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托晨報這篇頭版報道的福,學校一反往日散漫作風,非但爽快批準了兩人遞上去的病假申請,還特意打來電話,諄諄叮囑他們“好好休養”、“不要隨意外出”、“沒有什麽大不了的”,語氣輕柔和緩細致周到,倒像是在安慰什麽垂危病人。江羅上學這十幾年還從來沒享受受過這種關懷,所以當時在電話那邊聽得毛骨悚然坐立不安,腦子裏閃來閃去隻有一個念頭:醫院的事鬧大了。


    人總是畏懼未知之物,故而對於此時江羅而言,這個鬧大了的事情可比什麽厲鬼都要可怕千百萬倍,想想要是牽連出來後必定有人仔細搜查反複盤問,真要扯出什麽說不清楚的,自己就是完蛋大吉的命數。有這麽一層顧慮在,哪怕身旁顏寧依舊鎮定自若,江羅依然不能就此釋懷。顏家離市中心遠探聽不到什麽消息,於是他就幹脆在本市論壇上泡了一整天,看了滿肚子的傳聞謠言。


    不得不說人民群眾的想象力真是無窮無盡,a市晨報的編輯隻是那麽春秋筆法的點了幾句,網上就有無數人心領神會開始自我發揮。報紙散發後大概也就兩三個小時,論壇上已經有了十幾個帖子說醫院發生了生化危機——否則大活人怎麽會一口咬下人肉?“嘴裏還在咀嚼”難道不是喪屍的現實寫照?官方消息隻為□□斷不可信,大家都該準備汽車自己逃生。當然這種帖子下麵一般也是態度各異,有罵造謠死全家舉報不謝的,有炫耀自己家存了大米碘鹽板藍根的,有理智派分析可能是吸毒過量造成幻覺的,最後一兩個小時過去管理員與網警一同殺到,刪帖禁言踢出論壇。


    到了下午三四點的時候,網警基本上已經控製住了論壇貼吧和討論組裏的事態,生化黨吸毒黨恐\\襲黨統統都被貼了封條。江羅揉著眼睛坐在電腦前,拖著鼠標一條條往底下拖,已經看不到幾個漏網之魚了。


    然後他的手指停了下來,鼠標定在了頁麵底部——


    【 《內幕!醫院這事情不簡單!疑似靈異事件!》


    ——樓主的朋友是醫院保衛處的工作人員,昨天下午我們還在打牌,結果一個電話就把他緊急到醫院去了。當時我還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看了晨報才曉得原來是出了這件事,所以樓主也是吃瓜路人,這一貼絕對不是造謠!我造謠歡迎大家轉載舉報,我自己到警\\察局喝茶!


    其實出了這件事我們也比較急怕是什麽重大傳染病,大家都一直給朋友發短信問他怎麽樣(不打電話是免得幹擾工作),後來他值班到了今天兩三點才被放出去睡覺,睡覺前悄悄開了微信給我們報平安,然後就說了一件特別奇怪的事——從昨天下午起和警察一起遣散家屬安撫病人封鎖樓層這些就不用說了,結果到了半夜好不容易這些事情都做完了,醫院後門突然開進來了幾輛特別大的麵包車,烏央烏央下來一群人直接上了四樓。然後他們又被叫了起來,到麵包車後備箱去搬東西!


    當時我朋友心情特別不好,所以搬東西特別沒輕沒重。結果一不小心包裹紙就被門把手掛住了,然後撕開了一道很大的縫。結果他低頭一看,發現裏麵全是一疊一疊深黃色跟紙錢一樣的東西,而且上麵還有鮮紅的一道一道的筆畫!臥槽當時他發給語音的時候語氣都變了!媽\\的這該不是符咒吧!醫院到底是怎麽了啊?!!


    】


    文字的下麵是一張模糊的圖片,應該是手機攝像頭倉促中照的,但還是能看出白色紙箱和縫隙裏的黃紙。


    江羅把鼠標懸在圖片上,盯了它足足有半分鍾。然後他伸手拉開抽屜,從裏麵摸出了一本新華字典,大拇指往書頁裏一插,而後心中默祝,隨手翻開了字典。


    抬頭宋體加粗,一個碩大的“真”字。


    江羅心髒砰砰跳了幾下,合上字典又行祝禱,然後挑起一頁打開書本,又是宋體加粗,極大的一個“疑”字。


    這下可真是大出人意料了!江羅所用的是古代文人騷客常用的“書卜”,心中祈禱後取書之一頁,以文字語義斷定吉兇,隻不過他們不通文墨,舍杜詩漢書而取新華字典而已。此法雖然語義寥寥失之簡略,但從來知無不答所言明確。今日以此占卜帖子所言真假吉兇,第一次確認了並非謠言,第二次卻又怎麽來個不知所雲的“疑”字?這“疑”又作何解?


    他可真是覺得一頭霧水,惶然不知所之了。


    但更惶然的還在後頭,下午五點的時候顏總那邊再次來了電話,告訴他們省裏格外重視這次醫院裏的事故,除了派官員下來檢查坐鎮外,還專門從醫學院調來了一位“技術骨幹”,幫著看白錦等人久治而不愈的嘔吐。顏正問他們要不要去也讓專家看看,是否也有什麽後遺症。


    顏寧倒是無可不可,但江羅腦子一抽就想到了醫院裏被半夜運來的黃紙白想,於是極力攛掇他迴了個不必。顏正那邊再問了一遍,也就沒有多勸。


    “不去也沒什麽。”他說:“聽說這個專家太年輕了……也不知道靠不靠譜。”


    ————


    同樣的疑問橫亙在家長們的心中,當他們第一次真正知道專家年齡的時候。


    ——二十四?這也太年輕了!


    但這位自稱周銳的年輕人迅速打消了他們關於年齡的憂慮,隻用了一句話。


    “不瞞諸位。”這個年輕人裹著一張白色的長袍,高據於病床之上,近乎於俯視小板凳上的各位:“我其實根本沒有行醫資格。”


    家長們呆了一秒,然後炸開了。


    “那你來幹什麽?”某位醫院高層人士憤怒質問:“玩忽職守,輕視人命,這個責任你擔得起嗎?派你來的人擔得起嗎?”


    “如果真是重大疾病,這個罪責我當然擔不起——也是誰都不可能擔得起。”周銳神色自如,恍若無事:“但現在這個病也拖了三四天時間。諸位用盡了手段查來查去,真覺得這是醫院能解決的事情嗎?”


    “不是醫院能解決得問題,又是什麽能解決的問題?”


    周銳微微一笑:“醫院要是能解決,顧家何必找泰國法師?”


    家長中霎時有了片刻安靜。


    周銳所言,恰巧擊中了這些人心中的要穴。昨日顧權母親在醫院一番作為驚天動地,就算是顧家買通了媒體不予深究,也不可能逃過在座這十幾個人的耳朵。知道底細後固然有嗤之以鼻拿顧家做笑柄的無神論者,但也不乏被突然點醒後心有戚戚的同道中人。以這些人看來這幾天百般周折,醫療檢查上能盡的人事都已經一一盡到,哪怕是從寧可信其有出發以防萬一,都實在應該試試另一條路。而且他們風聞顧氏施法時醫院多有異相,更覺得此事絕不簡單,和怪力亂神脫不了幹係。


    本來有心思也不知如何措手,現在簡直就是瞌睡有人送上枕頭,這些人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就暗自交換了個眼神。


    “那周先生覺得,這場病又是怎麽迴事?”


    “我哪裏敢當先生兩個字!充其量也就是揣測罷了。”周銳道:“我聽中心醫院的周主任說過細節,諸位的公子是在太平間被發現的吧?”


    有人點頭:“不錯。”


    “生理醫學我是一竅不通,但雜學野史卻讀了不少。”周銳娓娓道來:”令公子的症狀和發病來曆,倒讓我想起了當年讀唐拾遺錄的一個小注。這裏麵記敘黃巢之亂,說亂軍曾屠長安誅戮百萬,百裏之內人煙不留。後來唐僖宗還朝重修都城,陸續遷迴的百姓卻紛紛發了瘟疫。其症狀也是嘔吐下泄渾身高熱,名醫盡出也無從入手,最後甚至有活活嘔死者。後來有人一一查看病人底細,卻發現發病者大都在當年屠殺最酷烈之處,而且死人越多,發病也就越加猛烈。這本書描寫症狀並不算細致,但管中窺豹,諸位恐怕也能可見一斑。”


    在座的都是有些修養的高知識分子,周銳剛說出唐拾遺三字就有人摸出了手機平板,而後智能設備互相傳看,漸漸的所有人臉上都有了凝重神色。


    這神色凝重不僅僅因為野史症狀與現在出奇相似,更因為後麵那段鬼扯的解釋:


    “……乃曰,物氣交雜故天人相感,生者畏死而不可見骨骸。取黃紙數方,裹故衣焚於堂中,如佛說不淨觀法,庶幾可矣……”


    “……這是什麽?”


    “非常簡單。”周銳神色自若,仿佛不是在說一本野史上的怪力亂神,而是什麽公認無疑、確鑿可信的實在案例,“各位把自己兒子的衣服取來,我用黃紙仔細一包,在病房前燒完即可。”


    “——反正病症緣由一頭霧水,現代醫學束手無策,諸位何不死馬當作活馬,就試驗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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