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哄哄的迎親非人中, 卿笑寒的表情忽然凝固了。他又碰了一下“新娘子”的手,冰涼刺骨, 完全不像活人的體溫。


    仿佛從墳裏刨出來的。


    可能就是從墳裏刨出來的!


    小牽牛花們為了搗鼓新花樣,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然而儀式不能打斷, 否則就是天大的不吉利,卿笑寒隻得是淺淺地吸了口氣,盡力調整好微笑, 把這位不知從何處請來的“屍體新娘”攔腰抱起, 走向書院正廳。


    可他這一抱,更覺不對了。懷裏的屍體身軀柔韌, 比一般的女子更具力量、也更修長, 顯然是個男人。


    卿笑寒:“……”


    福不雙至, 禍不單行。果然驚喜。


    卿笑寒無可奈何, 隻想快些“完婚”。再過些時候,祁縱便該到了,最好不要讓他看見婚典,免得有理也說不清。


    正廳裏爐火明亮, 布置得喜慶又熱鬧。此地陰氣和精氣都太盛,卿笑寒為防懷裏這位詐屍,動作放得輕緩, 扶著他一同跪上蒲團。


    等祁縱好不容易恢複意識,他們已經拜完夫妻對拜了。


    祁縱剛醒,就險些被歡唿聲炸得再撅過去。他滿腦子都是漿糊,隻聽見有誰嫁人——然後他猛地一個激靈, 發現這個人就是自己!


    腦袋裏“轟”地一聲,祁縱總算明白自己在幹什麽了。然而正當他要發作時,便聽對麵人說:


    “我與夫人既已禮成,各位,請隨我來。”


    祁縱僵住了。


    ……卿笑寒!


    他剛才三叩九拜,已經和卿笑寒成婚了?!


    祁縱萬分不敢置信,他作為一個打定主意孤身一輩子的,居然十七歲就成了親。還不是明媒正娶了某位心愛的女子,而是嫁給個正道公子、隱世神明。


    打擊太大,祁縱差點窒息。但他咬住牙關,硬是沒暈過去,因為都到這一步了,他還不如忍耐到底,看看卿笑寒會不會真的和屍體圓房。


    如果圓了,立即絕交!


    卿笑寒沒發現“新娘”已經蘇醒,再次將他抱起。祁縱從沒被這般抱過,頓時渾身僵硬,卿笑寒的動作稍停。


    祁縱忍住屏息不動。


    卿笑寒低低道:“難道是屍僵了?”


    祁縱:“……”


    祁縱在心裏罵:呸!


    卿笑寒就這樣抱著“新娘”,被眾非人簇擁著走向了後門。


    他們剛才進來的是前門,一室之內,竟然還正對著一扇後門。兩扇年代久遠的門板“吱呀”一聲,緩緩打開了。


    卿笑寒率先進去,身後的妖精鬼怪排成長龍,直通山腳。在這破舊的書院裏麵,居然藏了一座宗廟。此刻木門一開,幾萬根白燭同時“唿”的一聲,燃了起來。


    中間一條狹道,兩側是高大的木架,上麵盡是牌位。每一尊牌位前,都點著一根白色的喪燭。燭火無聲,昏黃幽微。


    牌位上的名字,屬於九重諸神。


    所有被遺落的神明,全都安置在這裏了。不知從何時起,山霧漸濃,淹沒了地麵。路盡頭出現一盞昏燈,緩緩地飄過來,孤零零懸停在空,為他們指路。


    卿笑寒懷抱新娘,帶領著成千上萬的非人,跟隨這盞燈火前行。腳下的地麵、頭上的屋頂、身側的木架都漸漸消失了,隻剩下白燭的火苗,在雲霧中一排排顫動燃燒。


    “吼——”


    茫茫的霧海中,忽然傳來一聲嘶吼。卿笑寒溫聲笑道:“好久不見啊,兇。”


    他話音落下,一幅萬丈高的壁畫陡然浮現!


    不知道這麽高的牆是怎麽砌成的,也不知道這麽大的畫是怎麽畫完的。牆上的夜叉手舞足蹈,周身翻騰著紅蓮業火、無間鬼焰。引路的燈火歸於它的左手,它的右手上則提著一卷古畫。那畫卷自動垂落,上麵等人高的仕女雲鬢花顏、低眉順眼,和它一美一醜,形成了極強烈的反差。


    不過畫中女子的左手向前伸著,似乎正等待著握住什麽。


    夜叉兇神惡煞,雙目如炬。它在前來拜謁的千百雙眼睛的注視下,彎腰湊近地麵,衝他們張開血盆大口:“請——進——!”


    陰冷的罡風席卷而出,卿笑寒動也不動。他神色沉靜,低聲道:“別來無恙,太平城。”


    卿笑寒懷抱新娘,率先踏進夜叉的口中,瞬間被黑暗吞沒。非人們也壯著膽子跟了進去,眼前短暫地失明了一會兒後,忽然從無邊的黑暗中,傳來一絲喧鬧——


    光明驟然亮起,他們的眼前出現了另一個世界,一股腦兒地撲來!


    從高空俯瞰下去,占地千裏的城池就像一座王國,獨立在無邊的霧海之中。城裏火樹銀花,張燈結彩,大紅吉服的新人踏出九霄明月,乘風而落。他們的身後湧現了萬千非人,全部放聲大笑、飛向地麵!


    卿笑寒落在最中央的街道上,兩側店鋪生意興隆,高朋滿座。華街一去十裏,簷角的大紅燈籠上貼著白方紙,有的寫著“萬事如意”、“開門大吉”,有的寫著“有事燒紙”、“隔壁去死”。


    放眼望去,數不清的妖精鬼怪布滿了這座城池,千妖伏聚、百鬼夜行。山神入城後,城中央立刻響起了雄渾的鍾聲,今年的祭禮正式開始。焰火升空不絕,炸出漫天花瓣,仿佛暴雪。


    非人們熱烈歡唿,卿笑寒抱著祁縱,走到他的神祠前。山神祠飛簷鬥拱,此刻掛滿了吉慶紅綢,到處是明亮的喜燭,照得一地紅光。


    到這裏,才是要入洞房。然後舉城狂歡,在天亮前萬眾鎮魔,完成祭禮。


    非人們齊聲參拜,都喚“山神大人好”、“山神大人吉祥”。卿笑寒微笑著應了,司儀高唿一聲“入洞房——”,兩側的狐狸精立刻同時拉開祠門,請他和新娘子進去。


    大門一關,司儀的賀喜聲頓時傳遍全城。居民們的歡笑如潮湧般爆發,無數篝火衝天而起,一年一度的狂歡正式開始了。


    外麵鑼鼓喧天,歌舞升平。在新房之中,卻鴛鴦帳暖、燭影搖紅。衝霄的呐喊聲都變得朦朧,隻剩下新人共處一室。


    燭光微微顫晃,耳邊終於安靜下來。卿笑寒在心中默念對非人新一年的祈福,將“新娘子”安置在床邊,準備完成婚典的最後一步:揭蓋頭。


    因他天亮前還要鎮魔,所以合巹酒倒好,但不會喝。揭蓋頭的秤杆拿在手裏,卿笑寒走至床邊,沒注意到這具“男屍新娘”被他放在床上,竟然沒倒,而是自己端坐著。


    “新娘”的左手自袖中露出,幹淨修長,也根本不是死者模樣。


    “得罪了。”


    卿笑寒溫聲低語,緩緩挑去了他的蓋頭,同時念道:“願天下有情非人終成眷屬、喜結連理,我與夫人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明豔的紅布終於滑落,下方的一雙眼也隨之睜開,黑白分明,清冷沉熾。


    醞釀了多時的祁縱直視著眼前人,冷笑問道:“卿笑寒,你接下來就要奸屍了嗎?”


    旖旎柔美的新房中,霎時如同凝冰。


    祁縱見印象中的十六歲少年變成了二十出頭青年的模樣,不禁怔了一下,但很快明白過來,這才是他的真容,立刻重新緊繃起臉,麵色不善地盯著他。


    祁縱不悅道:“我問你話,說啊!”


    卿笑寒喃喃道:“怎麽會是你?”


    “就是我。”祁縱冷冷地看著他,“你還有什麽可說的麽?”


    卿笑寒勉強地露出一個微笑,道:“……我可以解釋。”


    “解釋什麽,解釋你一年娶一房妻子,還娶的是屍體嗎?”


    祁縱的臉上浮現出薄薄的怒氣,他憤慨道:“我一直以為,傳說中山神娶新娘獻祭是大人編出來的,沒想到還真有這種事!我一直當你是個正派的人物,可你竟然如此……不可理喻!從今往後,恩斷義絕吧!!”


    祁縱隱忍到現在,就是為了劈頭蓋臉地罵這一頓。他罵完豁然起身,怒氣衝衝地向門口走去,卿笑寒忙拉住他的袖擺道:“等一下!”


    他無奈地說:“我們之間肯定是有什麽誤會……我真的不知道,你會被這樣帶來。”


    祁縱更為震悚了,道:“所以你真的每年娶一具屍體啊?!”


    “當然不是。你冷靜下來想一想,我怎麽可能做這種事,我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我現在非常冷靜,你做這種事,當然是因為你想!”


    祁縱喝道,“放開,再不放我就拔刀了!”


    他怒氣上頭,眼眶都微微地紅了,咬牙低低地說:“你們——你們居然還趁我毫無知覺的時候,讓我跟你拜了堂!我們和離,現在就和離!”


    放眼整個修真界,恐怕都沒有哪對新婚伴侶剛入洞房、就要和離。不過也同樣沒幾個倒黴鬼,眼一睜一閉就嫁了人。


    卿笑寒輕歎一聲,道:“和離是不可能和離的。”


    祁縱大怒:“你敢?!”


    “因為我們這次拜堂成親,其實是祭禮中的一環。我每年都會經曆一次,但往年的新娘無不是紙紮的模型。隻有今年,變成了你。”


    卿笑寒驀地一笑,柔聲道:“這是天意啊。”


    作者有話要說:就讓你們先婚後愛吧(點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和修真界頂流捆綁營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訴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訴星並收藏和修真界頂流捆綁營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