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曼貞忽覺腹部劇痛,似乎,快要生了。


    君嫿拭了拭臉上的淚,若無其事的招唿冷宅所有人準備接生。


    大家忙忙碌碌,有人端盆子,有人打水,有人拿毛巾。


    很快,臥房傳出清脆的嬰兒啼哭聲,生產的過程倒是順利,產婆並沒出太多力。


    君嫿給曼貞掖好被子,輕聲問道:“姐姐感覺如何?”


    曼貞露出一絲溫暖的笑意,道:“無事,小花花放心。”


    冷大富抱著新出生的女兒欣喜不已,柔聲道:“夫人,你看,外麵的天空那麽藍,我們的孩子就叫冷藍好不好?”


    “冷藍,很好聽的名字嘛。”曼貞臉上悄然泛起紅暈。


    君嫿未婚先孕,情郎又棄她而去,備受打擊。


    活潑開朗的小花花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終日鬱鬱的模樣。


    其實,以她的容貌,多少人願意倒貼給她養孩子的,可她就是執拗,在跟曼貞商量之後,辭去了冷家的長工。


    那個男人雖然離她而去,但是腹中的孩子始終無錯。


    她決定把孩子生下來,自己撫養。


    那是她美好的初戀,短暫的幸福過後,便折在這生機盎然的春天了。


    每日,她都會來初遇的河邊發一陣子呆,也許是在守候,亦或是在忘卻。


    時光荏苒,在這河畔,走過萬物重生柳絮紛飛的春,度去豔陽高照綠樹成蔭的夏,賞完天高氣爽黃葉撲簌的秋,又迎來銀裝素裹雪花飄舞的冬。


    桃花開了又敗,果實結了又落,紅浪綠海交替之間,那個畫中仙男了無蹤跡。


    一次次燃起的希望,消磨殆盡成絕望;


    一日日無盡的等待,化作夢魘中愛離心傷;


    一個個卑微的念想,終是鏡花水月黃粱夢一場。


    轉眼間,三年悄然而過。


    鎮上的人都叫她傻姑娘,確實,她空有一副傾世容顏,卻失了心。


    如今的她,隻是一具喘著氣的活屍罷了。


    這一天,正逢臘八,本該是一年中最冷的時節。


    可池元鎮的上空,濃紫色的烏雲格外紮眼,電閃雷鳴過後,紫色的大雨瓢潑一般傾瀉人間,持續了整整一天,鎮上的人們驚異的看著這滂沱而下的紫雨,心中充滿畏懼。


    街道上積水的深度,沒過人的腿肚。


    外麵一點也不冷,絲毫沒有入冬的感覺,地麵上覆蓋的冰雪早已被紫色的水流淹沒,原本枯黃的樹木竟然也長出綠芽。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我們鎮子要遭天劫了!”鎮上的人奔走相告,紛紛跑到屋外跪拜。


    冷大富頂著暴雨找來接生的人,當產婆蹣跚趕來之時,君嫿已經奄奄一息,再不能順利生產的話,便要胎死腹中,而她也會因難產力竭而亡。


    曼貞緊張的握著她的手,擦去她額上的汗,小聲在耳邊鼓勵道:“加油,沒事的,再用點力,小花花,加油。”


    產婆忙得焦頭爛額,聲嘶力竭的不停喊著:“用力,要出來了,用力……”


    突然,一道巨大紫光照亮了天空,炸雷聲轟隆隆在頭頂響起,夜幕好像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頃刻間堅硬的紫冰砸向大地,剛剛迴春的植物被悉數碾個粉碎。


    “哇……”屋內一聲嬰兒的啼哭聲響起,池元鎮的積水化作一團淡紫色的迷霧,緩緩進入冷宅,流向這個新生兒體內。


    異象得以終止,一切又迴到臘八本來的樣子,仿佛在宣告著,人們眼中看到的,隻是幻象。


    曼貞看到了這般景象,對君嫿道:“小花花,你的女兒因紫氣凝結而生,就叫她紫凝如何?”


    “紫凝,真好聽,謝姐姐賜名。”君嫿雖然有點虛弱,但看上去卻意氣風發。


    也許,是因為她那猶如枯井一般的生命,又有了新的精神寄托吧。


    鎮上的所有樹木,發芽,開花,結果,枯萎,發芽,開花,結果,枯萎……按照這樣的順序不停的輪迴了三天三夜。


    鎮上的居民都說,這異象一準是紫凝帶來的災禍。


    君嫿為了讓她健康成長,也為了讓冷家得以避嫌,不顧曼貞的堅持反對,毅然把孩子帶到了鎮外一處義莊內生活。


    這義莊雖然不比鎮上的房子,卻也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簡單拾掇一下,擺上香燭,母女二人便在此生活了下來。


    所幸冷家一直在暗地裏接濟,給了她們基本的生活保障。


    雖然過得清苦,但值得欣慰的是,小紫凝慢慢長大了。


    “凝兒,吃飯啦。娘親不是跟你說過,不要爬那麽高,你怎麽不聽話呢!”君嫿嗔怪道。


    “哎呀,娘親,凝兒知道了。凝兒都七歲了,沒事的。”紫凝從房頂探出小腦袋瓜,露出燦爛的一笑,問道:“娘親,娘親,今天吃什麽啊?啊哦,居然有雞肉,我馬上下來!”言罷,便迅速自屋旁的大樹上滑了下來。


    君嫿看著這個調皮的孩子,笑意盈盈,無奈搖了搖頭,眼中滿是寵溺。


    但當紫凝出現在麵前時立馬板起了臉,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頭。


    “啊嗚,幹嘛打凝兒啊?”紫凝捂著頭,嘟著嘴表示不滿。


    “看你還敢不敢不聽娘親的話。快過來吃飯了,今天娘親教你的東西記得記住了麽,你是個女孩子,不要總往樹林裏鑽,不聽話下迴不讓吃飯了。”


    一聽說不讓吃東西,紫凝立馬鑽在娘親懷裏蹭來蹭去,撒嬌道:“凝兒知道了,凝兒會乖乖的。凝兒相信娘親不會讓凝兒餓肚子的!”


    “你啊你,快去把手洗了去,瞧瞧你的手有多髒。”君嫿一臉嫌棄的看著她。


    “好!知道啦。”紫凝洗了手,便急急坐在飯桌前開動了,飯弄的到處都是不說,還肆意享受著手抓雞肉,手抓菜,不消片刻,手又變得髒兮兮的。


    君嫿見狀,無奈的搖搖頭,道:“不是教你如何用筷子了麽,怎麽還用手抓啊。”


    紫凝置若罔聞,埋頭繼續吃,直到填飽了肚皮,用袖子在嘴上一抿,道:“娘親,我吃完啦,出去玩了哈!”


    不等君嫿迴答,她就甩著兩條大辮子跑出屋去,蹦跳著來到河邊,玩起水來。


    嘴裏還小聲嘀咕著:“不知道那隻大笨熊在幹嘛,今天它給我搞來的蜂蜜還挺好吃的,為什麽不讓我給娘親帶點迴來呢?它好像很怕我娘親啊,哈哈……好吧,還是等我娘親出去了我再找它玩吧。”


    紫凝口中的大笨熊是她在一年前,自己誤進樹林尋找君嫿時偶然碰到的。


    當時,這熊躺在地上喘著粗氣。


    紫凝第一眼看到它時,既不怕也不慌,笑嘻嘻的就跑到它身邊。


    可能是因為從小就沒有人跟她一起玩,娘親又經常不在家,所以她才天不怕地不怕,看到熊了以為是個小夥伴就跑過去了。


    其實,紫凝隻看到了熊,卻沒注意到熊肚子上的傷和躺在旁邊野豬的屍體。


    這隻熊看到小紫凝歡愉的向它跑來時,內心是崩潰的:


    “以我活了這麽多年的見識和父輩們留下的記憶,人類不是那些見著我就該哇哇大叫,然後扭頭就跑的生物麽。怎麽這個小不點就傻乎乎的衝著我來了,她想幹嘛?!”


    想到這,熊不自覺的瞪大了眼珠子,想吼叫一聲展示自己的威嚴,到了鼻邊卻成了一口濁氣。


    熊眼睜睜看著這個小不點在自己眼前轉來轉去,還肆意的撫摸自己高貴的皮毛,胸中慪火:


    “我要是能動,絕對爬起來揍這小不點一頓,告訴她不止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本熊大爺的皮毛也不是她這個普通人類可以隨便觸碰的。”


    但是不知為什麽,它總能感應到她身上有著一種令其畏懼的隱藏力量。


    熊的眼神看似榮辱不驚,但它的心中,正在掀起驚濤駭浪:


    “我還沒有占領到自己想要的地盤,


    還沒有跟那頭心愛的母熊,證明我能夠當好熊爸,


    唉,如今,我的一世熊名就要在這個小不點麵前毀於一旦……”


    想著想著,不甘的發出了一聲悶吼。


    嘶吼過後,卻突然發現自己可以動了,便掙紮著站了起來,在它背上爬著玩的紫凝掉了下去。


    熊一臉茫然的愣了幾秒鍾後,從地上撿起她,托到半空中。


    紫凝很開心的大唿道:“哇,我會飛嘍,我會飛嘍。”


    “大概她注定成為我的主人吧。”熊心裏這樣想著。


    隨後,它四足著地,把紫凝扔在自己的背上,快步跑向叢林之外。


    到了出口,它把一路在不安分又大唿小叫的她平穩的放在地上,用頭將她朝義莊那個方向拱。


    正當紫凝還在為這頭熊沒經過她的同意,擅自把她弄下來而懊惱的時候,卻聽到身後君嫿唿喊自己的聲音:“凝兒,凝兒!”


    她連忙扭頭迴應:“娘親,我在呢,我在呢。”


    再轉過頭時,卻看到向樹林中奔跑的熊的大屁股,原地指著它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還一邊在地上打滾。


    君嫿趕到紫凝身邊時,紫凝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


    君嫿一臉惱怒的盯著她,厲聲嗬斥道:“凝兒,以後你要再敢亂跑,我就得家法伺候了!”


    紫凝嚇得立刻把小腦袋瓜縮進她懷裏,奶聲奶氣的解釋道:“娘親,我錯了嘛,以後保證不再亂跑了,凝兒隻是很想娘親,跑到樹林那邊尋找娘親而已嘛!”


    聽到如此窩心的話,君嫿最終拍了拍紫凝的頭,原諒了她。


    走到河邊時還側身鞠了個躬,像是在對誰表示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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