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當年那麽跳脫神采飛揚的人,到最後闔目那一刻,你可見過他當真高興?他兒子和朕說要同一個男人在一起,你當朕沒有打過?朕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他忍著病痛跪了三天,至今為止三年多,朕也不曾見他有過妥協。


    “嫂嫂啊。”元帝道,“你是要一個孫子,還是失去元景的兒子,你自己想罷。”


    太後想了很久。


    元霄兩歲落水時,她不在身邊,是溫儀救的。十二年在涼州如一隻野猴時,她沒有教導,是蘇炳容帶大的。三年前受人毒害時,她一無所知,是溫儀幫的。如今他一番平順了,她跳出來指責,要他過如何如何的人生,是否過於霸道了——


    她自己覺得是。


    轉念一看元帝,也都是四十五十多的人了,她還在爭個什麽呢?這已經不是他們的大乾了,是子孫後代的。這麽一想,便想通了,不再插手,由得他去。於是太後與元帝兩個,隔了這麽三四十年,竟然在此刻和解了,其樂融融起來。偶爾宮中遇見,談起元霄,談起元景,才突然發覺,原來從前還有許多事,是他們彼此都不知道的。


    天福廿二年初春,神官掐指一算,年後有個日子正好,適合新帝繼位。元帝巴不得日子早點,他好將這一爛攤子扔給元霄,祈王的退休生涯到了頭,被元帝叫迴來輔助新帝。祈王心裏苦啊,這大乾有個好好的溫國公,要他操這心幹什麽,吃蘿卜嗎?


    還不過兩個月,便是元霄要登基的日子,這麽一想他還有些緊張。溫儀從未見過他如臨大敵的模樣,笑得起不了身。“怕是你二十三年都不曾如此怕過。”


    “沒有啊。我怕過的。”元霄一邊紮著馬步調整自己的唿吸,一邊說,“你當年替我解毒,躺在床上醒不過來的時候,我就很怕。怕你離開我。後來我去了涼州,和你大半年不見時,我也很怕。怕你再見麵不喜歡我。”


    可他這樣說著,又反咬一口:“但是我這麽好,你憑啥不要我呢?對吧。”


    溫儀唿吸一窒。


    元霄的話就像一柄利刃,嗖地捅進他心窩,令他沒有一絲防備,心無端端痛起來。痛到心口像抽筋一般,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得話。他喉間像有異物堵住,半晌方說:“對啊。”


    他怎麽舍得不要啊。


    溫儀冷靜地看著自己發間藏不住的銀絲,還有眼角浮起的細紋。他私下讓薛雲把過脈,薛雲震驚地模樣溫儀至今都記得。“國公,這——”


    “不必這個那個了。告訴我大概有多久?”


    薛雲不敢說。


    雖然外表瞧不出太大變化,可是溫儀的脈相,卻像是七老八十的人。七老八十的人,你能說什麽?身體衰敗,是自然規律,沒有什麽藥好醫的。他組織了所有的語言,方找到一種可能。“是不是因為當年解毒引起的?”說罷薛雲一拍手掌心,很是懊惱。“我就知道,哪裏有完全中和毒性卻沒事的人。”


    “我已經算好了。若是你們,早就一命嗚乎。”


    溫儀寬慰他:“行了,你替我開些調養的藥。別這麽苦著臉,若太子來問,一個字也不許提。你放心,別一副我要死了的樣子。古爾真那廝鐵定有辦法,我與他聯絡著呢。”


    話這樣說,溫儀心裏也知道,多出別人的人生終歸是要還的。真要算起來,他活在這世上,確實也有七八十個年頭了,但他比別人好在起碼長得不老啊。說來他心中十分平靜,若無這七八十年,到如今他怎麽能遇到元霄?


    這漫漫的時間長流,終於還是給他留下了可以等待的寶物。


    太子會去問薛雲嗎?當然會。


    太子傻嗎?他也不傻。


    枕邊人日日相處,一些異樣他怎麽會瞧不出來。


    所以當溫儀說古爾真邀請他去抒搖時,元霄眼神微動,他道:“我陪你去。”


    溫儀卻委婉地拒絕了,他摸著元霄手心那道紅線,道:“你如今不比從前,已經擔了國事,不能隨意離開。聽話一些,我會迴來參加你的登基大典。”


    太子還要再說什麽,溫儀卻緊了緊拉他的手道:“霄兒,你不是說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麽?你答應過我,不想事事靠我打點,還要保護我呢。如今便做不到了。”


    “……”元霄囁嚅兩聲,“我……”


    溫儀靠上前,親親他。“你放心,素歌同我一道去的。”


    他目光之清澈堅定,終於令元霄不能開口。


    “我不會等你的。”太子道,“你要是不能在登基大典之前迴來,我就去找你。大乾無溫儀無國君,黎民百姓的生計可都在你一個人身上。你想好了。”


    溫儀頓時失笑:“這麽霸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孤懟了國公就跑+番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落月無痕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落月無痕並收藏孤懟了國公就跑+番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