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進門換鞋洗手,朱霄裝水插花擺出來一氣嗬成:“現在聞不到藥味了吧?”


    孟曲不解:“啊?”


    全家兩隻崽連同她一隻鬼都健健康康的,難道是朱律師嗅覺特別靈敏,聞到了她藏起來的迷魂湯?


    那可是陰曹地府的好東西。


    她摳摳索索從懷裏掏出一瓶遞過去:“省著點喝,我帶出來的也不多。”


    “什麽?”


    “迷魂湯,凡人喝了忘卻前塵,仙人喝了大醉一場。”


    朱霄的表情一言難盡:“你就是迷魂湯喝多了吧?”


    他後來找機會逮著前來自證清白的範無救打探孟曲在陰曹地府的情況。


    範無救:“你說小孟?”


    “孟曲,她在地府做什麽?”


    由此知道了孟曲千年之內的經曆,聽說她喜好開發迷魂湯的新口味,對外自稱孟家莊掌勺的廚子。


    有時設亭台樓閣的迷障,讓那些路過的生魂都以為到了仙人府邸宅,接過幻化出美人的小鬼遞過來去的孟婆湯一飲而盡,眼前亭台樓閣俱失,紅粉成了骷髏,生魂在驚嚇之中忘卻來前塵來路。


    有時便設荒郊野外的茶攤,她扮作個積年的老婆子,花白著頭發佝僂著腰,滿臉的皺紋跟老樹皮似的,穿著幾百年沒洗過的圍裙向路過的無知生魂送迷魂湯。


    那些無知生魂自入黃泉,滿心惶恐,聞到奇香撲鼻的迷魂湯,一邊喝湯一邊與賣茶湯的孟婆婆攀談,等到一碗迷魂湯下肚,自己要問的什麽也早忘了,懵懵懂懂隨著鬼使往前走,也順便斬斷了來時的牽絆。


    孟曲還不知道自己的老底都被範無救給兜了個底朝天,十分矜持的說:“老身是地府公職人員,總要恪守職責,研發出更多受生魂喜歡的迷魂湯的口味,熬的時候嚐個一小口,不是正常嗎?”


    此時,兩人頭並頭湊在一瓶新鮮的百合麵前說話,程赫在幾步開外警惕的盯著,好像隨時準備上前揭破奸情,以維護家庭的和諧穩定。


    電視裏傳出了太乙真人的四川話:“……就抿一小口。”然後咣咣咣灌了一整瓶酒。


    小學生放學早,程旭小朋友是個寫作業困難戶,進門扔下書包就打開了電視,他們進來的時候,他正忙著看哪吒。


    朱霄:“……”天下醉鬼的心態大抵相似。


    孟曲:“……凡人胡亂編造的東西你也相信?我可是地府公職人員。”


    朱霄嗬嗬冷笑:“地府公職人員的話我可不敢相信,有編製的鬼胡說八道起來才更不靠譜。”


    “地府的公職人員一向嚴於律己,寬以待鬼,最值得信任。”孟曲試圖用大數據說服他:“下拔舌地獄的可是商人占的比重較大,沒聽說哪個地府的公職人員下地獄的。”


    “那可能是他們在忙著四處補漏子撒謊騙鬼吧。不知你怎麽頂著中年女人的臉出現在我麵前?”


    孟曲:“……”


    朱律師再接再厲:“你可別欺負我沒去過地府,當我不知道地府公職人員的刑罰可是在十八層地獄之外,不是罰俸就是思過,哪用得著擔心自己下地獄啊。”他為自己的發言做了例行的總結陳詞:“製定規則的人可從來不是需要遵循規則的那一撥,換言之,他們都是淩駕於規則之上的特殊群體,你們地府公職人員也未能逃出其外。”


    “……也不是這樣啊。”孟曲麵子上擱不住,為地府公職人員弱弱辯護:“再說從去年開始閻君就開始整頓吏治,一掃積弊,哪有你說的這樣不堪?”心中卻想,果然律師極擅長洗腦,她居然覺得朱律師說的頗有道理。


    仿佛是為了證明孟曲對地府大數據下的統計所言不假,數日之後的法庭之上,商人程友泉在婚內轉移財產被證實,而苗欣的巨額財產來源也被證實來自於程友泉的饋贈。


    兩案被告有關聯,而原告又是同一人,於是兩案並為一案一起審理。


    開庭的時候,程赫跟程旭還在上學,由朱霄陪著孟曲過來。


    程友泉肋骨的傷還沒好,坐著輪椅被苗欣推進來,她神色好像有點迷糊,孟曲看到她肩頭一閃而逝的噬魂獸,懷疑她的生魂已經被噬魂獸咬傷。


    由於朱律師的證據充足,而他遞交法院的財產保全書也很及時,被告方的財產及時被凍結,有過轉移財產前科的程友泉這次一籌莫展,連苗欣也是雞飛蛋打,隻賺到個胖子。


    相比程友泉的氣急敗壞,苗欣好像有點事不關己,從頭到尾隻盡責的推著程友泉,聽從男人的指揮,而失去了自己的意識。


    離開法院的時候,程友泉將孟曲與朱霄攔住,坐在輪椅上放狠話:“黎秀敏,你給我等著!”


    孟曲:“等著幹嘛?陪我喝一杯慶功酒嗎?大可不必,我還是更喜歡跟朱律師喝,你長的太醜又吃得太胖,見太多次傷眼睛的。”


    程友泉氣地狠拍輪椅扶手:“真沒看出來啊黎秀敏,這麽多年我都當你是老實人,沒想到你這樣狠心,不念一點夫妻舊情,攪黃了我的婚禮,攪黃了我的生意,你是不是看著我死才會高興?”


    “你死了下輩子大概也隻能托生在畜牲道了,還是在人間多活幾十年吧。”孟曲好心建議:“不過你太太看起來似乎不大好,不需要看大夫嗎?”


    “要你管!”黃友泉跟瘋狗似的,聽不出好賴話。


    孟曲走出去好遠,還迴頭去看程友泉夫婦。


    程友泉還當她是在嘲笑自己,差點氣瘋。


    朱霄拖著她上了車:“別看了,你再提醒也沒用。說不定很快他太太就要昏迷不醒,住處醫院了。”


    孟曲:“到底是誰把噬魂獸帶到人間的,還沒查出來嗎?”


    不止是孟曲有些疑問,就連謝晊也追著朱霄問。


    “生魂不能修補,咬傷的人都昏迷住院了,這件案子一點線索都沒有,神君你鎮守一方,可得趕緊想辦法,不能隻顧著兒女情長。”


    “滾,誰兒女情長了?”朱霄最見不得這家夥一臉猥瑣的笑意,好像他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哪,這是證據。”謝晊打開手機遞交給他看。


    照片裏赫然是東坡酒樓,也不知道是誰偷拍的,穿著印花長裙長相普通的中年婦女黎秀敏踩著光可鑒人的地板往前走,身邊一名年輕男子目光關切溫柔,默默在她身後伸出紳士之手護衛著她,似乎是怕她一不小心滑倒。


    不用說,這個年輕英俊的騎士正是朱律師。


    朱霄低頭端詳照片中自己凝視著“黎秀敏”的目光,原來他看孟曲是這樣的眼神,不怪程赫那個小崽子對他充滿了敵意。


    謝晊終於在朱霄身上找到了一大黑點,興奮地當場實施犯罪:“朱律師,這張照片值多少錢,你自己掂量。反正我未來三個月的三餐夥食外加日常支出就都指望你了。”


    “謝隊,你現在就是個活脫脫的詐騙犯,隻要我現在往你的帳戶裏打十萬元,再帶著證據去警局,為了你的前途著想,我覺得你還是趕緊收手吧。”朱律師適時伸出了友誼之手,挽救滑向詐騙深淵的謝隊。


    “真是越有錢越摳。”謝晊收起照片,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遞了過來:“呐,朱施主請大發善心。”


    “這是這個月的第幾次了?”朱霄邊打開信封看裏麵的受捐人資料,邊不滿地朝好友瞪了一眼:“你是見不得我過上好日子是吧?”


    謝晊在刑警隊任職,除了能接觸到千奇百怪的犯人,還能接受到很多可憐的受害者,這家夥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除了留點生活費,日常工資補助都捐了出去,有時候一個月太倒黴,接連遇上幾個生活難以維繼的受害者,他便向狗大戶朱霄募捐點善款。


    用他的話說:“反正你是千年光棍一個,又不留著錢娶老婆,發發善心怎麽了?往大了說,你本來就是鎮守一方的神君,維護自己轄下百姓安居樂業可是你的責任。”


    狗大戶朱霄掏出手機,直接往謝晊的帳戶裏轉了兩萬塊:“滾吧趕緊的,誰說我不娶媳婦?”


    謝晊拉開車門,下車之後大笑:“娶!娶!不但娶個媳婦兒,還帶倆大兒子呢。”


    迴應他的是朱霄發動機啟動的聲音。


    半夜,朱霄穿牆而入,摸進了黎秀敏的家。


    程旭剛剛哭著寫完作業,被程赫拖上床去睡,房間裏的燈全都滅了,隻有沙發上映照出一張披散著頭發白慘慘的臉孔,孟曲兩隻爪子抱著手機正在遊戲世界酣戰,渾然不覺房間裏多了一個人(鳥)。


    “原來你每天都在忙著通宵打遊戲?”不怪他每見一次黎秀敏,這個中年女人就比上一次更為憔悴,眼珠上布滿了紅血絲,熊貓眼越來越重,皮膚也越來越糟糕,讓人懷疑她一直處於深度失眠之中。


    現在他知道了,黎秀敏的肉身自從落到了孟曲手裏,大概都沒怎麽得到過良好的休息。


    孟曲揉揉眼睛,嘀嘀咕咕抱怨:“人類的肉身太不禁用了,不睡覺關節跟大腦就好像生了鏽,眼球幹的要炸裂開,都不能好好玩遊戲。”


    她一局結束,跟她pk的對手發來消息:“再來一局?”


    這位可敬的對手陪著她從新手村小白成長為遊戲狂魔,一天十二個時辰大約有十一個半時辰都在線,孟曲都要懷疑他是鐵打的人了,肉身好像頑強的在遊戲裏紮了根。


    “有點事,先下了。”


    對方發了個壞笑的表情:“做壞事?”


    孟曲的頭像已經灰了,她的手機被朱霄搶走,強製下線。


    朱霄:“你不是想知道的噬魂獸是誰帶到陽間來的嗎?不如我們現在去探探。”


    孟曲:“怎麽去?”


    朱霄皺眉:“你就不能脫了這具臭皮囊?”


    孟曲跟脫衣服一般,從黎秀敏的肉身裏脫了出來,身體軟軟倒在沙發上,手機放在腦袋旁邊,偽造出玩遊戲累了睡過去的模樣,高高興興跟著朱霄穿牆而過。


    程赫睡的迷迷糊糊,隱約聽到外麵客廳有人在說話,他揉著眼睛起身出來看,發現黎秀敏在沙發上睡著了,他進屋拿了個毛巾被出來蓋在媽媽身上,又把她腦袋旁邊的手機放到了茶幾上,手指無意之中觸碰到她的臉頰,心頭冒出奇怪的念頭。


    “媽,起來去床上睡。”


    他推了一把黎秀敏。


    黎秀敏一動不動,好像睡的很死。


    她自從離婚之後已經很久沒有睡過好覺了,時常被失眠折磨,稍微有點動靜都能被驚醒,有時候程赫半夜起來上廁所都不敢弄出一點動靜,還是會驚醒睡在臥室的她,被罵個狗血淋頭。


    程赫覺得奇怪,加大力道去推:“媽,起來去床上睡了。”


    黎秀敏毫無反應。


    他鬼使神差手指頭伸到媽媽鼻子下麵,半分鍾後嚇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媽——”


    *******


    朱霄帶著孟曲離開黎秀敏家,看到熟悉的容貌,心情無端愉悅,唇邊帶著笑意,引著她往醫院去。


    兩人知道程友泉的病房號,很快便摸到了病房外麵。


    走廊裏,一名白發蒼蒼的老人拄著拐棍走來走去,拐棍發出有節奏的聲音,一旁護士台上的兩名值班護士趴在桌上睡的正香,好像沒有聽到老人弄出來的響動。


    老人見到孟曲跟朱霄,高興的向他們打招唿:“你們是哪個病房的家屬?看看我的病好了,幾個月前我摔斷了腿骨,大夫都說我年紀太大,骨頭都不長了,疼的我日夜睡不著,你們看我現在不是好了嗎?走起路來一點也不疼。”


    他走的興高采烈,跟著朱霄跟孟曲轉悠,說個不住:“哎呀,就是有點可惜我兒子睡著了,不然讓他也看看我的腿全好了。”


    朱霄跟孟曲沒有開門,穿牆而過進了程友泉的病房,老人想也沒想拄著拐棍跟了進來,探頭往床上一瞧:“這人我認得,我孫女都給我手機上看了呢,是個沒良心的男人。”他說完之後,忽然呆住了,迴頭去看自己進來的地方,發現那是一堵牆,當時就瘋了:“啊啊啊我怎麽從牆上穿過來了?”


    孟曲:“……”


    朱霄:“……”


    老人混亂極了,向孟曲求助:“大閨女,我是在做夢嗎?”


    很多人過世之後,生魂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脫離了□□。


    孟曲搖搖頭。


    老人來拉她的手,卻發現自己的手指穿過了孟曲白嫩的手掌心,落在了虛空之處,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拄著拐棍往外衝,他倒是忘了開門的習慣,又沿著來時的牆壁穿了過去,很快消失在了孟曲跟朱霄的眼前。


    走廊裏還迴蕩著老人驚嚇的叫聲,很快便消失了。


    程友泉住的是單間,還有沙發跟電視。


    他睡在床上,苗欣睡在沙發上。


    苗欣睡的極不安穩,眉頭皺著,好像睡夢之中被什麽東西不斷打攪。


    她身上,一隻噬魂獸跑來跑去的玩耍,好像一隻老鼠在巨大的奶酪上奔跑,玩累了咬一口,歇一歇繼續玩。


    孟曲盯著這隻噬魂獸好奇不已,伸出兩指捏著跑的正歡的噬魂獸的尾巴尖提了起來,小聲問:“你是誰家的小東西?”


    噬魂獸“吱吱”兩聲,畏懼的直往後退,在她手中飄來蕩去,落不下去。


    她掏出迷魂湯,給噬魂獸喂了一點,這小玩意兒聞到香甜的味道連喝好幾口,丟到沙發上打了個小小的飽嗝,左右看看,好像忘了自己為何在醫院裏,分辨了一下方向,一頭從門上竄了出去。


    朱霄跟孟曲趕緊跟上。


    “這玩意兒認主,咱們去看看它的主人是誰。”


    朱霄不改毒舌本色:“可能是地府的哪個公職人員吧。”


    孟曲這次可不敢接茬,保不齊還真如他如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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