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代遙她們走在最前麵,是按照地位跟著,地位越低的客人越走在後麵。


    每個人都穿黑色的和服或是黑色西裝,遠遠看過去,就像一排扛著食物的黑螞蟻。


    車子開得不快,速度正好能讓大家慢慢跟上。馬路邊看不見行人車輛。去往墓地的行程,已經提前被安排好了。


    雪代遙感覺這時候說話不好,至少要對逝世的老夫人,給予基礎的尊重。他身邊的親人也是這樣想的。紫夫人、藤原清姬、平島太太、桃沢母女、一條母女、小泉夫婦、村上鈴音,就連最為隨意的十六夜都沒有說話。


    後麵跟著的客人也很安靜,但耐不住尾巴後的人說閑話。她們嚼舌頭,低聲聊著八卦,後麵居然提到了藤原雪純。


    那人說:“大小姐好冷的心,就連親生母親葬禮,也不過來參加。”這人說:“我聽藤原家的人說,不是大小姐生病了,所以才沒有過來嗎?”另個人低聲道:“才不是生病了。別人偷偷告訴我,老夫人不喜歡大小姐,大小姐心懷怨恨,所以才沒有過來。”


    這人驚訝道:“不會吧?”另個人還說:“怎麽不會?自古以來,像這種大戶人家,手足相殘、兄弟鬩牆之事都習以為常,更別說不來參加葬禮這種小事。我本來也不相信,但她連宴會也不參加,就不得不讓人多想了。”


    那人嘲笑道:“那她挺笨的,至少樣子也得裝一裝。”這人感慨道:“大戶人家的小姐啊。”


    雪代遙並不想聽這些,但他耳朵實在太過靈敏,就算再不想聽,還是紛紛鑽入耳中。


    他心下歎了口氣,不知道雪純現在如何?


    雪代遙壓下擔憂之心,緊緊隨著車子走。足足走了有大半個小時。他倒沒有太多感覺,但其他人都是生於富貴之家,哪裏走過這麽久的路?


    一個個小腿酸脹,實在走不動了。


    雪代遙看時,他身邊的人基本有些走不動,就連桃沢咲夜也微微有點氣喘,隻有他和桃沢愛沒有太多感覺。


    好在已經安排好了行程,眾人又往前走了三分鍾,前麵一排排黑色轎車等著她們。


    畢竟離墓園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這個速度光靠走路,天黑也不一定能到。隨著老夫人的遺體走了這麽久,也算盡了自己的那份尊重。


    眾人紛紛上了車,雪代遙她們是單獨一車,跟在前麵裝有老夫人遺體的車子後麵,不敢超過去。


    一排黑色的轎車牢牢的跟在車屁股後麵。


    過了一個半小時,到了藤原家的墓園。


    雪代遙已經來過這裏一次,山青水秀的不像墓地,若不是身上黑色的西裝和服,眾人就好像是來踩青。


    雪代遙聽見桃沢愛低聲說:“天氣這麽悶,晚上應該是要下雨。”雪代遙抬頭一看,天空陰沉沉一片,好在光線還算很足。


    眾人進了墓園。


    一隊殯儀人員抬著老夫人的棺槨,走在最前麵。


    眾人跟在後麵,掠過了一處處好地方,都想:“老夫人是曾經的藤原家家主,必定好葬個好地方,就不是不知道她葬在哪裏?”


    那隊殯儀人員終於停了下來,在某位藤原家老爺墓前停了下來。


    所有人吃了一驚,就連雪代遙也不例外,因為那座墓是他父親的。左邊的無名小墓,是他生母的。


    他沒想到右邊的坑洞,居然是用來葬老夫人。


    紫夫人踩著泥土,轉過身掃了眾人一眼,所有人霎時安靜下來,隻有紫夫人一道聲音:“這是家母生前的遺願,即使不符合禮法,但作為子女我也隻能照做。”


    沒等眾人反應,已經對殯儀人員說道:“葬下去。”聲音不容置疑,讓所有人把話咽了迴去。


    所有人都發了怔,等老夫人的棺槨填在了坑洞中,才迴過神了,一個個麵麵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麽,就見紫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身後的藤原瞳三步並做兩步,直接跪在墓前,聲嘶力竭的哭喊:“老夫人!”其餘人這才如夢方醒,跟著嚎啕大哭,一時之間哀悼老夫人的哭聲不絕於耳。


    第二百四十一章 荒唐淚


    雪代遙怔怔的,跟不上大家哭。並非他反應慢,而是他對老夫人並沒有太多感情,甚至感覺大家的反應都很誇張。


    他垂下了腦袋,用餘光偷偷打量著周圍的人。


    平島太太、一條太太、桃沢愛、十六夜她們四個是被老夫人帶大的,再怎麽樣,總歸流了幾滴眼淚。


    一條鬱子和桃沢咲夜對老夫人沒有太多感情,但還是礙於氣氛,低下腦袋裝出傷心的模樣。


    小泉信奈和小泉先生並不喜歡老夫人。她還好,隻是裝出紅了眼眶的樣子。反倒是小泉先生和周遭人一般,哭喊得極大聲,口中喚了兩聲“義母。”


    小泉信奈像是被驚嚇到了,悄悄往旁邊走了兩步,紅眼睛瞧在黑色的泥土地上。


    紫夫人站在墓坑不遠處的地方,眼睜睜看著裝有母親的棺槨,被殯儀人員慢慢放下去。她的眼睛越來越紅,淚水卻沒有之前多了。奇怪的是,雪代遙卻能在這刻感受到一份真摯。


    他弄不明白,紫夫人到底對自己母親有沒有感情?


    如果有,為什麽要把老夫人埋在他生父旁邊,與雪代巴左右?


    雪代遙聽著周遭喧鬧的哭聲,覺得很吵。唯有身邊像是發了呆的藤原清姬,才能讓他感受到幾分真情實感。


    藤原清姬沒有哭,沒有吵,隻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望了好半天,在周遭的哭泣聲下,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她悄悄貼在雪代遙身邊,低聲問道:“我不想哭怎麽辦?”雪代遙柔聲道:“那就把頭低下來。”藤原清姬愧疚的說:“外婆對我很好。”


    雪代遙知道藤原清姬的真正身世,他說道:“沒事的。”


    藤原清姬低聲說:“我是不是有點冷血?”雪代遙聽著這句話,心頭微微一顫,他看向自己生母的墳墓,鼻頭猛地酸楚了。


    藤原清姬又驚訝又迷茫,問道:“遙,你怎麽也哭了?”


    她頭一次感覺與世界格格不入。


    雪代遙說道:“老夫人旁邊埋得是我母親。”藤原清姬驚道:“你媽媽怎麽埋在我外婆旁邊?”


    雪代遙搖了搖頭,沒有迴答。


    藤原清姬突得聽見一個女人嚎啕大哭,嗚嗚咽咽的,卻比吼聲更甚。


    墓前的藤原瞳停下哭泣,瞪大了眼睛,她頭一迴見到有比她還誇張的。


    周遭的人也都不哭了,看向了似殺豬般哭喊的女人。


    有人不懷好意,語氣帶著戲謔問那女人:“你都沒有見過老夫人,哭得那麽大聲幹什麽?”那女人仍哭個不停,說道:“我雖然沒有見過老夫人,但我卻了解紫夫人的痛苦。”


    紫夫人目光柔和的看了她一眼,說道:“也是個苦命人。”


    提問的那人聽得目瞪口呆,心道那女人的母親不是還活著嗎?


    老夫人的棺槨完全葬下,殯儀人員用鏟子鏟土,一鏟子一鏟子的往裏填。


    所有人漸漸止住了淚水,抹幹眼淚。


    藤原清姬突然想:“我再也聽不到外婆說話了。”淚水慢慢湧了出來,止也止不住,她疑惑的對雪代遙說:“遙,我怎麽突然也哭了。明明埋得是我外婆,又不是我的母親。我是不是像你一樣,眼睛好紅好紅?”


    雪代遙抽出紙來,顧不上給自己擦眼淚,先給藤原清姬擦了。


    有人注視到這一幕,還當藤原清姬剛剛就在哭,現在還沒停,心想明明隻是外孫女,也這般注重感情。


    倒想起沒來的藤原雪純。


    明明是親女兒,卻連來也沒來,讓人鄙夷。


    那四名填土的殯儀人員,個個人高馬大,很快就把坑洞中的土填了一大半,已經看不見下麵的棺槨。


    這時,從殯儀人員當中,出來了個老得不像樣的牧師。


    這是紫夫人特意讓殯儀館的人請來的。這牧師最是德高望重,主持了不知多少位達官貴人的葬禮。


    即使老夫人生前沒提過,但紫夫人卻能猜到母親肯定希望自己死後的葬禮,由伊始神宮的巫女們來辦。但就是如此,所以她才讓殯儀館的安排了個牧師,用西式風格風光的把母親葬了。


    那名牧師顫顫巍巍,已經很難走得動。在別人的攙扶下,來到墓前,說著葬禮的主持詞。


    那坑洞已經被填平了。


    牧師停下了主持詞,開始念叨聖經,明明老得沒剩幾顆牙齒,但誦經聲卻清晰的卻像是在朗讀。


    所有人跟著老牧師在默念。


    雪代遙並不信教,沒有念,他就連本土神社的“好人前進,奸邪退避”都很少念,更別說這個了。


    可讓雪代遙錯愕的是,他發現每個麵上帶著似篤信一般的聖潔,但他卻認識其中有不少是伊始大神的信徒。


    牧師認為自己念得差不多了,引用聖經中的一句話作為結尾,說的是英文,話語清晰,卻是叫人萬般難懂的,唯有這樣方才叫人覺得神秘。


    這群達官貴人們連連點頭。雪代遙是個孩子,雖然成績很好,但英文卻是還沒學多少,是聽不懂的。


    他看著之前與他同一桌的人們,扭動著軀體,不停的在點頭,像是被感化了,念著老夫人的好,流了第二遭的淚。


    雪代遙目光漸漸移在了自己那姓藤原卻不知名的生父前。兩位身份截然不同的母親葬在左右,那當真是說不出的快活。


    他突然釋然了,眼前的景物仿佛是在做夢一般迷糊,不知怎地,他突然記起之前看過的本書,是莎士比亞所著的《哈姆雷特》中的一句台詞:“蛆是餐桌唯一的主人。我們喂肥了一切牲畜給自己吃,卻把自己喂肥了給蛆吃。國王和乞丐,不過是餐桌上的兩道菜。”


    牧師念完了肚中存貨,天色已經黑了。


    所有人長籲了一口氣,出了這墓園,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大家一個個有說有笑,上了轎車,往藤原家駛去。


    迴來總比過去要快,不過一個小時,眾人迴了藤原家。


    不過沒有人想留下來吃晚飯,就連一條太太她們幾個也要走。


    紫夫人勸了幾次,大家都委婉拒絕了,各自坐上自己的車,打算迴自己的家中。


    外人都走光了,紫夫人又把家人把都譴散了,卻讓雪代遙陪著她吃頓晚飯。


    第二百四十二章 白月光


    雪代遙拉住紫夫人的手,她帶著他來到家中的一處餐廳。


    隻有他們兩個人坐在這邊,女仆則在候在門口外,隨時等待命令。


    晚餐很簡單,就是單純的一份牛排。


    雪代遙淋了點醬汁,牛排還騰著熱氣。


    這一下午的奔波,讓他餓的饑腸轆轆,什麽都吃得下去。


    但他沒有忘記紫夫人就在旁邊,仍然保持著基礎的禮儀。


    雪代遙把牛排切成幾塊,一塊塊的往嘴裏塞。他已經吃得很慢了。可等他吃完了,紫夫人才把牛排剛剛切好,她讓雪代遙把盤子移了過來,把切好的一大半牛排,倒在雪代遙盤中。


    “吃吧。”紫夫人麵色如常。


    雪代遙不好拒絕。他吃完以後,紫夫人盤中,仍剩下幾小塊沒有吃完。


    他問道:“媽媽,你沒有胃口嗎?”


    紫夫人搖了搖頭,說道:“你全替我吃了吧。”雪代遙不大好意思。紫夫人又問:“牛排做得好吃嘛?”雪代遙點點頭。紫夫人說:“讓明天的廚房再做。”說著,把自己的盤子放在雪代遙麵前。


    雪代遙看了眼上麵還有幾塊牛排,問道:“媽媽你不吃了嗎?”紫夫人說道:“我飽了,你全吃了吧。”


    雪代遙猶豫著,一小口一小口的吃,比之前吃得慢上許多許多。


    紫夫人平靜的注視著他,等他吃完了,用手邊的餐巾為他擦了擦嘴巴,問道:“吃飽了嗎?”雪代遙道:“飽了。”


    紫夫人的聲音,忽得冷了下來:“遙,你在大廳招待完客人以後,來找我的時候,中間那麽多時間去幹嘛了?”


    雪代遙吃了一驚,他中間先後分別跟十六夜、桃沢愛相處,其中發生的隱秘,讓他不免心虛了。


    好在雪代遙能夠確定沒有被家中的下人看見。


    “媽媽……”雪代遙安定下心神,就是不知道紫夫人知道哪些。


    紫夫人蹙眉道:“又跟黑崎相處去了?”


    雪代遙“嗯”了一聲。


    紫夫人絕美的臉上,掛有些許霜寒,說道:“她沒有安什麽好心思,說什麽你都不要相信,知道嗎?”


    雪代遙小聲說:“知道。”


    紫夫人嚴厲的說:“媽媽教育你,你就坐著嗎?”


    雪代遙立刻站了起來。


    紫夫人把椅子移後,說道:“遙,站在媽媽麵前。”


    雪代遙走了過去,不敢瞧紫夫人的臉。她美得不像個母親,但他卻真有種自己像犯了錯的孩子的感覺。


    紫夫人可能覺得自己太嚴厲了,把聲音放柔了,說道:“靠近點。”雪代遙垂著腦袋,完全走到紫夫人麵前。


    她軟了下來,仔細為雪代遙整理了頭發和衣服。


    “黑崎居心不良,你太相信她,容易被她騙,媽媽是為了你好。”


    “嗯。”


    “一條那邊也別理她。平島的話,可以偶爾聽一聽,不過也要有自己的判斷力。”


    “那一條阿姨的女兒?”


    紫夫人斜著眼睛,問道:“你對她有好感?”雪代遙搖搖頭。紫夫人平靜的說:“那就別理她了。”雪代遙問道:“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有什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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