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著實生氣,但又不舍得對他發火,自己一個人走出門,本來想冷靜,卻越想越難受,最後像個瘋子一樣漫山遍野疾奔,不料遇上偷偷出來找吃食的老神醫。老人須發蒼白,似乎多年都不曾梳理,毛發雜亂地覆在臉上,隻露出一雙圓碌碌的眼睛,見到來人,眼中迸發出一縷精光。


    彼時的他正站在遠處的山丘上,手裏提著一隻野兔,朝我大聲喊:“薑小兒,要過來吃肉嗎?”


    藥廬山上全是奇人。那天老神醫喊我,絕不是因為他好分享,他吃了我烤的兔子(本著尊老之情,我請他先食,他便吃了一整隻)後,才告知他因廚藝尚淺才喊住我。


    直言反正我生氣也是生氣,還不如給他烤隻兔子。


    我不知這是何強盜邏輯,隻道老人性格純真簡單,沒計較,且遭他這一弄,心情確實變好很多了。


    老神醫吃飽喝足(他將我隨身攜帶的酒也借了去),躺在草地上一直問我為何事煩惱,我被他吵得頭疼,咬咬牙說出了自己因與伴侶鬧矛盾而煩惱的事。


    他非常好奇地追問:“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他說我關心則亂……”話一說出口,我忽然有些委屈了。


    “三十年前我去過中原,那時中原女子多以夫君為天,渴求丈夫的疼愛還來不及,怎麽到你身上還嫌上了?”老神醫坐起身問。


    本王也想知道啊!


    我把頭深埋進膝蓋,低落地說:“他不是女子,他覺得我處處小心,還說了不放心他可以和他比試一番……”


    話開了個頭,便不難了。


    等我說完,身邊沒聲音,抬起頭看,老神醫憋笑憋紅了臉,對上我的視線時實在沒忍住,爆出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群山相應。


    “悍夫啊,有趣有趣!”老神醫坐在地上笑得直跺腳,一手撫著圓鼓鼓的肚子,一手揩著笑出來的眼淚。


    我鬱悶到頭疼,抬手按住額頭突突直跳的青筋,等他笑歇了,無奈道:“您還是忘了我剛說的一切吧。”


    老神醫一下彈跳起來,瞪眼指責道:“你不信我有辦法?”


    “請您試說一遍,薑某洗耳恭聽。”我恭敬地答。與無名鬥智鬥勇這大半年,我摸清了與藥廬山的人相處之道,須講究一個迂迴的技巧。


    果然,老神醫得意了,驕傲地吹著胡須說:“這事兒,確實不怪你的……哎怎麽稱唿呢?就是你的丈夫,丈夫?感覺怪怪的,算了,就這樣,這事不怪你丈夫,是你太矯情了。”


    “本王矯情?”我驚道。


    老神醫瞥了我一眼,徐徐地說:“你還不矯情?吃飯怕他燙到,喝水怕他噎了,用藥整天守著,就連人家想出門走一走還得看你準許……”


    “那是藥廬山機關重重,我擔心……”我為自己辯解道。


    而且老神醫重點全偏,才順口提了幾句,也沒他說那麽誇張,他卻拿出來再講。


    “這不是理由,”老神醫豎起手指搖了搖,不欲讓我繼續講,反問:“你明知他精通機關卦術,也說他是頂天立地男兒郎,他病中尚能理解你的作為,但他身體康複,你還處處限製,總不能把一匹駿馬永遠拴在馬廄裏吧?”


    我心裏咯噔一下,無言已對。


    是時,老神醫慢吞吞地挪到我身邊,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說:“薑小兒,你就是關心則亂,你丈夫提議你與他對打,應該也是明白你的憂慮。”


    我結鬱難解,還是點了點頭,真心道:“謝謝您。”


    “哎喲,謝啥,老朽最見不得苦情人了。”老神醫用手把臉上的頭發扶到後腦,顯露出一張年輕清雋的臉,大把白須也難掩其俊美。


    “神醫您……”


    “別叫我神醫,多生疏,叫我……算了,忘了名字了,就叫我神醫吧。”老神醫語氣失落。


    我們靜站了一會兒,各自道別。


    臨走時,老神醫說他還有七日才能迴藥廬,讓我替他保密,我應了。但我還沒迴到住所,就被陳庚陳辛攔住揭穿,“本王先生,你剛見了師祖,你們還烤了兔肉吃!”


    “……”我扯出一個不失尷尬的笑。


    我已保密,但是他們從其他途徑知曉,便與我無關了。故而,輕笑一聲,問:“兩位小先生過來這邊,去山上抓藥嗎?”


    兩人齊聲道:“找你!”


    “何事?”我問。


    “我們給白將軍製了除疤的藥!”兩人脆生生地答。


    我一時愣住了。


    見我不答,兩孩子有些焦急,“我們用很多小動物實驗了的,很有效”,還紛紛說了十餘例成功了的臨床試驗。


    除疤的?聽兩人說小鳥、白鼠、黑豹身上的疤皆愈,我有些忡怔,動物終究異於人體,如果白顯真有什麽意外,我再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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