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修仙聯盟地界的區域範圍內有一個熱鬧的坊市。


    煙火氣飄渺的茶樓、叫賣的小攤、遍地的牌坊吼聲震天、巍峨的城樓四角飛簷高挑。


    細看,天上還有不少飛的,修士與修士之間保持絕對安全的距離。


    若細心觀察,便會發覺,這裏的神識亂飛,互相碰到都會禮節性地一縮,表示無意窺視。


    這大概是空神域的基本禮儀,若掃到對方身上,怕是會引起誤會,然後展開一場劇烈打鬥。


    龐大的公告欄雄偉地佇立在坊市的一角,欄前圍著一眾人頭。


    “瞧,這期修仙日報又在危言聳聽,說十絕門出售的鼎爐有問題。”


    “太陰謀論了吧,為恐仙界不亂。”


    “話說,五蘊派和十絕門通緝的這兩個人,好像還是沒有下落,真想知道是什麽人物,竟能躲過大門派的搜捕。”


    “兩個月前十絕門山下的訓練場被人炸了,不然會這麽重金通緝嗎?嘖,那人可真夠魄力的,你不知道那晚的火光那叫一個壯觀。”


    “是聯盟在幫忙通緝?想提供線索要去哪裏?”


    聲線冷清,口吻平緩,但內容比這聲音更讓人心思起伏,眾人忍不住迴頭看。


    隻見一個身量未足的少年,頭戴帷帽遮了麵容,身背長刀,一身俊雅風流樣,看著就像是哪家大派出來曆練的弟子。


    一人笑道:“道友哪派的?這都不知,既然是聯盟幫忙懸賞,定是去聯盟提供線索,這邊直走三裏便是聯盟客部。”


    “謝謝,”少年客氣道謝,轉身離開前留下一句,“這位女修畫得不錯。”


    畫中所指,是顧九命的本人畫像,畫得麵如玉,清雅至極。


    眾人一頭霧水,扭頭再細看,果然覺得畫得不錯,之前他們都光顧著懸賞的金額,都沒留意這被懸賞之人到底好不好看。


    顧九命順著路人所指的方向走,路過一個酒樓,駐足在門外站了半響,才忍著食欲繼續前進。


    她沒靈石了,雖然有辟穀丹,但聞著飯菜香又想起她已經兩個多月沒有飽餐一頓了。


    微歎,誰能知道她這個表麵光鮮的家夥連飯都吃不起呢。


    想起兩個月前,炸了訓練場與元姝告別,再送走秋菊後,她在坊市租下一個聚靈修煉室閉關衝擊練氣大成順便躲避搜捕,出來之後才知道這修煉室這麽貴。


    一下子花光她好幾個儲物袋的靈石,還用了幾張符籙和法寶抵償,老板才放她出來。


    想著,便到了聯盟的客部,這是一處大氣雄偉的建築,高得聳入雲霄,設計風格巧奪天工,一看便知這客部十分有錢。


    “來提供線索的?這邊排隊。”


    顧九命隔著帷帽一看,才知提供線索的人多如牛毛。


    她還真值錢,仿佛一夜之間成了名人。


    排隊約莫兩刻時間便輪到她,登記的男修甚至懶得抬頭,開口便問:“姓名、修為、線索內容。”


    “顧修,練氣大成中期,我見過那名叫顧九命的女修,還與她交過手。”


    男修瞬間抬起頭來,打量顧九命半響:“你可知每天到這裏說見過她的人有多少,你得拿出證據。”


    顧九命思慮不過片刻,拿出古卷:“這個是她掉落的。”


    當初在凡城小界文肅帝的墓中,很多人見過顧九命腳踏這古卷。


    男修眼睛一亮,叫來別人把顧九命引進去。


    九曲迴廊、下沉式園林景觀、遠處若隱若現地飄來渺渺道音,洗滌身心,仿佛能把一切放歸於空。


    顧九命跟著領路人走,忽然開口:“我要見這裏的掌事者。”


    領路人一怔,迴頭:“現在……”


    “不是處理瑣事的,是這裏的長老。”顧九命強調。


    領路人聞言隱晦地冷笑:“道友可知我們長老日理萬機,若個個都要見,怕是排隊一年都見不上。”


    “自然知道,但我的事更重要。”


    顧九命無奈,這事越少人知道對她越有利,與其中途轉幾道,還是直接去見這裏的長老更有利。


    “……”領路人就沒見過這麽狂妄的人,他們客部的長老都是塑靈真人,怕是忙得修煉都不夠時間,怎會說見就能見到?


    “我想你要帶我去處理懸賞的道長應當處理不了十絕門訓練場炸毀的事情。”


    領路人麵色一變,還沒開口便聽見一道雄厚的聲音從天際傳來:“讓小友進來。”


    正是客部的長老。


    領路人連忙正了臉色,帶著顧九命前進。


    來到一個空蕩大殿,領路人行禮恭敬退去,顧九命便看見上首坐著一個男修,手持一塊玉簡,麵容嚴肅古板。


    然塑靈真人的氣場讓他如在霧中,讓人不敢窺視,也窺視不清。


    長老望著她,聲音在大殿蕩開:“老道沉恪,小友何不以真麵目示人?”


    她便摘下帷帽,露出一張平平無奇的麵容:“顧修。”


    “玉簡裏提到,小友見過顧九命,還與她過招了?”


    顧九命沉默片刻,謙虛道:“對,兩個月前在十絕門山下附近過招的,但她太厲害,我打不過。”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與自己打,打不打得過。


    沉恪長老似笑非笑:“你練氣大成,她當時不過練氣初成,你打不過?多厲害?”


    “很厲害。”


    還行,她覺得自己還算是厲害的,畢竟她還殺過築基的煉丹師。


    沉恪長老在玉簡上記下什麽,便很快地轉移話題,顯然,他對懸賞的事情並沒有十分重視,他直奔主題:


    “十絕門訓練場炸毀的事情,你有何事要說?”


    “真人打算毫無代價地得到消息嗎?”


    沉恪長老再次審視她,威壓一掃而過,威嚴道:“小友是信不過聯盟?既然小友是來賣消息的,自然會得到報酬。”


    “報酬太大,空口無憑,需要簽訂契約。”


    顧九命挺拔而立,滿目孤傲,並沒有因為麵對塑靈真人而怯弱和畏縮。


    “哦?”沉恪長老看著眼前口氣不小的年輕修士,頗覺好笑,“能有多大?”


    “我要那座雪山。”


    顧九命抬手一指,那是一座高聳入雲、巍峨而立的雪山,頂天立地,如滿身滄桑的孤獨老人,固守在那遙遠的地方,亙古不變。


    說實話,她覬覦它很久了。


    沉恪長老臉色微變,到底沉得住氣,隻是口吻難免帶些荒唐:“你開口就要一座山?”


    “我手裏的消息值這個價。”


    “老道是老了,從不知如今的年輕人有如此傲氣。”


    顧九命頗為謙虛:“還行。”


    長老心裏暗忖:這小子還當真厚顏無恥,貶損她,還以為誇她呢?


    “真人先看了,再決定簽訂與否。”


    顧九命把留影石部分內容,比如母蟲的場麵單獨摘出來,刻於玉簡上,以靈氣送到長老手中。


    長老見顧九命如此胸有成竹,倒還起了幾分興趣,想看看她葫蘆裏到底在賣什麽藥。


    誰知道神識探入玉簡之中,臉色霎時大變,一下子控製不住輕重,神識大量湧入,啪地一下玉簡碎在他手中。


    他急切地望過去:“這可是十絕門內?”


    此時他再看顧九命,已不覺她狂妄自大,反覺她極有風度。


    如若是他,遭如此輕慢,隻怕帶著消息就賣給別家去了。


    顧九命撩起眼皮,篤定:“自然。”


    ……


    遠在萬裏外的玄天宮裏,司清坐在高位之上,俯視清冷的大殿,手捧玄龜殼,再卜一卦。


    剝床以辨,蔑,貞兇。


    基已然損壞,若忽略不修,麻痹大意,整體便會垮掉,人也會摔下,十分兇險。


    司清目光幽幽一沉,大事不妙。


    他翻手掐訣,放出一隻紙鶴:“傳音問易斯年是否出關,若已出關,讓他前來見我。”


    紙鶴一個抖擻,晃悠悠地飛了出去。


    不過片刻,大殿外的遠處緩緩走來一道身影,白袍銀冠,身姿略顯瘦削,氣質卓然,眉眼如霧覆蓋,看不清瞧不切。


    任何人一看都能感覺到,這是一個極無情的人,一如他的師父——司清星君一般。


    他步伐輕靈,款款而來,白袍衣袂輕翻,不過瞬息已來到大殿。


    “師父。”


    聲音如其人,沉寂的冷,如入骨髓。


    司清俯視著自己這個徒弟,麵無表情:“出關了?修煉可有不解之處?”


    易斯年垂眼遮擋眸中沉浮的暗光,拱手作揖:“未曾有。”


    不過是走個過場,兩人中誰也沒把這句客氣話放在心上,一個不會問,另一個就算被問了,也不會答。


    “你剛出關可能不知,索命刀出世了……”


    司清話音未落,便見自己的徒弟猛地抬頭直視他,那種眼神,顯然失了分寸,亂了氣息。


    他眯起眼止住話頭,才開始認真打量自己的這個徒弟,修為有所寸進,然心境似乎不穩。


    “你……”


    “師父。”易斯年垂首。


    這一句師父打斷了司清的話,司清頓住,便揮手作罷,他懶得問。


    咽迴想問的話後,司清手裏把玩著玄龜殼,沉眉道:


    “有兩項任務交與你去辦。”


    易斯年心思暗湧:“可是索命刀之事?”


    “聰明,一,查出索命刀落於何人之手,傳聞落於司南庚手中,但以為師看未必,你一一查清,並把刀奪來;二,殺一個人,女,約十六歲,姓顧,陰煞之體。”


    “是。”


    “退下吧。”


    易斯年緩步離開大殿,來到一處高台,如頂天立地,抬手可摘星辰,垂首俯瞰萬裏華荒之地。


    這江山如畫,卻入不了他的眼。


    他頂著台上狂風,發梢飛舞,眼中如墨般濃稠,半響一抹譏誚綻在嘴角。


    一切又重來了。


    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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