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慕緩緩抬起頭,目光迷茫而脆弱,睫毛濕濕的,像山間迷失的小獸,明明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她卻在微微戰栗。.33yqxs?.??m


    “我們走吧。”他再次溫聲道。


    他看向她的目光,沒有鄙夷,沒有厭棄,隻有溫柔與悲憫,還有一絲懂得。


    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她緊緊閉著唇,沒有在眾人麵前哭出聲,微微顫抖著站起身,跟在他的身後。


    她腳步發軟,踉踉蹌蹌,他不時停下,靜靜等她,兩個人之間始終保持兩三步的距離。


    帶她到壁畫洞窟,他並沒有多做什麽,調好顏料,執起筆,對著窟壁開始作畫。


    阿依慕渾渾噩噩,縮到藏行李的塑像旁,無法自已地發出低泣。


    他麵朝窟壁站著,沒有打擾,亦沒有離開,像默默陪伴。


    因為他,她在眾人麵前滅頂的恐懼退去,濃烈的情緒湧上來,哭聲越來越大,根本無法抑製。


    他默默聽著,任她發泄。


    她一直哭,一直哭,全無形象,自暴自棄,像個孩子。如要把一輩子的不幸、悲傷、委屈,全隨著眼淚傾灑出去,直哭得聲嘶力竭,天昏地暗,幾欲暈厥。


    終於,男人低聲喚道:“阿依慕。”


    阿依慕混混沌沌地抬起頭。


    不知何時,他已經站到她麵前,從洞口漏進的陽光為他周身鍍上一層淡暖的光澤,他那雙形狀美好的眼睛望著她,淡淡惻憫,淡淡傷悲,忽然光影一閃,閃過他眼底薄薄的濕意。


    她恍恍惚惚,想,他的眼睛竟這麽美。


    他溫聲道:“迴去吧,迴去沒人能再這樣對你。”


    他那雙溫和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了解一切。


    他看到了她的行李,絲毫不顯詫異。他知道她住在這裏,隻有她自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或許他連她撒的謊都知道,故意說錯過駝隊,硬賴在這裏。他沒有當麵揭穿她,哪怕心中不同意,不歡喜,亦默默包容。


    她是多麽依戀、迷戀這樣的他。


    她滿麵淚水、聲音沙啞地問:“我會下地獄嗎?”


    了空愣住。


    她低下頭:“我……確實是被詛咒的,她說得沒錯……”仿佛不顧一切地,她坦白了自己的身世。


    墨池國商人闊孜,專門做向達官貴人輸送歌舞美人的生意。但美人是有限的,何況墨池國地小人少,貧弱落後,基本收羅不到什麽高品質美人,支撐不起他家族的生意。


    從他祖父開始,他們家族就開始造美人。


    讓美貌的男女□□,繁衍下一代。


    其中不乏近親。


    阿依慕之前,闊孜手中最出色的美人,是一對孿生兄妹。


    阿依慕就是這麽來的。


    阿依慕之後,還出生過一對孿生弟弟,是畸形兒,沒過多久,這對畸形兒就不見了。


    她父母很快被闊孜賣掉。


    漸漸的,阿依慕知曉,出現畸形兒的情況並非一例,但凡出現這種情況,都被視為魔鬼的詛咒,乃大不詳之兆,生下畸形兒的美人也很快被處理掉。


    長大後的阿依慕已經明白,她的出生是不合倫理的,不被祝福的,是帶著罪孽的。她知道了國人對闊孜的鄙棄和咒罵,說他生活的地方,或者說她們這些人生活的環境,是邪惡之地。


    她的兩個弟弟消失後,母親總是絮絮念叨,他們這樣的人,是被惡魔詛咒的,死後要下地獄。為此,母親信佛愈發虔誠,希望佛祖能拯救他們脫離苦海。


    地獄是根植於阿依慕內心最深的恐懼。


    所以,她像她父母一樣虔誠。


    所以,她才那麽執著地想和僧人在一起。


    她顫抖著問眼前的男人:“我這樣的人,佛陀會拯救我麽,我是不是要下地獄?”


    她乞求地望著他,目中是深切的迷茫和恐懼。


    不知不覺,她已經把眼前的人當做靈魂導師,溺水中的唯一希望。


    他目中悲憫之色愈甚,話語愈發柔和:“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你的出生不是你的錯,你隻是比別人更不幸,不幸不是罪過。佛祖有感世人悲苦,發願普度眾生。你從未傷害過他人,是個善良的姑娘,是被祝福的,怎會因為不是自己的過而下地獄?”


    說著,鄭重而輕柔地摩了一下她的發頂。


    她雙手合十,深深拜倒,泣不成聲。


    一直以來的噩夢,壓在內心深處的重壓,從此離她而去。


    她真正解脫了。


    她流著淚哽咽道:“我聽大師的話,明天就離開,不再打擾大師。”


    他輕輕“嗯”了一聲。


    她漸漸止住哭泣,靜靜坐在角落裏。


    了空又停片刻,出了洞窟。


    他到下麵燒水,阿哈看到,熱情地過來幫他,了空道謝。其間阿哈欲言又止,到了空臨走時,阿哈鼓起勇氣道:“大師,阿依慕她真的……”


    了空那雙通透的眼睛望著她,聲音溫和:“阿依慕很快就走了,好好照顧帕勒。”


    阿哈訕訕閉嘴。


    了空把溫熱的水提到阿依慕麵前,自己離開。


    阿依慕把水罐抱進懷中,緊緊抱著,又想流淚了。


    暮食之時,了空到下麵取了飯食,端到她麵前。


    這一次他離開洞窟後,沒再迴來。


    他知道她無法麵對阿哈,無法麵對那些曾圍觀她的人,所以他主動下去。


    這個世間怎麽會有這樣的男人?可是她卻再也不能留下了,再也不能了。


    她抱著碗,看著窟內的壁畫,近乎癡迷地看著,眷戀著屬於他的氣息,眼睛濡濕。


    夜晚,在壁畫的環繞中入眠,她第一次感到無比安寧。


    不知何時,她被一陣異動驚醒。凝神傾聽,陣陣撞擊聲夾雜著悲鳴嗚咽,她不禁一激靈,那聲音,好像來自隔壁……


    她彈跳而起,衝到洞外。


    到了外麵,聲音愈發清晰,阿依慕心驚肉跳,扒在了空門邊小心翼翼地喚道:“大師,了空大師,您還好嗎?”


    沒有迴音,劇烈的肆虐聲淹沒所有。


    她不顧一切地衝進去。


    滿室黑暗。


    黑暗中,一個人拖著腳鐐手銬,像被困的野獸,狠狠地往床榻、牆壁上摔打撞擊,發出絕望的、仿若瀕死的哀鳴。


    她心神顫抖,哆哆嗦嗦點起燈,眼前的一幕讓她瞬間落淚。


    他在一片狼藉中,手上、臉上、衣服上血跡斑斑,鐵鏈全部打在自己身上,瘦削的背影隨著躬身都能看出條條骨頭,他像是瘋魔一般,完全不像她平日見到的那個了空。


    她撲過去,緊緊抱住他的腰身,阻止他進一步動作,哭著喚道:“了空師傅!”


    他的身體有一瞬凝滯,隨即,用力推開她,向外衝去。


    力氣之大,把矮榻都帶翻了。


    原來,他的鐵鏈拴在矮榻腿上。


    阿依慕慌忙跟上,他衝出門,欲下台階,被腳鐐一絆,一下子從高高的台階栽下去。


    阿依慕尖叫一聲,心膽俱裂,飛奔而下,向他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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