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憂如夢初醒,急忙轉身去了。


    千夜思今晚是紅羅的場子,待她一曲舞罷,煙落也迴了後台,正收拾了東西要迴桐花巷去,有人進來給她遞話,說外頭有人找。


    煙落出去,門外卻是何憂。


    何憂語氣恭謹,“玉小姐,大帥請您過去。”


    煙落抬頭望一眼對麵燈火輝煌的夢樓,隱約能聽見鼓點鏗鏘和一陣陣的喝彩聲。滿堂喧囂,她莫名就想起那個被毀了嗓子的韓漪,目眥欲裂,借著一股瘋勁兒,絕望地在樓裏砸東西。


    正是京戲風靡的時候,天下學戲的人不知有多少,台下人後吞下剝皮拆骨的痛,才有千分之一的機會搏個一朝成名,滿堂喝彩。


    可隻誤了一場堂會,先前種種皆付之東流,餘生渺渺。


    煙落眸光寒涼,淡聲道:“天晚了,我該迴去了。”


    何憂攔著她,“就在夢樓,隔條街,耽擱不了多久,玉小姐不要為難在下。”


    “難得祁帥還有興致聽戲。”煙落藏不住話底的嘲弄。


    到底隨他去了夢樓,穿過攘攘人群,一路被領到二樓。


    祁煬今日穿了西服,襯衫領口開了一枚扣子,皮鞋擦得鋥亮,翹腿坐在太師椅上,倒像個玩世不恭、風花雪月的公子哥。


    祁煬讓她坐下,他們中間隔了一隻桌案,擺了花生茶水。


    台上正是《玉堂春》的《三堂會審》一折,琴師鼓師起了西皮流水板,台上青衣扮了玉堂春,唱腔哀婉,語調淒然,“那一日梳妝來照鏡,樓下來了沈燕林。他在樓下誇豪富,勝比公子強十分。我在北樓高聲罵,隻罵得燕林臉含嗔。羞愧難當迴店去,主仆二人又把巧計生。”


    台上咿咿呀呀地唱著。


    “玉小姐懂戲嗎?”祁煬望著戲台,話卻是同她說的。


    煙落沉默片刻,“不曾聽過。”


    又是祁煬沉默許久,淡淡開口,“令尊生前也算是票友,家宴節宴上時常請了戲班子去府上唱幾折,玉小姐不該沒聽過。”


    煙落心底一驚,她知道他定然查過自己,卻不想連這麽細枝末節的事都知曉。


    麵上卻不動聲色,隻輕聲說:“太多年了,我不記得了。”


    祁煬不再作聲,靜靜望著舞台。


    台上改了西皮搖板,青衣唱道:“眼前若有公子在,縱死黃泉也甘心。”


    “祁帥喊人來,有何吩咐?”煙落不耐再等,偏頭看他,卻一時怔住,瞧見他一張清俊側臉,眉眼專注,眸底光影紛紛,深情如台上的玉堂春。


    祁煬未答,她扭過頭去,也不再問。


    戲唱罷了,樓中人意猶未盡地散了,台上戲子也紛紛謝了場,隻祁煬同煙落靜靜坐著。


    良久,煙落起身,道聲告辭便要離去。


    祁煬望向她,道:“留步,我有東西給玉小姐。”


    魏帖


    煙落迴身,靜靜與他對望。


    “跟我來。”祁煬起身下樓,丟一句話。


    煙落隨他出了夢樓。他讓副官何憂去拿東西,自己在一片燈火輝煌中點了支煙,遠眺著深邃沉暗的夜幕。


    那樣黑的夜空,不見底的墨池一般,渺渺天地,一明一暗之間他落拓不羈地立著,仿佛滿城鏤金裁玉的繁華都聚在他身邊。


    何憂取了東西迴來,祁煬接過,遞到玉煙落眼前,“新得的一管紫毫,兩卷字帖,我留著無用,想起玉小姐字好,送給你了。”


    煙落麵帶驚訝,卻是看都未看,想都未想便迴絕了他,“我不能收,”瞧見祁煬眉心微蹙,忙又輕輕補了一句,“無功不受祿。”


    祁煬想了想,收迴了手,複將東西遞給何憂,“替玉小姐送到家裏去。”


    何憂應了一聲,接了東西便要去。


    煙落隻覺不妥,深夜登門,打擾嬸嬸不說還會教她多想。這禮卻是不收也得收了,她忙攔下了何憂,從他手裏將字帖和筆一一接了過來,迴首衝祁煬道:“如此厚禮,多謝祁帥。”


    祁煬咂摸出她話裏的敷衍來,也不好計較,隻說:“今兒個玉小姐來晚了,沒趕上杜老板的《小商河》,實在可惜。”


    煙落不知何意,靜靜看著他,並不接話。


    祁煬轉身離開,頭也不迴地說:“明日早些來,我給玉小姐留了位子。”他手中一截煙頭,隨意丟到青磚上,留一星未熄滅的火光,在夜風中一明一滅,一張一翕。


    他在這邕寧城一手遮天,沒什麽做不到做不來的。煙落懷裏滿抱了東西,知道無濟於事,仍倔強反抗道:“我有事情要做,不能日日陪大帥消遣看戲。”


    他的背影逐漸融入夜色,順著風依舊能聽見他一句——“明日總能的。”


    煙落靜靜佇立了許久,終是帶著那份厚禮迴了桐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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