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露重,空氣涼颼颼的,而王府西側的院牆邊,正站著個鬼鬼祟祟的瘦削人影。此人穿一身連帽黑衣,亦用黑布蒙著麵,依稀能瞧出是個女子身形。


    黑衣女子小心翼翼地環視了一眼四周,確定無人,才用手指骨節輕輕扣了幾下牆麵,並發出兩聲“布穀”鳥叫。


    而幾乎是緊接著,牆的那頭有同樣的男聲迴應了她,隨後那人壓低了嗓音問道:“姑娘,此刻什麽時辰了?”


    黑衣女子緊緊攥著拳頭,深吸了一口氣,迴他道:“酉時三刻,天快亮了。”


    府裏的主子奴才幾乎全都睡熟了,又還未到家丁巡邏的點兒,此刻四下無人,寂靜的很,隻能聽見牆那邊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


    又過了良久,黑衣女子麵前的磚塊被緩緩掏出,戴著黑色手套的手從縫隙處遞進來一個紙包。


    “這是……?”黑衣女子看了一眼,眉心皺了皺,似乎是明白的,但還是猶猶豫豫地問了出口。


    “照原計劃進行,這是你需要的東西,屆時帶在身上,那家夥定能找到。”牆外男子冷聲迴答,“你隻有一次機會,準備周全再行事。”


    黑衣女子雙手顫抖著接過,小聲問:“你怎麽能確定……”


    “這是主上的命令,你沒有資格質疑。”男子打斷她的疑問,“別忘了,你現在的這條命,是誰給的。”


    黑衣女子唯一暴露在外的一雙鳳眸逐漸泛出盈盈水光,她吸了吸鼻子,將手裏的紙包緊緊捏住,嗓音低啞艱難:“好,我知道了。”


    一陣寒冷的夜風吹過,牆角石楠的葉子頓時沙沙作響。


    ***


    “眼瞧著就快過年了,這王府裏雜七雜八的事情倒是多,一件比一件糟心。”


    蔣思儀仰在墊著軟墊的躺椅上,雙眼微閉,手裏拿著的還是孟暖玉繡了荷葉的那張絲絹。容繡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火盆邊,抬起頭望著她笑了笑,軟軟迴道:“放平日裏也就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隻不過樁樁件件都擠在一塊兒了,是挺鬧心的,可如今都解決了呀。還有兩天就過年了,母妃可得心情愉悅些。”


    可不麽?孟央給薛氏燒紙錢的插曲剛過,孟淩南又看上了嬌蘭坊的一名歌姬,他倒全然不理會屋裏的小妾們吵嘴幹架,一門心思要把外頭那個納進來。


    而這歌姬要真納進來,孟淩南的小妾就湊夠七個了,還不知道坊間要怎麽笑話這位洛康王府的庶公子。納妾多了不可笑,可笑的是,至今一個子嗣也無。


    為此,孟天逸罰孟淩南在祠堂門外跪了一夜,次日孟淩南的膝蓋已經腫得連路都走不利索,這事兒才算是暫且消停了,隻不過如今孟淩南見了誰都跟欠他二五八萬似的,沒好臉色。


    這日,又是剛從封地迴京過年的喻親王給洛康王府下了帖子要來拜會。


    最近朝中事多,孟長淮過了晌午還沒迴來,幸好孟天逸婉拒了李員外的邀約留在府中,不然兩個婦道人家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父王這陣子都不怎麽出府了呢。”容繡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然後小心翼翼地去瞧蔣思儀的臉色。


    蔣思儀表情淡淡的,捋了捋帕子,懶懶地應了一聲:“嗯。”


    這兩日到甘露園來請安的時候,容繡總能碰到孟天逸在這房門外轉悠,可就是不進去,迴頭一看見她,便僵著臉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開。


    許還是因為前天那件事兒吧,容繡想。父王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指責了母妃不說,後來還差人給孟央送了紫菁玉蓉膏去,說到底是女子,身上留了疤不好。


    其實容繡以為無可厚非。


    孟央到底是孟天逸的親骨肉,除非他鐵石心腸,說毫不在意是假的,明麵上維護不成,暗地裏總要做點什麽叫自己心裏好受一些。但那些言情話本子裏的說辭也沒錯,陷入感情的女子大多不可理喻,別看蔣思儀如今年近四十了,還是會為了這麽點事心情鬱結。


    有時候容繡竟覺得,至少涉及到感情的事,自己在婆婆麵前倒像個過來人一般。可對著長輩苦口婆心也忒不合適了,她隻能繼續打著哈哈旁敲側擊。


    “父王這陣子也不往後院去了呢。”見蔣思儀沒反應,容繡又試探著說道,“倒是在您這兒徘徊得多,可惜您又不讓進。”


    “你啊,顧好自己就得了。”蔣思儀聞言輕聲笑了笑,起身緩緩走到牆邊的黑檀木櫃子旁,拉開角落的抽屜。


    容繡迴頭,卻見蔣思儀身形慌了慌,“誒?”


    “怎麽了母妃?”怕是有什麽異樣,容繡也起身走過去看。


    “沒什麽,是我記錯地方了。”蔣思儀將抽屜輕輕關上,“這裏邊兒原先有一幅畫,放了好些年,今日卻沒瞧見。”


    容繡一時好奇,支著下巴問:“什麽畫?”


    蔣思儀正拉開上麵一個抽屜的扣環,聞言手微微一頓。


    “說了你也不會懂。”她扯了扯唇,從抽屜裏捧出一個明顯上了年頭的錦盒,輕撫著金絲楠木上的凹紋,對容繡道:“為這寶貝可花了我不少功夫,來。”


    容繡一頭霧水地跟著蔣思儀走到軟榻邊,兩人中間隔著一方矮幾坐下,蔣思儀把盒子放上去,旋開鎖扣,然後掀起了盒蓋,露出錦盒裏的紅色短絨內襯。


    正中央靜靜地躺著一對祖母綠翡翠鐲子,通體色澤均勻,沒有一絲雜質和裂紋。


    “前陣子就想著把它給你了,不過找了許久也沒找到在哪兒,昨日差雲蘿收拾小倉庫的時候才發現的。”蔣思儀小心地將鐲子拿出來,細細端詳著,眸中透著濃濃的珍惜和懷念,“這是我們蔣家的祖宗一代代傳下來的,我父母隻得我一個獨女,這對鐲子今後便不得不改姓孟了。正好,你和玉兒一人一個。”


    雖然早知道蔣思儀已經打心底裏接受了自己,可此番收到如此貴重的東西,容繡還是禁不住感動,雙手接過的時候微微顫抖。


    “謝謝母妃。”容繡低垂著眸子,鼻尖酸了酸。


    “傻孩子。”蔣思儀見容繡一副喜極欲泣的模樣,無奈笑出聲來,手伸過去輕輕覆上她的,“今後和長淮好好過。”


    “嗯……”


    原本強忍著的淚水此刻開始在眼眶裏打轉,容繡用手背抹了抹眼角,似哭似笑的,嘴角扁了扁又翹起,好不滑稽。


    “好了,別哭了,一會兒想頂著個大花臉去見喻親王?”蔣思儀走過來用帕子輕輕地給她擦,一邊歎氣道,“你這孩子,聰明是聰明,可心眼兒太實,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容繡隻當她是隨口一提,沒甚在意。


    婆媳倆又聊了沒多會兒,孟天逸便差人來叫了,說是喻親王的轎子已經到了路口,讓她們也去前院等著。


    離開之前,容繡的視線又瞥見了黑檀木櫃底下的那個抽屜。


    其實昨天傍晚散步的時候,她無意間發現孟天逸在花園角落燒著什麽東西……


    思慮再三,她最終還是沒有告訴蔣思儀。萬一弄巧成拙呢……


    ***


    喻親王是先皇第四子,當今皇上的哥哥,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孟家到底是受封的外姓王族,在喻親王麵前,多少得恭敬幾分的,於是提前便等著了。


    這次喻親王來洛康王府,倒沒擺多大陣仗,除了轎夫,同行的隻有正妃和兩個隨從。兩個隨從均帶了兵器,一眼瞧上去十分冷漠,就連拜見孟天逸的時候臉上表情也幾乎巋然不動,想必不是一般角色。


    而喻親王此人,看起來並不像坊間流傳的那樣風流好色,至少表麵上並未流露出來。


    或許是因為身旁跟著正牌王妃,才不得不收斂吧。


    容繡的餘光不經意掃到了這位王爺真容,眉眼與君商羽頗有幾分相似,教她不禁想起那個對她態度十分怪異的皇帝。


    不知為何,她最近越來越覺得內心裏有一股抓不住的暗潮洶湧。有關孟長淮,有關皇上,有關淑妃,明嬋,她自己,還有……她說不出姓甚名誰的人。


    “你便是阿淮娶的媳婦兒?”


    帶著些笑意的嗓音猛地震醒了正在出神的容繡,她心下一驚,忙收了思緒朝喻親王行禮,輕聲答道:“迴王爺,正是妾身。”


    “不錯。”喻親王輕佻地看了她一眼,“不愧是和本王一道上過書房的哥們兒,眼光不賴。”


    這話叫容繡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才沒過多久,形象便支撐不住了麽?方才果然是她眼瞎。


    也得虧有喻親王妃坐在旁邊,不然這位王爺說出的話,恐怕會讓她更加難堪也說不準。


    細細思忖了下,她隻好當作尋常誇讚收下了,欠了欠身:“謝王爺。”


    孟天逸適時嗬嗬笑了兩聲,對喻親王打趣道:“喻親王妃也是如花似玉,絲毫不減當年啊,喻親王覺得與我兒媳比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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