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宋運將被子一掀,一手撐著那迎枕,一手指著錦秋,怒氣衝衝,道:“這麽多年你還在怪我,還在怪我!”


    “錦秋不敢,隻望父親保重身子,錦秋必定如父親所願,早早嫁出去,”


    “你出去罷!快出去!”宋運突然一手掩麵,別過頭去不看錦秋,指著門口大喊。


    他不想對錦秋發脾氣,卻又管不住自己,隻能讓她退下。


    錦秋朝他蹲了蹲身,扭頭疾步走出去了。外頭嘩嘩的雨聲又灌入耳中,聒噪得很。


    “小姐?”紅螺見錦秋幾乎是衝出來,有些怯地試探著喊了一聲,將那件猩紅色的鬥篷遞上去。


    “走罷,”錦秋接過鬥篷,披在身上,兩隻手捉著係帶胡亂地係,好一會兒才係好了。


    雨勢愈發大了,雨水滴滴答答砸在台階上,水花四濺,往下……匯成一股,小溪似的流向低窪處。


    屋裏傳來一陣咳嗽,錦秋微微側頭,見外間侍立的淡雪快步進內室去伺候了。


    “小姐,您……”紅螺望了望內室。


    “不必了,我站在那兒,隻是徒惹他傷心罷了,”說罷錦秋自己從紅螺手上拿過油紙傘來,撐開,拉著紅螺往雨裏去了。


    雨點“叭叭”打在傘麵上,聚成一股一股不斷流地跌下來,模糊了眼前景象,同樣模糊的還有那散在風裏的咳嗽。


    雨水好似也滲進了錦秋的夢裏,她不記得她究竟做了個什麽夢,但那感覺卻是真切的,濕答答的,像是暗處長出的苔蘚。


    醒來時,雨住了,天才蒙蒙亮,整個落泉齋籠在一層蟹青色的曦光之下,錦秋再睡不著,起了身,隨意罩了件披風便推門走了出去,在廊上靠著柱子望天。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遠處有雞啼聲傳來,涼風送來泥土的腥味兒,灌入鼻腔,撲在臉上,尤其割人,錦秋冷得站不住,沒一會兒便又迴了屋子,一旁耳房裏的紅螺聽見動靜,也驚醒了……


    錦秋點了燈,坐在床頭,呆呆看著燭台上一隻灰白色的飛蛾,撲扇著翅膀圍著琉璃罩子一圈圈地轉。


    外頭傳來幾聲輕快的腳步聲,沒等紅螺敲門錦秋便道:“進來罷。”


    “小姐,”紅螺端著一盆水進來,放在架子上,道:“您昨兒鞋襪濕了,還在老爺房裏站了半晌,現下可覺著有什麽不適?”


    “沒有,”錦秋從床上起來,盥手漱口,坐在梳妝台前任由紅螺為她梳發。


    她望著鏡中自己憔悴的麵龐,伸手輕撫了撫那細膩得能見紋理,卻又蒼白的肌膚,心想自己果然是老姑娘了。


    可是,她看不慣自己這副樣子!她抓起鏍黛來細細描眉,道:“咱們要快些,我今日得早些去春暖閣。”


    她們以為她這就倒了?絕不,沒有父親相幫又如何?孤身一人又如何?她們要將她推入深淵,她偏要穩穩當當立在她們麵前,看看究竟是誰先掉下去!


    菱花鏡中的美人兒微勾了勾嘴角,那樣端方的一張臉竟染上一絲危險氣息,像是一株紅薔薇,張揚著鮮豔的花瓣,根莖上卻布滿了紮人的尖刺。


    一切收拾停當了,錦秋站起身來,鄭重吩咐紅螺道:“你去春暖閣,同祖母說我已經問出話來了,請她到重霄院去,切記走右側的甬道,從後門入,不可進屋,可明白?”


    紅螺點頭說明白,立即就往春暖閣去了。


    晨起乃是一日中最寒涼之時,錦秋一走出房門,一陣冷風便迎麵撲來,她緊了緊身上那大紅對襟羽緞鬥篷,快步往重霄院裏去了。


    重霄院看守成安的婆子小廝們原本正東倒西歪打著瞌睡,忽聞雞啼之聲,都猛地驚醒了,重新站得筆直,抬起眼來,正望見錦秋邁過院門檻,快步走來。


    錦秋麵色沉肅,一雙眼直直盯著那抱廈的大門,旁若無人地大步走過去。


    “小姐,您……您不能進去,”站著裏頭一些的兩個婆子是老太太身邊得臉的人,不像那些個小廝們麵色為難,她們直接就走上前,兩個肥胖的身子擋住了錦秋的去路。


    “是祖母吩咐我過來單獨問他幾句話的,還望兩位行個方便!”顧笙含笑著望向二人。


    “小姐,請別讓奴婢為難,”兩個婆子仍紋絲不動擋在她麵前,語氣也硬了幾分。


    再過會兒功夫李氏便要去春暖閣請安了,錦秋不想再多費口舌,麵上笑意漸褪,伸手扒拉開兩人,自己生生從二人中擠過去。


    “小姐您……”兩個婆子伸手拉住錦秋的兩隻手臂,錦秋一甩,道:“祖母追究起來,就說是硬闖,二位不必擔幹係。”


    其他幾個小廝原本就幹看著,現下更是假裝不見,還一個勁兒地朝兩個婆子使眼色,兩人終究不敢太過用勁兒,歎了一口氣便放了手。


    錦秋腳下生風,走入抱廈。這抱廈多年不住人,一走進去一陣灰塵氣息撲麵,錦秋忙以帕掩鼻,四處張望了一陣,隻見積了一層灰的桌椅,還有一床榻,而那榻上並無人,反倒是旁邊的椅子上歪著個一身灰黑色短衣長褲的男子,他頭靠著椅背,一雙眼布滿血絲,正望著橫梁的某處,一動不動的,若不是睜著眼,錦秋還以為他死了。


    “成安?”


    聽聞這一聲,成安那死魚一般的眼珠子才終於轉了轉,望見是錦秋時,臉色刷白,從那椅子上跌下來,幹脆雙腿一屈,就地一跪,急道:“給……給小姐請安!”m.xbiqiku


    錦秋用帕子撣了撣衣裳,走過去落座在那繡博古紋棉紗毯鋪就的羅漢榻上,自己將南珠簾子打了下來。而老太太已經起身,出了春暖閣,正往這兒來了。


    成安伏下身子,頭貼著冰冷的青磚地麵,錦秋隔著簾子遠看過去都能察覺他身子抖得厲害。


    “你起來坐罷,”錦秋淡淡道。


    無論什麽時候,主子都得有主子的風範,便是眼前這人陷害了她,她也須得從從容容地同他說話。可是成安沒有這份從容,他不敢坐,甚至連說話都覺著費勁,恨不得地上有道縫容他鑽進去。


    “周圍沒旁的人,就是我想私下裏問你幾句話,你還是坐著迴話罷,”錦秋端坐著,透過簾子觀察著那人的反應。


    成安仍是一動沒動地伏在冷硬的青磚上,道:“謝大小姐,小的還是跪著舒服。”


    “成安,旁的話我便不說了,我隻問你,你為何要陷害我?”錦秋伸出右手輕輕撥弄麵前的南珠簾子,珠子碰撞的“嗶啵”聲一下一下的。


    “小……小姐,奴才不敢。”


    “昨日我著你到汀蘭院問話,便覺著你人老實,這才給你自省的機會,你若是不說,被本小姐查出來了,這事兒可就不是輕易能了結的了!”錦秋驟然提高了音調,南珠簾子撥得更響了。


    “小姐,您……您就別唬我了!”成安微微抬起頭來,望著簾子裏頭那道人影,聲音都打顫了。


    “唬你?”錦秋以帕掩口,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我犯得著唬你?有件事兒你大概不曉得,包那五十兩銀子的帕子壓根不是我的,是夫人的,所以那銀子是夫人給的,是不是?”這事兒一查就能查出來的,你好生掂量著迴話!”


    錦秋手心裏也冒汗,她這完全是在詐成安,成敗就看誰先心虛,誰先撐不住。成安隻覺背上冷汗涔涔,他心裏虛的很,身上抖得更厲害,抬首望向端坐著的錦秋,隻覺著裏頭坐著的不是個人,而是尊佛!


    “奴才不知,奴才不知啊!”


    “砰砰砰”的幾聲,成安雙手撐在青磚地麵上,打樁似的磕著頭。


    “嗶嗶啵啵”的珠子碰撞之聲也愈來愈響,愈來愈急了。錦秋的心就像這珠子一樣亂,麵上卻又不敢逼得太急,暫時收了聲。


    老太太已經到了院門口了,她可不是為了聽錦秋顛倒黑白,現下隻是興師問罪來的。


    南珠簾子的嗶啵聲突然停了下來,房裏靜得一根針落下都能聽見,錦秋再問:“我聽說你幼時上過幾年私塾?”她的聲音一改方才的嚴厲,軟綿綿的,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親近得就像是親姐在同他嘮家常。


    “迴小姐的話,上過兩年。”


    “聽說家裏還有七個孩子?”


    “迴小姐的話,是有七個。”


    “他們可都在念書了。”


    問到這兒,下頭突然沒聲兒了。錦秋覺著奇怪,定睛望過去,便見他趴在那兒抹眼淚,抹了好半晌他才咳嗽了兩聲,一邊咳嗽一邊迴話:“沒上呢。”


    然而那咳嗽聲再大,到底沒掩蓋住他聲音裏的沙啞。


    一個大男人,七個孩子的父親在她麵前哭起來,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老太太已經走到了抱廈正門口了,守門的婆子小廝們跪了一地,老太太瞥了她們一眼,一言不發地往裏頭去了。


    外頭的動靜一點兒不小,錦秋聽見隱隱傳來的腳步聲,拐杖觸擊地麵的聲音,腦子裏嗡嗡作響。看來紅螺到底沒說服祖母從後門悄聲進來,隻要她走進這個門時還未問出個結果,這場審問便斷了。


    所以,需速戰速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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