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靜靜的立在門前,看著錦娘對他避之不見,摔簾而去時,臉上的神情並沒有一絲的變化,隻是那雙上挑的鳳眸之中,沒了平日的散漫笑意,而是隱隱蘊含著極其複雜的情緒。


    顧無憂看不懂他的表情,隻覺得他似乎是成了被人冷落許久的孩子,眼神裏帶著隱晦莫名的傷痛和委屈。


    委屈?!


    顧無憂覺得自己一定是眼花。


    這變態又在玩什麽把戲?


    等會兒,他好像不是衝著我來的。


    難道,他認識錦娘?


    莫非是皇後宮中有臉麵的姑姑?


    看著太子長大的?


    可是錦娘好像很是厭惡他,也並不懼怕他的太子身份,連禮都不行,就敢這麽撂臉子避進屋裏。


    顧無憂又聯想到太子的反常表現,心中有一個大膽的猜想隱隱浮現出來。


    不會吧,莫非,這錦娘就是那位傳說中靜養修身,不理俗務的皇後娘娘?


    她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剛才所有關於錦娘的疑問頓時都得到了解釋。


    我連皇後娘娘的飯都蹭到了,我真是個人才。


    太子與顧無憂的視線對了個正著,微微怔然過後,臉上那股莫名的低落神情頓時盡數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唇角緩緩勾起的一個悠揚的弧度。


    “小阿重,抓到你了。”


    慈寧宮。


    太後倚在鬆軟的靠枕之上,看著下首前來迴話的宮婢,不悅的蹙起了眉頭。


    “你是說,她闖進了皇後那裏,隨後太子也跟著進去了?”


    “是。”


    宮婢垂著頭,小心的說道:“他們在裏麵呆了許久,現在都還未出來。”


    “簡直胡鬧!”


    太後斥道:“方才還在哀家麵前口口聲聲說她如何清白自守,轉眼就自打嘴巴!皇後也是,不是最厭惡有人擾她清修,怎麽這會子,倒不把人趕出來了?”


    秦敏給太後輕柔的捏著肩膀,溫聲說道:“太子殿下是去恭賀皇後娘娘壽辰的,想必是無意間碰上顧小姐的吧?”


    “什麽無意,分明就是故意!”


    太後越說越生氣。


    “果然人不可貌相,看著有些風骨,沒想到卻是如此的滿腹心機,品行不端,哪裏有她外祖母當年半分的影子?臨安王那麽好的一個孩子,卻要娶這種朝秦慕楚的女子,哀家想想都覺得痛心!”


    秦敏輕輕歎了口氣。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臨安王殿下身陷其中,又怎麽會如太後您這般想的明白呢?”


    太後也跟著歎氣。


    “哀家倒是有心想勸一勸,又怕臨安王多心,嫌哀家多管閑事了!”


    “臨安王他不是那般輕浮之人,太後的慈愛,他必能體會的。”秦敏柔聲道。


    太後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些莫名的擔憂。


    “哀家記得,你從小就向著臨安王,一直為他說話,你,是不是······”


    秦敏微微垂眸,看不清眼裏的神色。


    “敏兒知道您的苦心,敏兒,對臨安王,不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你向來懂事聽話,哀家自是放心。”


    太後拍了拍她的手背,語重心長的說道:“臨安王雖好,卻不是良配,將來太子登位,他的處境一定艱難,說不得就會落個抄家奪爵的下場,真到了那時,就是哀家也是無能為力,保不住你的。”


    秦敏勾著頭,聲音越發的輕。


    “太後放心,敏兒知道輕重的。”


    太後欣慰的點點頭,剛欲再叮囑兩句,隻聽得門口有內侍恭敬通報。


    “太後,臨安王殿下求見。”


    太後一怔。


    裴然不是去了東郊大營巡視,如何這般突然就迴了宮?


    想必,也是為了那個顧無憂。


    太後有些生氣。


    我是那吃人的老虎不成?


    一個兩個,防我跟防賊一樣!


    不過是給那丫頭長些規矩,教導她些道理,還不是為了她好!


    這般的矯情,等以後吃了虧栽了跟頭,後悔都晚了!


    “就說哀家身子不爽利,不見了,讓他把那顧無憂領迴去吧!是好是歹,哀家也懶的管了!”


    “太後,何苦動怒,仔細傷身。”


    秦敏輕拍著太後的背心,溫聲道:“不如我去把顧小姐找迴來,也免得臨安王殿下不明所以,對太後您生了誤會。”


    太後微閉了眼睛,靠在迎枕之上,略有些疲憊的揮了揮手。


    “你自去安排吧,哀家是沒那個精神管了。”


    秦敏站了起來,柔順的行禮。


    “是。”


    竹舍之中。


    顧無憂看著踏進門來的太子,漆黑的眸中含著一絲戒備。


    “太子殿下,您還是離我遠一點的好。”


    “嗯?為什麽?”


    太子的眼尾微微上挑,雍容一笑。


    “可是怎麽辦呢,孤就喜歡離你越近越好。”


    說話間,他已是走到了顧無憂的身邊,伸手去抓她纖細的手腕。


    “走吧,孤送你迴去。”


    顧無憂向後一躲,拿起竹竿攔在他的麵前,正色說道:“太後方才教導我了,不能與您有一絲一毫的接觸,就連話也不能多說一句,否則,下次就不是罰跪個兩個時辰這麽簡單的事情了,還望太子謹言慎行,免得牽連了我。”


    太子悠悠歎了口氣。


    “小阿重,孤說過,你假正經的樣子最無趣了。”


    我也並不想讓你覺得有趣好嗎?!


    顧無憂懶的再多跟他糾纏,拄著竹竿就往門邊挪。


    太子看著她僵硬的膝蓋,眼眸微眯,倏地伸出手,牢牢的抓住了她的手臂。


    “別逞強了,孤送你迴去,太後不會再來跟你為難的。”


    “放手!”


    顧無憂緊緊的蹙起眉頭,麵色有些難看,盡量冷靜的開口。


    “隻要您離我遠一點,我的麻煩就會少很多,還請您不要再強人所難。”


    太子沒有絲毫鬆手的意思,反倒是饒有興致的看著顧無憂的怒容,漫不經心的說道:“那孤就是要強人所難,就不放手,你又能如何呢?”


    “你!”


    顧無憂瞪著他,憤憤的磨著後槽牙。


    這個變態真的好欠揍啊!


    若不是皇後還在裏間屋裏坐著,我一定讓他嚐一嚐迷藥王中王的滋味,再把他綁起來吊到竹竿上去!


    “放開她。”


    錦娘不知何時掀開了簾子,麵無表情的看著太子。


    “你留下,讓這位姑娘自行離開。”


    太子的神情微微一僵,半響,終究是緩緩鬆開了顧無憂的手。


    他看著錦娘與多年前相比,明顯憔悴了許多的容貌,微微張了張口,卻終究,還是沒能叫出那一聲“母親”。


    她早就,不是我的母親了······


    顧無憂照著錦娘的指點,終於是找到了那指路的小內侍所說的湖邊。


    天上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雨,朦朦朧朧的,打濕了顧無憂額前的碎發。


    她艱難的朝前挪著步子,決定到了寢殿就開始裝病。


    太後再怎麽想“教導”自己,也不能把自己從病床上拉起來吧?


    反正太醫院的醫正是裴然的人,又認識自己,到時請他寫個脈案,就說自己發熱得了惡寒。


    而宮中是有慣例的,得了惡寒等傳染之症的人,都是要出宮避疾的。


    到那時,自己不就可以順理成章的離開了?


    此時,恰好有一陣涼風刮過,將湖邊水榭的重重玉色輕紗吹起,隱約露出相對而立的兩個身影。


    對著顧無憂這邊的,是個女子,生的秀目瓊鼻,粉頰櫻唇,姿容不俗。


    她仰著頭,看著麵前身姿如玉的男子,溫婉的一笑。


    那笑容中略帶著些羞澀,十分的動人。


    顧無憂總覺得這女子長的有幾分熟悉,好像在哪兒見過。


    對了,是太後身邊的那個敏兒姑娘!


    她在這兒做什麽?


    瞧這幅春心萌動的樣子,對麵那男子不會是她的情郎吧?


    那男子似是察覺到了身後的視線一樣,微微側過了頭,露出了線條完美的下頜。


    顧無憂的唿吸驀然一滯。


    這側臉,她就算閉著眼睛都能認出來。


    竟然是裴然!


    秦敏見裴然迴頭,似是有些嬌嗔的扯住了他的袖子,仿佛是在抱怨他和自己說話時走神。


    而裴然,竟然沒有甩開。


    他竟然沒有甩開!


    不知不覺間,一股濕涼的味道撲到了臉上。


    顧無憂抹了一把落在臉上的雨水,轉身就走。


    膝蓋竟然奇跡般的不疼了,她越走越快,到後來,幾乎是小跑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


    她知道,裴然絕不是那種人。


    她也知道,這其中肯定有什麽誤會。


    誰知道秦敏是不是也如高婉珠,顧雲晴之流一樣,是心思深沉的女子呢?


    可是,那一幕,還是看著分外的礙眼。


    大約是自己今天平白受了一場狼狽,心情不好,所以想矯情矯情?


    不知走了多久,她的腳步驟然緩了下來。


    不對,我跑個什麽?


    這雨越下越大的,我能去哪兒?


    待會兒可真得了風寒,自作自受了!


    她正氣鼓鼓的抿著嘴,卻忽然憑空出現了一把青色的油紙傘,將雨點擋在了她頭上的三寸之處。


    顧無憂微微怔了怔,迴頭看向這個為她撐傘的人。


    俊眉長眼,清冷似仙。


    是裴然。


    他將傘遮在顧無憂的頭上,自己卻淋在雨中,雨水從他濃密的睫毛上悄然滴下,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消失在了修長的脖頸之中。


    “你怎麽來了?”


    顧無憂的聲音悶悶的有些發堵。


    裴然看了她一會兒,卻是輕勾起唇角。


    “你身上的醋味,隔著十米遠都能聞到了。”


    你倒是還挺高興。


    顧無憂背過身去生悶氣。


    裴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掌心,語氣輕柔。


    “走吧,我是來接你迴去的。”


    顧無憂還想再矯情一下,可是手被裴然握在手裏,不由自主的就乖乖跟他走了。


    不是我沒出息。


    美色誤人啊!


    還是淋濕了的美人······


    馬車之上,裴然看著故意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卻又忍不住偷偷拿眼瞄他的顧無憂,漆黑的眸中笑意宛然,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烏發。


    “想看就大大方方看吧,反正以後都是你的。”


    顧無憂一噎。


    嚴肅點,我現在在生氣呢!


    “那個叫什麽敏兒的到底是什麽人?你跟她有什麽交情?”


    裴然笑了笑,伸手將顧無憂整個的抱住,擁著懷裏。


    “她自小被太後教養長大,雖為宮婢,卻極得太後看重,幼時,在我處境艱難又生了重病的時候,是她哀求太後給我請來了太醫,治好了我的病,所以,她也算是對我有恩。”


    顧無憂甕聲甕氣的說道:“所以你要以身相許了是麽?”


    她本是氣話,可是見裴然竟然若有所思的認真考慮起來,氣的當即揪住裴然的臉頰,磨著牙說道:“怎麽,還動心了是不是?”


    裴然瞧著她這幅又惱又氣的樣子,隻覺得分外的有趣,伸手拿開了顧無憂的手,低頭吻了吻她的唇角,輕輕一笑。


    “隻能許給你,別人誰都不配。”


    聽到裴然如此說,顧無憂臉上紅暈頓生,再也繃不住,“噗”的一聲笑出聲來。


    當得知裴然當真就這麽帶了顧無憂走了,竟連遣人來知會自己一聲都沒有,太後不禁心中又是一陣憋悶。


    皇帝是這樣,太子是這樣,連裴然都是這樣!


    一個兩個,都不把自己這個太後放在眼裏的是吧?!


    “哀家看,這宮裏都是多嫌著我這老太婆呢!幹脆收拾了東西,迴寺裏去好了!”


    秦敏端起宮婢送上的銀耳蓮子羹,送到太後的手邊,聲音輕柔。


    “顧小姐淋了雨,說不定受了風寒,臨安王殿下也是一時心急,肯定不是存心怠慢太後的,等迴過頭來,肯定是會來給太後您陪不是的。”


    太後聽了她如此說,心裏的一股氣才稍平,接過了秦敏送過來的蓮花銀碗,歎了口氣道:“若都能像你這般的貼心,哀家得少生多少氣,那個顧無憂,輕浮無狀,品行不端,身份雖然尊貴,可哪裏比得上你一分呢!”


    秦敏半跪與太後身前,給她輕輕的捶著腿,看似無意的說道:“我倒是聽說那位顧小姐的家中出了一件大事。”


    “什麽大事?”太後問道。


    “我也是聽旁人說起的,那顧小姐的嫡親堂妹婚前失貞,甘願做妾,誰知又為了同旁的女子爭風吃醋,竟殺了武國公府的世子。”


    什麽?!


    太後愕然的睜大了眼睛。


    她久居禪寺,對京都發生的一些事情還真是後知後覺。


    那顧家,竟出了這種寡廉鮮恥的女子?!


    門風敗壞至此,那顧無憂又如何能是個好的?!


    秦敏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太後的神情,又加了一句。


    “聽說後來大名府審案時,竟發現那顧家小姐身上還不隻一條人命,她在靜慈庵清修時,就已做出了放火燒屋,殺人滅跡的狠毒事了。”


    太後愈發動了怒。


    這種荒唐事,還真是聞所未聞!


    教出這樣放蕩無恥,心狠手辣的女子來,那寧國侯府有什麽臉麵有什麽資格還能同皇室攀親?!


    那顧無憂,被這種糟爛人家教養出來,肯定也是個水性楊花,黑心爛腸的!


    不行,這樣的女子,哪裏配嫁給裴然,成為臨安王妃?


    若她將來真的做出什麽醜事,豈不是丟盡了皇家的臉麵?!


    “隨哀家去見皇帝,請旨讓他退了顧家這門親!就算討人嫌,事關皇室的體麵,哀家也不能坐視不管!”


    秦敏假意勸了幾句。


    可太後心意已決,怒氣衝衝的就命人擺了鸞駕,去皇帝的光正殿了。


    秦敏看著太後的背影,溫順的臉上浮起了一絲暢意的笑容來。


    是的,她喜歡的從來就不是太子,而是裴然。


    從小就喜歡。


    她自問除了身份,她沒有任何一處輸給顧無憂的。


    那顧無憂,也不過長的好些,又如何配得上如同神祗的裴然?


    可是剛才,裴然卻毫不留情的丟下了她,追隨著顧無憂而去。


    她久未見裴然,滿腔的歡欣喜悅,就這麽被狠狠的碾碎,被風雨吹散。


    裴然不管娶多少個女子,她都不在意。


    可是,現在裴然的心,卻被顧無憂奪走了。


    這猶如被人無情的打了一巴掌在她臉上,痛徹難言。


    秦敏的眼眸裏,濃烈的憤恨之色極閃而過。


    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題外話------


    新年快樂!


    祝看文的小仙女們新的一年裏:


    銀子多多!


    好運多多!


    美男多多!


    總之就是一個字。


    爽多多!


    (撒花放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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