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說到做到,接下來的時間,他專心忙碌城外那塊地的事情。


    他先找人修建了一條通往城中的大道,那路修得平整寬闊,坐在車上,絲毫不覺得顛簸。有了路,便有了來往商販,附近的農人開始到這裏買賣東西,漸漸形成固定的集市。


    周圍的景致養了起來,城外廉價房有了低等官員居住。


    他又在荷花池附近修建了學堂,請學問好的士子擔任先生,附近拖家帶口的官員便把自家孩子送進學堂讀書。


    鍾韶第一次下山時,這裏的景象已經大為改觀,處處可見來往的行人,商鋪店麵鱗次櫛比。她去書鋪買書時,還聽到學堂傳來朗朗的讀書聲,向內一看,看到鞠球場上少年們來迴奔跑的身影。


    後來,她還聽說,某位大儒來此講學,在山下建立了學館等等。


    她平時鮮少下山,大多數時間在觀中清修、讀書、提煉詩句。


    正如柳七預料的那樣,來她觀中的人越來越多,或來進香,或來拜訪她這位觀主。


    幾年之內,雲逸子詩名大盛。


    她本有聲名,但彼時不過在閨閣之內,而現在,她的出家、她的身份、她被皇帝賜號、她的美貌才情,加上柳七適當的運作,使越來越多的人對她產生好奇,慕名而至。


    別的觀有名,或因曆史,或因觀中道士道法深厚,而棲霞觀為人所知,卻是因為觀主的詩名。


    漸漸的,她結識了一大批時下有名的文人墨客。


    其中有不少愛慕者。


    她與人談論學問,與人詩歌唱和,卻不會迴應誰的感情,更不會參加這些人組織的宴會。


    她曾曆經繁華,對這些已無留戀。


    每年她都會收到徐濂的詩,他就像她眾多愛慕者之一,但在她心中,他是特別的。


    曆經遠謫、離別之痛,目睹官場黑暗、民生疾苦,他的詩愈發沉鬱深刻,意境深遠。是她眼中最好的。少了當年濃烈的感情,他對她而言更像一個讓她心懷牽掛的故友,隻要知道他還活著,她便心安。


    再一次下山,是因為祖母八十歲壽辰。


    幾年修行,她愈發淡薄世事,仙風道骨,但對祖母,總有一份來自塵俗的牽念。


    收到邀請,她想了想,還是去了虞國公府。


    至於賀禮,每年管家都會按時置辦送去。


    她去得早,為了避開賓客,清清靜靜與祖母說幾句話。


    她已經不習慣塵世的喧囂。


    而虞國公府從一大早就開始待客,她從城外趕來,到府中時,已有不少賓客登門。


    這幾年,太子妃迴歸,虞國公府愈發得勢。老太君八十大壽,連皇帝都重視幾分,皇宮、東宮接連頒下賞賜,虞國公府當真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故地重遊,她發現自己已經不認識這個地方了。


    到鍾老夫人處,已有幾家夫人在陪著說話,見了她,每個人臉上現出隱晦的好奇,言語間迂迴刺探。連貴婦們之間的談話她都不習慣了。


    外人在場,除了拜壽,敘敘寒溫,說不了別的什麽。漸漸的,人來得越來越多,老夫人年紀大了,喜歡她在旁邊,接受別人的恭維,體察不到她的不適。還是陳嬤嬤提醒,讓她去靜室休息,老夫人應了。


    她在室內慢慢飲茶,聽著外麵不時傳來的鶯聲燕語,想著告辭的事。


    壽宴她是肯定不參加的,出家之人,她無法想象與一群花枝招展的貴婦擠在一處共食的情景。


    何況,她茹素。


    露了麵,盡了情分,即便早早離開,祖母也會理解。


    這般想著,門口突然探進一顆小腦袋,烏溜溜的眼睛望著她,道:“你就是修仙的姑姑嗎?”


    鍾韶立刻想起她是誰了,臉上浮現驚喜的笑意:“小湯圓?你是小湯圓!是的,我是姑姑,你還記得我?”


    她走過去,彎腰與女孩對視。幾年不見,女孩長大許多,穿著粉粉的襦裙,臉蛋白嫩嫩的,一雙眼睛頗有鍾韶的風韻,此刻睜得圓圓的看著她,可愛至極。


    她想,想不到兄長也來了。


    卻不知,自她離開水雲觀,虞國公怕老娘三不五時地念叨,便把孫子孫女接來放在老夫人身邊。老夫人果然歡喜,找到了新的寄托,也顧不上念叨她了。


    “她們告訴我你是姑姑。”小丫頭嫩嫩的小手指向外麵。


    鍾韶了然,看她身邊沒有侍女乳母,料想小丫頭是自己偷偷跑過來的。現在府中人多雜亂,為免她再跑家人找不到,微笑著招唿她:“小湯圓,來屋裏玩,你吃糕點嗎?姑姑給你拿。”


    說著,去牽小女孩的手,卻見女孩手中拿著一個人偶,鍾韶笑道:“這是你的娃娃?”


    女孩如被點醒了似的,立刻把手裏的木偶提到她麵前:“喏,給姑姑看。”


    真的是提,人偶的脖子上係著一條繩,是個男子模樣,伸著舌頭翻著白眼,像個吊死鬼,身上穿著一件小披風,披風下不著寸縷……


    鍾韶突地一哆嗦,頓時臉色煞白,反射性地推開舉到臉前的東西,倉促間用力過大,一下子把女孩推倒在門檻上。


    吊死鬼小人兒滾到了一邊。


    眼前女孩摔倒在地卻毫無聲息,鍾韶肝膽俱裂,慌忙撲過去把女孩抱在懷裏,顫抖著喊:“湯圓,湯圓,你怎麽了?快醒醒。來人!來人呐!”


    而此時,虞國公府的下人都在忙碌,一時間竟無人顧及這邊。倒是有個乳母模樣的人慌慌張張跑過來,看到鍾韶懷中的女孩,臉色變了:“怎麽了,小娘子怎麽了?”


    誰知這時,小女孩竟悠悠醒轉過來,茫然地看看鍾韶,再看看乳母,朝乳母伸出手臂,糯糯地喚:“乳母,疼。”


    乳母連忙把她接過去,上下檢查:“小娘子,哪裏疼?”


    鍾韶驚魂未定,神情恍惚,道:“湯圓跌倒撞在門檻上,你快找大夫給她看看。”


    乳母沒檢查到哪裏有傷,略略鬆了口氣,又問女孩:“哪裏疼?”


    “頭。”


    乳母摸了摸,摸到腦後一個小包,剛要問怎麽跌倒的,突然看到地上的吊死鬼小人兒,頓時臉色大變,連忙撿起木偶抱起孩子走了。


    鍾韶慢慢起身,怔然片刻,向外走去。


    路過一叢花樹時,見到一張久違的麵孔。


    她的三妹鍾夕。


    女子梳著婦人發髻,目光似笑非笑,那雙頗像鍾夫人的眼睛裏,閃爍著掩飾不住的惡意。.33yqxs?.??m


    鍾韶突地就想到那個吊死鬼人偶。


    若說她與二妹鍾南還有些情敵舊怨,她與這個三妹是一點衝突都沒有的,為何會有這樣的惡意?


    她不懂,也無意深究,朝女子一點頭,麵色平靜,飄然離開。


    在鍾家下人眼中,大娘子白袖翩然,步伐閑適,如雲中仙鶴,當真一派仙人風範。


    那個背影如同絕響,從此再也沒在虞國公府出現過。


    其實這是誤解,鍾老夫人過世時,她曾短暫出現,卻如驚鴻一瞥,很快消失。


    從此留下的,隻有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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