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煬心情似是不錯,微微一笑,讓他自去忙了。


    他望著煙落,“趁熱嚐嚐。”


    兩碗剛出鍋的餛飩騰起熱氣來,隔著水汽氤氳,他眉目柔和,沾了人間煙火氣,眸底的冷酷陰鬱也化開了。


    煙落拿小勺撥開麵兒上的紫菜,往嘴裏送了一個餛飩,一抬頭卻發現祁煬含笑盯著自己,麵色一紅,囫圇咽了下去,像一顆小火球,順著咽喉,一路滾到胃裏。


    祁煬瞧見她皺眉,連忙讓那老頭倒些冷水來,“剛出鍋的,小心燙。”


    煙落愈發無地自容,舌頭和上顎火辣辣的燙,低眉仍不忘道一句“見笑了”,麵上一抹緋紅攀到了耳朵尖兒上。


    祁煬瞧著她鬢角的碎發,毛茸茸的,勾了唇淺笑,又怕她尷尬,故意岔開話,“每天來這兒吃餛飩的人數不過來。地方小坐不下,就從自家帶了碗,買了帶迴家吃。”


    老頭舀了冷水端過來,聽見祁煬又誇他這攤子,惶恐不安,“先生謬讚了,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吃食,登不得大雅之堂,二位吃著喜歡就好。”


    一碗餛飩吃完,夜間起風也不覺得冷了。煙落和祁煬默默坐著,看街上的鋪子挨個打烊關門了,萬家燈火逐漸隻剩了街旁的路燈,孤獨倔強地亮著。遙遙能聽見江邊輪渡的汽笛聲,飄在春夜江風中,煙落忽有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有收了工的夥計來吃餛飩,忙碌一天,收工一碗多放辣子的小餛飩,也是享受。


    小攤熱鬧起來,不大的地方有些擠了,祁煬和煙落付帳離開了,一路迴到了桐花巷。


    巷子口,祁煬目送著她進去。煙落走到院門口,迴頭望去,依舊能瞧見他的影子——背倚著牆,抬了手吸煙,富家公子的做派,詩酒風流。


    玉蘭


    煙落進了屋子,江萍已等她許久了,將一副卷軸遞給她,“那個何副官送來的。”


    煙落把軸子展開,是一副畫,畫心一枝玉蘭開得正好,再看落款,是“白雲外史”四個字。她眼前一亮,再細看那玉蘭,果然未用墨線勾勒,是惲南田的沒骨花鳥畫。


    惲南田是沒骨畫法的大家,這樣一副畫不說價值連城,卻也是千金難求。


    江萍見她隻盯著那畫,一把將畫收了過來,擰著眉問她,“是祁煬送的?”


    煙落點點頭,“是。”


    “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嗎?”不等煙落言聲,她便壓低了聲音,緊緊皺了眉,疾言厲色,“那是邕軍大帥,邕寧城一手遮天的人物。再說他是出了名的冷酷乖戾、陰刻多疑,你怎麽能和他攪在一起?”


    他是什麽樣的人,全城人皆心照不宣,韓漪毀了嗓子的事也有目共睹。可她偏又想起他在夢樓聽戲映了光影紛繁的眸底深情,想起他在餛飩攤兒隔了氤氳水汽的眉眼溫柔,一時恍惚,一時默然。


    江萍見她沉默,語氣緩和下來,“煙落,他和咱們這樣的人不是一個世界的,不能托付終身的。”


    煙落聞言一驚,連忙辯解,“嬸嬸想岔了,我們沒什麽的,萍水相逢,說過幾句話罷了。”


    江萍看了看手中的畫,狐疑望著她。


    “這樣重的禮,非親非故不好收的,我改日便還迴去,”煙落從她手中拿過那畫,兩步上樓去了,迴頭丟一句話,“嬸嬸早點睡。”


    宿寧大學教學樓下有株槐樹,至少百年的樹齡,當年建校時沒舍得砍,長到現在,枝葉相覆,如冠如蓋。


    雲舟等在樹下,正是槐花盛開的時節,淡淡的花香如微雨墜落,沾衣盈袖。


    下課了,學生自樓內魚貫而出,雲舟在人群中尋覓陸衡,卻一眼看見了國文係的易教授——依舊是那身月白的袍子,懷裏抱了書,正從樓裏出來。


    雲舟鬼使神差地喊了一聲,“易教授。”


    易教授瞧了過來,見樹下一個女孩兒,翹首看著自己。


    他走了過去,望著她彎了眉淺笑,“你不是宿寧大學的學生吧?”學校裏的學生都穿校服,隻她一身乳白的長裙,獨樹一幟。


    雲舟心中雀躍,抬眸看著他,強自鎮定道:“我是陸衡的姐姐,我叫陸玉。”她伸了手出去,掌心沁出汗來。


    易教授微微一笑,禮貌性地和她握了握手,“國文係教授,易忱。”


    “我在窗外聽過易教授講課,一席難得,先生學問真好。”她眼裏映滿了他,借著說客套話的時機,目光放肆又細致地勾勒他的眉眼五官。


    “陸小姐過譽了,”他笑笑,想起什麽,繼續道,“陸衡是個優秀的學生,很聰明,也很用功。”


    易忱低眉頷首,雲舟看見他肩頭落了一枚槐花,想替他拂去,又覺不妥,抬到半途的手悄悄落下,撚著裙子上的層疊的蕾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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