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牢獄建在地下, 陰冷潮濕又黑暗,這似乎是一種命運的暗示——一旦進入這裏,就意味著你離“入土”不會太遠了。


    張繼旺一路上被蒙著頭帶來, 在經曆了憤怒、恐慌之後, 他心中此時已經生念全無,隻剩下了絕望!他並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裏出了疏漏,又或者,是那丁武昌心知自己責任太大, 故意推自己出來頂這黑鍋?


    無論因為什麽,大理寺這毫不客氣直接抓人的做法, 都讓他清楚地明白, 自己是徹底翻不了身了!


    張繼旺直接被抓入了地牢,扒得隻剩中衣綁在了行刑架上,這才被掀去了遮麵的布衣。


    隻見在昏暗的燈光之中, 一個體型壯碩的黑臉漢子坐在桌邊, 拿著一柄極其精巧的小錘子正在敲山核桃。


    那人的手指和他的體型好似不屬於同一個人,生得纖長又靈巧。他手中的錘子與常見的錘子大不相同, 錘頭隻有拇指大小,砸在那同樣小巧的山核桃上, 隻輕輕一下, 就把那堅硬的核桃皮砸了個四分五裂,他伸手捏起核桃仁,卻是完完整整不見絲毫破損。


    他滿意地看了那核桃仁一眼,將它丟入口中, 這才把玩著那柄小錘子,看向了正在刑架上戰戰兢兢看著他的張繼旺。


    此人正是負責審訊的寺正趙利。


    趙利嚼著核桃,舉起了手中的錘子向張繼旺道:“見過這個嗎?我這個小寶貝可是個好東西,說要將你中指的指骨敲斷三截,就絕不會斷做兩截!他們女犯那裏會使什麽拶指之類的東西,比起我這寶貝來,可就太過粗陋了!十根手指一起夾斷,哪裏比得上一根一根敲斷來的細致?且更令人迴味無窮呢!”


    張繼旺聞聽此言,雖然明知這是審訊時必用的招數,但觀其說話時的神情,胸中如有鼓擂,心髒狂跳不止,但事到如今,他再悔不當初,卻也是覆水難收了!


    “我這個人,向來喜歡先禮後兵,張大人也不必費心隱瞞,有什麽能交代的就全說了吧!若不然,等會兒真用上了刑,也是一樣要說的。您若是不知該從哪兒說起,那趙某就幫您先起個頭……”說到這兒,趙利臉色突然一變,厲聲喝問道:“張繼旺!那神機營中所失的□□,究竟被你藏到了何處!還不速速招來!”


    張繼旺猛的一個激靈,心中浮現一個念頭——他們,果然是知道了!但是,此時這個問題,他卻根本答不上來。因為,那些火、藥此時到底去往了何處,他也不知道啊!


    此事說來話長,卻是要從頭說起。


    話說,自從丁武昌接管了神機營,張繼旺自覺前途無亮,凡有休假之時,便愛去酒肆之中喝上幾杯買醉消愁,有時剛發了餉銀手頭寬裕,還要去花船畫舫上風流一番,美酒與佳人共同寬慰,讓他心情也更舒暢一些。


    他這點小愛好原本並不出奇,然而,就在月餘之前,他卻是碰到了一件奇事。


    那一日,他如往常一樣,帶著銀子來到了碧波河畔,準備尋個溫柔鄉喝上幾口小酒鬆解鬆解,卻在那河邊看到了一艘陌生的畫舫。


    所謂“畫舫”,必定要裝飾的漂亮,放在河中如畫卷一般才好!


    可這艘畫舫,卻十分與眾不同——船上既不見輕紗曼麗,船頭也不見鶯燕多情,但那份雅致風流,卻讓人一見忘俗!


    他正疑心是哪家王侯貴胄的私船,但細瞧著卻又不像,直到見船頭不知何時出來了一位男裝的麗人,向著他笑臉相迎揮手招唿,他才壯著膽子登了上去。


    進門之前,他留意一瞧,卻見這彩門之上掛著一副楠木鑲金邊的對聯,上聯曰:如意如意如我心意;下聯道:隨緣隨緣隨爾因緣。橫批應該就是這畫舫的招牌了:如意閣。


    張繼旺雖是武將,但也略通文墨,他將那對聯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心道:這副對聯倒也算對仗工整,隻是那“因緣”二字,換做“姻緣”,才更合此地風情嘛!


    待他進了門去,才發現這船上冷冷清清,不見什麽客人,也沒有歌姬舞娘,並不像尋常花船的模樣。


    他正踟躕間,卻見之前那位男裝的麗人又俏生生站到了麵前,朝他拱手一禮後,淺笑道:“張副統領,請隨我來吧!”


    張繼旺嚇了一跳,這人如何會得知自己的身份?他正怔忪間,卻見那麗人上前來輕輕拉住了他的手臂,他一個半生戎馬的軍伍之人,被那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扯住,卻連一絲力氣都使不出來,隻得被她拽入了一個房間之內!


    “你們是何人?到底想要做甚?再這樣,我就要叫人了!”情急之下,他連連高唿,額頭上汗濕了一片。


    就在他緊張萬分之時,一個帶著戲謔的聲音道:“哎呀,每次聽到這句話,我都好想接一句:叫破喉嚨也沒人理你!”


    張繼旺循聲望去,隻見屋中正坐著一個身著銀朱色程子衣的男子,一張銀色的麵具將他的麵目遮了個嚴嚴實實——那麵具上鵝蛋大小的雙目圓圓鼓鼓,頭上還擎著一隻三角形的尖角,不知仿的是什麽異獸,形狀十分古怪!


    那男子又拿手指向那男裝麗人,笑道:“要不,你以後改個名叫‘破喉嚨’?這樣的話,你就可以來接梗道:‘誰叫我!’ 哈哈哈哈!”


    聞言,那男裝麗人啐了一口,嬌嗔道:“公子又拿奴婢尋開心!再這樣的話,奴婢就再不跟公子一起出來了,有什麽活兒公子都自己一個人去幹吧!”


    張繼旺到了此時,卻已經平靜了下來,這個男子雖然談笑不羈放浪形骸,但舉手投足間卻有種掩飾不住的貴氣——這氣勢可不是臉麵,用張麵具就能輕易遮擋起來。


    知道他們應該不是行兇的賊人,他就放下了心來,隻靜觀其變,看他們要玩什麽花樣,同時,他也在心中暗自琢磨,不知自己身上有什麽令對方如此看重,還搞了這麽大陣仗前來拉攏?


    將他拉進了屋後,那麗人就已經鬆開了他,見那男子慢慢收住了笑聲,朝她點了點頭,她便退出了屋去,合上了房門。


    那男子見張繼旺進來,卻始終未打招唿,隻是在手中撥弄著一套金色的九連環。


    張繼旺枯等半晌,見他始終不拿正眼看自己,終於忍不住問道:“敢問閣下,這裏是什麽地方?閣下又是何人?究竟為何挾持我到此處?”


    那男子輕輕一扯,終於把九隻連在一起的金環全都拆了開來,他這才看向了張繼旺,輕笑道:“這裏是‘如意閣’,我嘛,你可以叫我一聲‘如意公子’!至於挾持?我可是親眼看著你自己走上船來的,有誰挾持你了?你要這麽說,那我就可不樂意了!我這裏隻招待有緣人,既然你不願留,那就走吧!門沒關,自己出去,在外麵把門帶上,謝謝!”


    張繼旺見他又低下頭去,開始把那一套九連環一個個重新套了迴去,仿佛真的對自己的去留毫不在意,心中越發驚疑不定,他試著輕輕推了那房門一下,卻不料那門吱溜一下就開了,他向門外望去,隻見外麵依然不見一個人影,之前那男裝麗人也不見了蹤跡。


    透過空空蕩蕩的大堂,遙望洞開的艙門,還能看到遠處畫舫上的鶯鶯燕燕,還有笑聲琴音自遠處飄蕩而來,令他越發覺得自己所在之地,詭異地有些不真實。


    “怎麽還不走?”見他站在門邊,遲遲沒有邁步,那男子的語氣突然變得不耐煩起來。


    不知道為何,張繼旺忽然有種預感,他若是此時離開,將來可能會後悔終身!他一時頭腦發熱,忍不住轉身又問道:“敢問公子,你這畫舫到底是幹嘛的啊?”


    那男子嘿嘿一笑,把手中的九連環往桌上一扔,歪起腦袋,以手支腮,看向他道:“門上不是寫著呢嗎?如意如意如我心意,我這地方,就是幫人達成心願的啊!”


    達成心願?張繼旺突然想笑,一個畫舫倒和道士和尚搶起生意來了!但看著那張詭異的麵具,他卻又笑不出來,雖然看不到對方,但他就是能夠肯定,麵具背後那張臉上一定掛著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信我嗎?沒關係,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你隻管留意,不出五日,臨安府承州縣知縣就要升職,而他這心願,就是在我這如意閣達成的。今天是初三,你若信了我呢,十五那天還來這裏見我。如果不信,隻管迴去,就當今天是做了場夢就得了!”


    “這…”聽到對方如此言之鑿鑿,張繼旺不由一陣心動,但他也不是毛口小兒,盡管心動,卻還是波瀾不驚地朝對方拱了拱手,並沒有輕易表態。決定先迴家去,看他這“預言”能否真的應驗!


    “哦,對了,忘記告訴你,你那恩人不日將有大難,你若不著急的話,這救命之恩,也可以等著下輩子再還!”那人忽然又加了一句,接著便高唿一聲:“燕燕,送客了!”


    若說之前那話隻是令張繼旺頗為心動,那麽後麵這句話就足以驚得他肝膽欲裂了,他忍不住想要問個清楚,卻不知那燕燕從何處突然冒了出來,巧笑著推了他就走。


    他欲盡力抵抗一二,卻根本不是對手,隻三兩下就被推下了船去。


    站在岸邊,看著那船在波浪之中緩緩開動,片刻後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張繼旺驚疑不定,懷疑自己是不是當真隻是發了場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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