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飛鳥平滑落向地麵, 飛機落地。


    簡明庶蒙著眼睛, 被帶出機艙。


    站在舷梯門口,狂風卷著青草香氣撲麵而來, 他感到了一瞬涼意。


    “天哪, 明叔叔!”


    “嗯?”


    他不經意迴頭。


    伍舒揚的披風在他肩上更顯寬大, 柔潤的黑色緞帶蒙著他的眼睛,綴滿鑽石的花枝王冠落在他微瀾的發上,整個人,如同天神一般,閃閃發光。


    他不知道, 這幅畫麵伴著愛爾蘭旖旎的陽光是何等景色。


    更不知道,此刻遮住他含情溫和的雙眸後, 玉琢般的臉頰上隻剩下瑩潤誘人的紅唇, 絢爛璀璨。


    和佑的朗誦腔傳來:“‘你是世界上最絢爛的珍寶,隻有你能喚醒柔婉的春天’。”[1]


    “腦子瓦特了。”簡明庶沒理他,轉過身去。


    此時, 伍舒揚在低聲和他人交談, 好聽的音色斷斷續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停在自己的身邊。


    “你好像很忙。”簡明庶問。


    “還好。”


    他感到自己的右臂被謹慎地扶起。


    簡明庶:“不如摘下來。我覺得自己走,效率更高。”


    “沒到時候。”伍舒揚柔聲說, “我陪你。”


    他探索著下了幾級舷梯,忽然想起來:“天申和佑他們呢?”


    “不用擔心。有人照顧。”


    伍舒揚扶著他上了車後座,車門闔上的聲音,沉重又輕微, 聽起來,這輛車相當奢華。


    車程沒多遠。再下車之時,迎麵吹來了潮濕的海風。


    漫天海鳥低鳴環繞,耳邊並沒有預想中海浪衝刷的聲音,反而相當靜謐。


    “下麵的路,有些危險。”


    伍舒揚站定,似乎在思索。


    “你把緞帶解開,我可以自己走。”


    “晚了。”


    緊接著,簡明庶感到身子一輕,被人整個橫抱起來。


    原本就不太緊的王冠瞬間晃晃蕩蕩,嚇得他急忙伸手,扶住頭上沉甸甸的重量。


    他單手扶住王冠,開始掙紮,試圖跳下去。


    “別亂動。下麵是河海,真跌下去,會出人命。”


    簡明庶隱約猜到了地點,可能是香農河。他聽取了伍舒揚的建議,安靜地扶好王冠,由著他抱著前行。


    “我沒答應你這一點。”他小聲嘟囔道。


    “別擔心,沒人看到。”


    這段路沒多長,再度落地的時候,地麵似乎在柔緩地律動。


    當人的視覺被完全剝奪的時候,其餘的觸感會顯得尤為清晰。


    冰涼的觸感探上他的小腿,簡明庶後退一步:“幹什麽?”


    對方沒答,但也沒再碰上他的小腿或是腳踝。他感到自己的褲腳被人仔細地卷起。


    “……你到底要幹什麽?”


    他感到對方開始抽自己的鞋帶。


    “別怕。又不會吃了你。”


    “……”


    一隻,然後另一隻。


    他耐心地幫簡明庶脫下鞋子,讓他光腳站在地麵上。


    腳下是略顯奢華的實木地板,不住在柔和搖擺,像浪潮。簡明庶明白過來這裏是哪裏。


    遲疑間,整個人被輕輕兜起,沒走幾步路,又被小心地放在了什麽地方。他坐著,雙手自然垂落,觸到了略顯粗糙的木質地板。


    溫而潤的觸感沒上腳麵,他下意識縮了縮,之後了然。


    這是大海。


    傍晚的海洋經過了一日的暖陽照射,留有餘溫。許多人不知道,實際上,海水是柔緩而溫和的,和發自雪原、冰寒的河流江湖不太一樣。


    更何況,愛爾蘭還有著天風的饋贈——北大西洋暖流環抱。


    他放鬆下來,任由溫暖的海水高高低低地撫過他的小腿。一浪離去,再度滿含柔情地襲來。


    結合這些觸感,他猜想這應當是一艘遊艇。剛剛上船站著的地方是二層的實木甲板,而此處,應當是遊艇的尾端,船艉區域。


    縱身一躍,就可以跳入大海的地方。


    拂麵的海風中,夾雜著海鹽和檸檬的香氣。


    身後傳來了低低的汽笛。


    出航。


    浪潮澎湃,他感受到整艘遊艇緩緩調頭,開出了靜謐的港灣。


    一浪接著一浪襲來,像和緩的手,托起整個船隻,又狠心離去,讓船淩空落下,重重地摔在水麵上。


    細浪不止,層層疊疊,帶著他的心一道遊曳,一道仿徨。


    伍舒揚沒說話,但他感覺得到,他就坐在自己身邊,一直陪伴。


    和煦的光落在他的臉龐上,落下最後一絲溫存。


    是夕陽。


    天風吹得旗幟翻動不止,隻是他的雙眼被蒙住,不知道這麵隨風招揚的旗幟,是綠白橙的愛爾蘭國旗,還是這艘遊艇的艦旗。


    “你有些狡猾。”


    他依舊被緞帶蒙住雙眼。失去了視覺,反而能將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最為原始的觸感上。


    其實,這種感覺不賴。


    他沒再打算解開。


    “為什麽?”伍舒揚低聲問,他果然一直坐在身側。


    “——你聽過,情緒雙因素理論麽?”


    對方沒答,簡明庶猜想,他應當是搖了搖頭。


    簡明庶:“情緒基於認知,但也會由生理喚醒引起。比如危險刺激當中,生物本能地分泌去甲腎上腺素,以激發潛能,引起心髒急速跳動、身體緊張、神經興奮,甚至瞳孔放大。很多人會誤以為,這是愛情。就像一對情侶一起去看恐怖片、一起去遊樂園,他們的心髒狂跳,心慌意亂,他們以為這是愛情——其實,這一切,隻是簡單的環境刺激帶來的生理反應。”


    “這不是愛情。”


    簡明庶陳述自己的結論。


    “所以?”


    “——所以說,你很狡猾。你奪走我的視覺,讓我整個人坐在浪花之上,層層細浪帶來連續起伏的高低落差,讓我本能地心髒狂跳,讓我緊張興奮,讓我誤以為,這是愛情。”


    他低低歎了口氣:“你很狡猾。”


    伍舒揚沉默了會兒。


    海風起,吹得鬥篷翻飛。他幫著簡明庶攏了攏身上的鬥篷,將他整個人裹在其中。


    瑟瑟天風撫動美人的卷發,緞帶蒙住他絕豔的眉眼,卻無損整個人的美麗。他裹著鬥篷的樣子,像料峭寒風裏的花朵,絕美又脆弱。


    讓人想給他罩上玻璃罩,關進溫室裏。


    伍舒揚默默貪看了會兒,才開口。他的聲音,如暖濕的南向海風:


    “你想否認,你是因為愛上我。”


    “我的意思是,這可能不是愛情。”


    他沉默了會兒。


    伍舒揚身上的烏木香氣,在滿是海鹽氣息的風中,被衝得很淡很淡。


    他失去了蠱惑和沉溺的烏木香,夾雜上海風與檸檬的氣息,反而有了另一種魔力。


    清新又凜冽。


    “人與人之間,愛情本就是一種錯覺。更何況一見鍾情。我不相信一見鍾情。”簡明庶說。


    “緊張與悸動來自於去甲腎上腺素;愉悅和期盼是由於多巴胺;狂熱和熾烈則是因為苯//乙//胺;親密和溫暖,多來自於內啡肽。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激素都會漸漸逝去,愛情也會露出他原本的樣子。變成一個騙局。”


    “內啡肽。”


    伍舒揚低低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字眼。


    簡明庶:“撫慰人心,鎮壓痛楚,讓業已入魔的心變得寧靜又祥和,是雨後的彩虹。”


    下個瞬間,他聽到一聲清脆鈴響,左手腕一涼。


    伍舒揚低頭,正無比仔細地打著一個規整的結。


    “是什麽——”他問。


    “鎏金火鈴。”


    鎏金火鈴的精致鈴鐺垂落下來,隨著對方打結的動作,隱約發出些脆響。


    他用火鈴上的紫色綬帶作為腕帶,靈巧地用指尖整理好結扣,末端的玉珠貼上簡明庶的皮膚,有些涼悠悠的寧心之感。


    伍舒揚垂眸,低聲道:“上次的禮物,你不太喜歡。我重新送給你。”


    簡明庶曾經半開玩笑地向他要過鎏金火鈴,那時候,完全是出自於好奇。


    不過當時,伍舒揚不說係在他手腕上,連看都沒給多看一眼,格外小氣。[2]


    “你不高興?”他輕聲問。


    “倒沒有。”簡明庶晃了晃手腕的鈴鐺,“我隻是覺得,這個大男人當手鐲,似乎不太合適。”


    伍舒揚的目光落在這雙白皙修長的手上。


    他自己看不見,所以才會這麽說。


    他真適合穿金戴玉。


    簡明庶的氣質和鏤空金飾相輔,愈發顯得華麗無比,而兩顆垂落的溫潤玉珠,更突出他的手修長白潔,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天底下最好的美玉。


    “實際上——很適合你。”伍舒揚點到為止。


    他攬起這片美玉,簡明庶暫時沒有阻止。


    自那夜之後,他倆的關係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


    直到他在對方的動作中感受到些許沉溺,簡明庶立即抽了手。


    他想起來了另一件事。


    監視繭世界後,伍舒揚似乎失控過,當時正是靠鎏金火鈴才寧靜下來。[3]


    “這個東西,對你很重要吧。”簡明庶試探性問道,“如果沒有他,你會不會——”


    簡明庶想了想,失控、失常、失去自我,哪個詞似乎都有些過於殘酷,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以前會。”對方沒有否認,“但現在不會。”


    “為什麽?”


    海風掠過,鎏金火鈴發出叮咚脆響。涼潤的玉珠被天風翻動,落入簡明庶的手腕內側,柔滑有如玉露。


    他感到,伍舒揚似乎往自己這邊靠近了一些。


    “現在有你。”


    他的聲音在耳際響起,伴著柔婉的海風。


    “你撫慰人心,鎮壓痛楚,讓我安定平和,是我生命中的雨後彩虹,閃著七彩耀目的光。”


    他引了簡明庶對“內啡肽”的定義。


    “……”


    簡明庶沒說話。


    這一定是該死的腎上腺素的原因,如果不是,為什麽他會如此的緊張又悸動,就像大西洋浪漫的海風,吹進他的心旌裏。


    “隻是,你的副作用好強烈。”


    他聽到對方低低的一聲歎息。


    “讓我依賴,讓我上癮,讓我……難以自抑。”


    略帶沙啞的音色,一點一點碾碎了簡明庶的心髒。


    緞帶滑落。


    他終於,重見光明。


    作者有話要說:[1] 你是世界上最絢爛的珍寶,隻有你能喚醒柔婉的春天:引自莎士比亞十四行詩01,自己胡翻的


    [2]這是二人初次見麵,被關進石室時候的劇情,見14章《假人》


    [3]伍舒揚失控,見43章《長夜陽光》


    你是我的內啡肽。


    撫慰人心,鎮壓痛楚,讓我安定平和,是我生命中的雨後彩虹


    隻是,你的副作用好強烈


    讓我依賴,讓我上癮,讓我……難以自抑


    好了可以尖叫了,我先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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