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都有醉意,想必是從千夜思出來,躲在那窄巷親熱過一番的,不知又是哪家的闊少看上了千夜思的舞女,眾人也司空見慣了。


    男子和女子在路邊招了一輛黃包車,揚聲說去瑞和酒店。


    黃包車跑了一段距離,祁煬估摸著已遠離那些人的視野了,又對車夫沉聲道:“改道,去大帥府。”


    車夫也不多問,應了一句又埋頭拉車了。


    戲謝幕了,祁煬把手從煙落肩上收了迴來,想起適才她含羞帶嗔地斥他一句“死鬼”,心頭莞爾,倒是將千夜思那些舞女的媚態學了個十足十。


    煙落望著街上鋪麵,麵上仍泛紅,偏頭一瞧,剛剛在自己腰上揉捏摸撫的手此刻擱在他膝頭,食指輕點,洋洋得意的樣子。


    煙落心中羞惱,想怎麽沒把他兩隻胳膊都打傷呢?


    黃包車在大帥府前停下,祁煬帶煙落進了內院。


    何憂見他迴來,迎上去,一眼看見他身後的煙落,欲言又止。今天他陪同祁煬去了白昆府邸,帥府卻有急務,祁煬便令他迴來處置。


    祁煬徑直往屋內走,一麵道:“公務容後再說,先去請詹利醫生來。”詹利醫生是英國人,有牛津大學醫學博士學位,久居中國,近些年就住在大帥府,成了祁煬的私人醫生。


    何憂覷見他左手的血跡,不敢耽擱,忙折身去了。


    屋裏隻剩了煙落和祁煬。


    祁煬右手將披在身上的西裝取下,隨意丟到地上,對煙落說:“今晚又讓你涉險了,若非有你,能否脫困也未可知。”


    煙落微微搖頭,“沒什麽,祁帥也救過我的,”她想起什麽,從包裏取了那幅畫出來,擱在一旁桌案上,“今晚是想將這畫還給大帥的。”


    “我們也算是生死之交,玉小姐不必客氣了。”祁煬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右手去解襯衫的扣子,一會兒好處理左臂的傷口。


    一枚扣子在他手指間被拽來摳去,偏是不肯服服帖帖地從扣眼鑽出去。


    他白色襯衫上是觸目驚心的血跡,淌到左手手背上的血已涸住了,低了頭,單手去解襯衫紐扣。煙落看了片刻,想背過身權當沒瞧見的,糾結半晌,又覺不妥。


    “我來吧,”她走過去,靜靜看他,“小心傷口。”


    祁煬神色坦然,“有勞了。”


    煙落蹲低身子,艱難伸出手,替他解襯衫紐扣。


    祁煬垂眸看她,從額前的碎發,到張翕如蝶翼的睫毛,到玲瓏小巧的鼻尖,到輕抿著的唇。她鬢邊一縷烏發忽散下來,被她指尖一勾,攏到了耳後。


    她離得那樣近,一伸手就能將人攬入懷中一般。


    祁煬肆無忌憚地瞧著,在她抬眸起身時及時錯開目光,端詳一旁立著的大瓷瓶。


    煙落如釋重負地退開,不敢覷他衣衫半掩,請辭道:“大帥既已平安歸府,我也該迴去了。”


    “夜深了,玉小姐若不棄,不如留宿一晚,我命人帶你去客房。”


    煙落婉拒,“大帥好意,本不該拂卻,隻是徹夜不歸,難免家中憂心。”


    他不以為意,“我派人去向趙太太打個招唿就好。”


    “不要,”煙落脫口道,“嬸嬸會誤會的。”語罷微微紅了臉。


    祁煬淺淺一笑,不再勉強,“坐吧,一會兒讓何憂開車送你,”他見她有些拘謹,突然好奇她寄居揚州舅父家的那段時日,國破家亡,寄人籬下,想必過得不甚如意。


    煙落在側旁的黑漆鏍鈿椅坐下,忽然想到,他受了傷迴府這麽久,竟沒見一位女眷過來,若非真如外界所傳,邕軍大帥多年還未成親?隻是看他年紀已近而立,其他軍閥姨太太都不知娶了幾房了。


    片刻,何憂領著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來了。


    正是詹利醫生,又高又壯的身軀塞在一身淡灰色西裝中,挎了隻藥箱,從下半張臉一叢濃密的絡腮胡中漏出一兩句頗為流利的漢語來,“哦,大帥,簡直是晴天霹靂,快讓我先看看你的傷口,”他大步走到祁煬身側,擱下了藥箱,瞥了一眼,歎惋道,“真是皮開肉綻。”


    詹利最近醉心於學成語,卻都一知半解,不分場合語境地亂用。


    煙落有些震驚,隻見祁煬無奈捏了捏眉心,並未多言,隻囑咐何憂,“開車送玉小姐迴去,路上小心。”


    何憂應了一聲,伸手向煙落道:“玉小姐,請。”


    煙落微微頷首,複迴眸看向祁煬,“大帥保重。”說罷就隨何憂走了。


    祁煬目光追隨她一直到庭院,到消失在迴廊的黑暗中。


    出神間,忽聽一旁的詹利醫生說:“是個溫柔美麗的姑娘,值得你為她傾心,你們是——”


    他話似是未完,緊緊皺了眉。祁煬凝神看他,等著下文,卻聽他又搜腸刮肚地想出一個成語,“天……天造地設,對,就是天造地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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