山裏的哪個親戚欸怎麽還下雨了”


    隨著老漢說出的這話,隻見先前還萬裏無雲的晴空,此刻已經是籠罩了片片烏雲,豆大般的雨點一聲都沒跟他們商量,如同潑墨般無情從天上倒了下來。


    隨著轟隆隆的雷聲嘶鳴,老漢哎呀一聲“遭了,下這麽大的雨,要是泥石流就完了,那路都會被封完,這山裏頭啊,去不得了,去不得了”


    陸瀾庭跟秦覺對視一眼,同時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絕望,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絲希望,又盡數滅了下去。


    秦覺連忙出聲“勞煩再趕快點,銀子都不是事,隻要能”


    “啊呸”老漢直接迴頭啐了他們一臉,“銀子不是事,俺的命是事”


    這場大雨整整下了三日,如那位老漢所說,真發生了泥石流,山路崩塌,根本沒有進山的辦法。


    直到三日後,暫時借宿在村莊裏的陸瀾庭和秦覺,才不顧村裏村民的勸阻,趁著雨勢停歇之際,選擇步行通過重重障礙。


    穿過那座山峰,跟住在深山裏的居民四處打聽,在另一座地勢最高的山上,見到了被白霧籠罩著的,隻露出一點兒屋頂尖的屋子。


    他們當下朝著那座山頭爬了上去,先前被消耗殆盡的氣力,此刻因近在眼前的希望,爬得竟比先前還要快。


    一座巍峨屹立地勢險阻的高山,從山腳爬到山頂,粗粗算來,不過用了小半個時辰。


    眼看著這座院子就在眼前,陸瀾庭和秦覺兩人,在此刻不一而同都感受到了,一種恍若隔世的飄忽感,這一路雖不過短短幾日,可如同過去了大半生。


    讓人絕望到崩潰的半生。


    他們放慢腳步,輕輕接近了這座院子,從後院的籬笆翻了進去,隻見院子裏的正屋後方,開著扇用來透氣的小窗戶。


    “別輕舉妄動。”陸瀾庭壓低了聲音。


    秦覺道“知道。”


    若是輕舉妄動,隻怕傷了顧九。


    可沒想到在他們湊近窗戶,從那道小的可憐的縫隙望進去時,見到了


    恢複容顏的顧九穿著一襲大紅嫁衣,靠在同樣穿著喜服的顧輕舟身上,兩人俱是容顏如玉,兩人俱是笑意盈盈。


    “阿九,你開心嗎”顧輕舟輕聲問她。


    顧九把頭從他肩膀上移開,噙著笑意淡淡望著他“輕舟,能成為你的人,我自然是開心。”


    顧輕舟道“若是能多幾個孩子,阿九想必會更開心。”


    顧九笑嘻嘻問“你想要幾個阿”


    “兩個,一男一女。”顧輕舟的吻落在顧九額頭,神色滿目溫柔,“如此便已足夠,多了,隻怕阿九受累。”


    顧九賭氣般鼓了鼓臉頰,“我不怕累。”


    顧輕舟摸了摸她的頭,“傻孩子,會累的,我不願見你受累。”


    房內的絮語還在持續,而窗外偷聽的兩個人,此刻終於是失去了所有力氣,挨著牆壁漸漸跌坐了下去。


    顧九,怎麽會


    她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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