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雙眼是一泊純淨的湖海,純粹的,無遮無攔的。他的話,他獻給她的一腔信任,擊中了她的心。


    “王爺,”錦秋突然站起身,凝望著他道:“若我說這是謠言呢?”


    “那便是謠言。”


    “若我說這是真的呢?”


    “那你便告訴本王,你與他之間,究竟有什麽事?”


    錦秋嗤的一聲笑出來,心想這人怕是個傻子,她說什麽便信什麽。


    周劭見她神色軟下來,知她不惱了,他這心裏有了底,於是站起身走過去,撩了袍子落座在錦秋右手邊的檀木椅上。他右手捏著把骨扇的扇柄,左手則隨意搭在扶手上。筆趣庫


    錦秋微垂下頭,斜眼偷偷瞧他,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那隻白淨修長的手上。他的左手比錦秋的要寬厚得多,手指上未戴任何飾物,骨肉勻稱,指節分明。現下那隻手很不老實,從他自個兒那側的扶手緩緩滑到錦秋的扶手上,錦秋覺著自己肚子裏有一隻蝴蝶在飛。


    在錦秋以為他還得慢慢試探著來時,那手一晃,倏地抓住了她的右手,緊緊攥著放在她的膝蓋上。他不是攥著她的手,簡直攥著她的心,她胸口起伏不定,就要唿不出氣來了。


    “這酷暑天裏,你的手怎的出冷汗?”


    錦秋即便不抬首看他,也聽得出他聲音裏的那絲戲謔。她轉動著手腕子,意圖抽出手來,然而他卻攥得更緊。


    “王爺,光天化日的,您這樣有失體統,”錦秋孱弱的聲氣像是夏日裏的一隻小蟲子,在周劭耳後遊走,撩撥著他。


    “無妨,教人看見了更好,那時她們便會傳宋家大小姐與王爺,而不是宋家大小姐與許放……”


    一提到許放,錦秋如冷水澆頭,瞬間清醒了,她猛地站起身,奮力甩開了周劭,正色道:“王爺,方才母親說得不錯,我確實為許放強逼,執意不從,用如意敲破他的腦袋!”


    錦秋的麵色瞬間通紅,拇指的指甲扣著食指,扣出“嚓嚓”聲。


    這話難以啟齒,她當著周劭的麵說出來,便是將自己的臉擲在地上,自己踩。


    周劭方才還晴空萬裏的麵色,瞬間便風起雲湧,“此人色膽包天,當斬!”


    “啪”的一聲,他撐開骨扇,重重搖了兩下,道:“隻恨本王當日不在京城,不然必教他死在本王手裏!”說罷他又合上扇子,“吧”的一聲拍在紅木幾上,又自斟了一杯茶,仰頭一飲而盡。


    錦秋拿眼去瞟他,隻能看見他淩厲的側臉和微微鼓起的腮幫子。


    “你放寬心,此事你受了委屈,本王必給你個交代!”周劭站起身,走到錦秋麵前。


    錦秋垂著眼,見一雙月白色勾頭雲履愈來愈近,他的手也伸過來,攥著自己的一雙手,一瞬間,腦子裏似有焰火炸開。


    她抬起眼凝望著周劭,他麵色波瀾不驚,眼神卻尤為堅定。


    這是錦秋始料未及的,她本以為王爺會因流言而放棄她,不成想他竟不計較她的名聲,而是拉住她的手,說要為她討迴公道。


    可是,那是王爺一時的大度,流言鋪天蓋地而來時,他還能大度麽?


    “王爺,你不明白。”


    周劭卻是無所謂地笑了笑,道:“明白什麽,此人本王捉迴來,任你處置,而後便領你去見母後,商量婚事,還要如何?”


    錦秋長歎一口氣,抽出手來,道:“您才迴京便聽得流言,可見這消息傳得多快,現下隻怕太後娘娘已聽到風聲,如此,她又怎能接納我?”


    “本王解釋清楚了便是。”


    “王爺,這樣的事兒怎解釋得清,旁的人隻愛看熱鬧,隻想嚼人家的醜事找樂子罷了,才不管真相如何,你一個人又怎堵得住悠悠之口?”


    “本王為何要堵悠悠之口,本王隻要你願意,母後同意,把你娶了,這便是了,誰敢明麵上對你和本王不敬,本王便撅了他的嘴,至於背地裏,他們三言兩語還能將本王說死了不成?”


    周劭的坦蕩真叫錦秋汗顏,她白了他一眼,道:“若是他們詆毀王爺,說您……說您娶的王妃行止不端,您也不難受?”


    周劭嗤笑,拉著錦秋的手,微低下頭來,目光炯炯地望著她道:“本王有何難受?若你因此不嫁本王,本王才難受。”


    錦秋呆呆望著他,不明白這事關她名節的大事,在他那兒怎的卻成了三言兩語便能理清的小事!


    “嚇著了?”周劭問。


    “是嚇著了。”


    “哈哈哈,”周劭輕捏了捏錦秋嫩豆腐一般的手,拉著她一同坐了。


    而後,周劭又安慰叮囑了錦秋幾句,這才依依不舍地迴了王府。這幾日他還需向聖上述職,忙得很,暫不能來宋府探望她了。


    迴汀蘭院的路上,錦秋看什麽都歡喜。池塘一側的綠柳垂下枝條拂過她的臉,一隻不知從哪裏躥來的白貓衝她喵了一聲,還有幾個路過的婢子向她蹲身行禮,分明是極平常的事,今日卻看來卻都不同了。


    迴到汀蘭院,見那紫藤秋千,錦秋再忍不住坐上去,任由心跟著身子飛起來。


    “小姐,先前奴婢蕩秋千您還說這是小孩子的玩意兒,現下您怎的也蕩起來了,”紅螺端著一盆收拾出來衣裳過來。


    錦秋衝她招了招手,道:“快來快來,來推我!”


    紅螺擱下木盆,笑嗬嗬地跑過來,站在錦秋身後,俯下身道:“小姐,您抓緊嘍!”說罷往前一推……


    錦秋的身子甩出去,水藍色的裙裳飄揚,一串風鈴般清脆的笑聲迴蕩在汀蘭院裏。


    這樣肆意的笑,宋運已許久沒聽過了,他背著手站在小徑上,欣慰地望著玩鬧的二人,夕陽餘暉將他的臉映得通紅,麵上的紋路都淡去了,隻有童稚的笑意洋溢著。


    錦秋雙腳著地,擺著手道:“紅螺,該你了!”說罷站起身來準備換紅螺來蕩,忽見紅螺斂了笑色,她循著她的目光望過去,便見宋運背手立在夕陽下,兩側是綠油油的草叢,和遍地的不知名的小黃花,如下了一場黃色的雨。


    錦秋忙理了理水藍色紗裙,麵帶羞澀,上前行禮道:“爹爹您怎麽過來了,您站在那兒看了多久了。”


    宋運撚了撚胡須,逗她道:“怎麽,害羞了?你母親在你這個年紀已經有了你,你倒還像個孩子似的。”


    “爹爹莫要取笑我,”錦秋輕笑一聲,道:“現下日頭雖落下去了,可地上還有暑氣,您身子不好,有什麽話還是去屋裏說罷。”


    宋運頷首,一麵走一麵道:“聽聞方才王爺來尋你了?”


    錦秋低低應道:“是。”


    宋運見錦秋垂下頭,便猜到了幾分,道:“為父可真是老糊塗了,先前還納罕廣平王無緣無故的怎會對我這個老頭子上心,三番五次地上門不說,還特地在摘星樓宴請了闔府人,原來是我自作多情,哈哈哈,虧得為父先前還撮合你與劉家那小子,怨不得你看不上,畢竟劉程哪兒能及得上王爺呢!”


    “爹爹,您別打趣我了,”錦秋臉上紅得像天邊的火燒雲。


    宋運大笑著邁過門檻,錦秋扶著他坐在竹席上,立即斟了一杯菊花茶,遞給宋運。


    宋運指了指身旁的金絲楠木椅,示意她坐,而後接過茶水來輕抿了一口,麵上的笑意漸漸淡了。


    他方才打趣錦秋的那番話也不過見她高興,不忍攪了她的興致,接下來的話才是他真正要說的。


    “瞧著你這歡喜的模樣,想必是心屬王爺了?”


    心屬他麽?錦秋也不明白自己的心,就是這麽些年來,頭一迴這樣,看見一個人心裏就歡喜,就想靠過去,就覺著那顆怎麽也歇不下來的心歇下了,她歪著頭忖了一會兒,道:“算是罷。”


    宋運微微頷首,擱下白瓷茶杯,正色道:“王爺是不錯,隻是有兩件你得料理清楚了,一則因著那許放的事兒,你損了名聲,皇太後那一關不好過,二則你與臻兒的事,王爺可知道?”


    錦秋麵上的笑色漸淡,絞著帕子,囁嚅道:“前幾個月女兒去儋州尋表哥,王爺多有照拂,我與表哥的事兒,他自然是知道的,至於皇太後那兒,走一步看一步罷,若太後娘娘實在容不下我,那時我自會與他了斷。”


    “為父的意思是,你與臻兒,你與他……”宋運頓住了,蹙眉斟酌著,不知該怎麽說。


    錦秋不明所以,還當他是怕王爺對她與趙臻的情誼心存芥蒂,忙解釋道:“爹爹放心,王爺並未將我與表哥的口頭婚約放在心上。”


    “唉,”宋運歎了一聲,到底張不了口,隻道:“那件事若你要瞞他,便去請教請教你祖母,她或許有法子。”


    錦秋疑惑地望著宋運,見他一副有話難以啟齒的模樣,不想為難他,隻得嗯了一聲,算作答應。


    “還有一件事兒你也得放在心上,那些賬本你可都仔細看了,給你的那串鑰匙你受不受得起?”


    “受不起也得受,況且還有祖母在呢,爹爹你不必憂心府裏的事兒,”錦秋坐正了身子,立即打起了精神。隻要能給李氏點兒顏色瞧瞧,她便是操勞死也甘願。


    宋運微微頷首。


    父女兩個又說了些旁的話,宋運才離去。然而他心裏仍擔憂得很,當初李氏說錦秋與她表哥有不軌之舉,這事像是根魚刺,一直卡在喉嚨裏。可瞧錦秋方才那模樣,定是還想瞞著他這個做父親的,人都死了,他也不能去挑錦秋的傷疤。


    當初宋運好說歹說沒能阻止得了李氏和老太太將鳴夏嫁給朱奧,以致她婚姻不幸,在國公府活得那樣憋屈。已經折了個二女兒,他不能連這個大丫頭也葬送了!


    雖說他也盼著錦秋嫁高門,可如今的她與先前已不可同日而語,嫁過去也是受委屈。宋運現下反倒覺著,與其高嫁吃苦頭,不如下嫁,隻是這王爺是她自個兒挑的人,又是人品樣貌家世樣樣都好的,他也不好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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