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妹告別小夥伴, 在眾人神色各異、意味不同的目光中迴到了家。


    朱有文不在,隻陳氏和陳書英帶著鐵蛋在家,兩人都麵色鬱鬱, 坐在屋簷下發呆,鐵蛋無憂無慮的圍著兩人轉來轉去, 稍微緩和了一下這種沉重的氣氛。


    看大人臉色不好, 三小孩躲去了廚房做晚飯, 順便拐走了鐵蛋。


    沒有點燈, 晚飯也已經涼了, 朱家卻沒人去管這個,朱有文還沒迴來,家裏寂靜無聲, 隻能聽見屋外隱隱約約傳來的蟬鳴蛙叫,朱珠實在受不了,叫來鐵蛋哄著他學唐詩。


    聽著鐵蛋奶聲奶氣地學語聲,全家人稍微振作了一點,不管怎麽樣,就算隻是為了孩子, 也得好好活下去。


    “開門, 我迴來了。”門外傳來朱有文的聲音,陳氏和陳書英同時站起來,陳氏又坐了下去,最後陳書英去開了門。


    “怎麽樣?”陳書英關好門,迫不及待地問。


    “唉...”朱有文勉強撐著一口氣迴來, 腦袋裏一直亂糟糟的,坐下歇了一會兒才開口,“革委會一直叫囂著要判死刑,我和支書還有大炮去找了王鄉長,但是他說隻能試著求情,看能不能減輕,具體能做到怎麽樣還不一定。”


    “那...那怎麽辦?”想到那人的歲數才和兒子差不多大,這次出事了家裏還不知道怎麽撐過去,陳氏白著臉說:“聽說是下河場肖小兵告的密,就是被你搶了民兵隊長那個,這一家子都不是好的,他一定不會放過你的,老大,你以後做事一定要注意。”


    “嗯,我知道的,娘,你放心吧,我身正不怕影子斜,祖宗十八代都是貧農,咱家不怕的,你就放心吧!”朱有文笑著安慰,不敢告訴她們,肖小兵這次已經搭上革委會那位副主任的線了,隻怕...


    “嗯,吃飯吧,天塌下來有高個頂著。”陳氏稍微放下心來,就讓開飯,別人家的事情再慘烈,不是當事人也沒法體會那種切膚之痛。


    倒是陳書英敏感的察覺到了朱有文的情緒不佳,但眼下不是詢問的好時機,也就按下不提。


    這頓飯吃的大夥食不下咽。


    朱有文一直迴想著剛才去張三家看到的一幕幕,張三比自己小五歲,他的爹娘年紀也不小了,不過他還有兩個哥哥,至少父母以後老有所依吧。至於他兩個孩子,張三的媳婦是個潑辣的,隊裏再照顧一下,應該是沒大問題的,就是不知道那女人守得住不。


    想到這裏,他有點難受,既覺得自己這樣無端揣測別人不好,又覺得為人一家老小擔心。


    夜深了,躺在床/上也翻來覆去的。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們?”陳書英還是忍不住問。


    “唉,沒事兒,就覺得是不是我害了張三...”朱有文這樣說道。


    “亂七八糟的說什麽呢?怎麽還和你扯上關係了?”陳書英坐了起來。


    “你想,去縣城賣柴算是我掀起的,要是我不去縣城賣柴,大家夥兒說不定就不會去縣城,那張三說不定就不會去買那雕像。再加上那肖小兵的民兵隊長也是我搶了的,如果還是他當這個民兵隊長,說不定他就不會為了加入革委會而去打小報告...”


    “你說什麽?肖小兵加入革委會了?”陳書英一下子抓住了重點,打斷了他的話。


    “唉,還沒定,不過十有八/九,他這次搭上的是一個副主任,張三這事算是給人家一個大功,要不然我們這窮鄉僻壤的地方,那個副主任哪年才搞得出政績來?”朱有文說漏了嘴,懊惱不已,但還是得和媳婦兒解釋清楚。


    “那要不你不當那個隊長了?讓給他算了,咱們家隻要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就好。”陳書英倚在朱有文手臂上,試探地說。


    “哪有那麽簡單?”朱有文被她的天真逗笑了,“從我幾年前當選民兵隊長起,就已經和肖家結仇了,隻怕肖家恨得不僅是我,還有我們兩個隊的人。”


    “唉,也是,”陳書英也知道自己那是個餿主意,又寬慰他,“這幾年日子好過,進城賣柴賣東西的多的是,怎麽怪得了你?至於肖小兵沒選上,隻能說明大家夥都知道他這個人不行,沒德行的人當上官那不是害了全大隊的人嗎?”


    “你這話也對...”朱有文無聲的笑了笑,抱住她這幾年豐腴了不少的身子,“睡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管未來怎麽樣,還是先把自己的日子過下去再說。


    接下來的日子,風平浪靜的,都讓人覺得那個風波並沒有發生了。


    朱珠倒是想起一件事了,她月假這天把家裏這些年在廢品站買的書好好挑選了一下,隻留下那些又紅又專的放在了外麵,但其他書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這舉動當然被陳書英看在眼裏,她想了想,把那些書拿走了。


    朱珠還和元定川說了一下,因為一直把自己當做照顧姥爺的角色,他一向早熟,特意迴去和趙老頭說了這件事。


    因為自己階級的原因,趙老頭很重視,兩人連夜把屋裏屋外好好翻檢了一遍,包括和趙可她們的信件。


    就這樣,雖然日子還算平靜,但看著劉勝利,朱有文一直板著的臉,大家都知道這事不算完。


    這個時候,張三的事判下來了,因為很多人幫著活動,加上這個事的起因其實經不起推敲,所以不是死刑,但還是被判了十年勞動改造。


    雖然不是死刑,但十年勞改已經算毀了他一家了,本人才三十不到,媳婦和他同歲,最大的孩子還不到十歲,還是個女娃,小的倒是男娃,也才七歲。


    這事剛一出,張三嶽家就來讓閨女迴娘家了,但是那媳婦不幹,舍不得孩子,也舍不得男人。


    等這些傳到紅旗大隊時,自然又是引起一陣議論。


    不過朱家三姐妹已經沒精力去關注這些了,因為學校遇到麻煩了。


    革委會有一位主任,兩位副主任,以及其他幹事。那位首先發難的副主任據說已經受到了多方表揚,那另一位副主任自然慌的不行,也想幹票大的,但是現在大家夥都人人自危,他找不到機會,就想主動出擊。


    主動出擊也得有名目才行啊,正好京城現在大力打擊臭老九,下放知識分子,所以他就盯上了公社唯一的學校。


    先是把全校師生集合起來,然後搜查所有老師的辦公室以及宿舍,還讓學生來檢舉老師,甚至煽動他們內部互相檢舉。


    剛開始那天沒人動作,迴去的路上大家都沉默著,連平時最傻乎乎的石頭都覺得可怕。


    第二天那些人又來了,還改變了行事方法。


    學校的操場上有一個石頭砌的小台子,平時是拿來給校長和老師講話的,或者就是讓學生上去領獎用的,上麵有一個簡陋的旗杆,是插在一個大石頭裏的。


    早上,朱珠她們剛進校門,就被通知到操場集合,等到了操場,赫然發現校長和老師全被綁著手腳跪在台子上,而操場上已經站了很多人了。


    等人差不多到齊了,分班站好,那副主任發表了一番高談闊論又批判了一番老師和知識分子後,就坐到樹蔭下早就擺好椅子的地方喝茶去了。


    然後他帶來的人就輪番上台批判,說的是麵紅耳赤,唾沫橫飛。


    小小的操場上站了近百來號孩子,小的七八歲,大的十四五歲,個個懵懵懂懂,神情迷茫的看著眼前荒誕滑稽的一幕。


    隨著太陽越升越高,有低年級的孩子撐不住了,漸漸地倒在了操場上,這些人卻視若不見,學生們漸漸騷動起來。


    “要...要說什麽啊?”有個男孩子問,朱珠認得他,是五年級一個比較調皮搗蛋的刺頭。


    “比如這些臭老九說沒說什麽反/動的話啊之類的。”台上正高談闊論的人眼前一亮,頓時來了精神。


    “沒有啊!”那孩子迴答。


    “哼,沒有?那說明你們這些小孩子不是當小英雄的料,你們看看那些小英雄王二小,小兵張嘎,哪個不是跟著黨走,哪個不是學著抓壞人?”


    這話一出,就有大部分的孩子都被刺激到了,個個蠢蠢欲動,想著來的都是當官的大人,又說是來抓壞人的,那照做肯定沒錯的。


    於是就有一個朱珠班上的男孩子出來,“我也要當英雄,我來說,於老頭他老是打人!”


    “哈哈好,第一個小英雄出來了,於老頭?是這個人嗎?”那副主任大笑著走了下來,站在四年級班主任於啟榮旁邊問,“打人?好,記下來,於啟榮欺壓窮苦學子,是資本主義的複發。”


    受這個出頭鳥的影響,接下來也有人出來批判他。


    朱珠和元定川暗暗著急,卻不知道該怎麽辦,平心而論,於啟榮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好老師,但是他也沒什麽壞心眼,隻是脾氣暴躁了些。


    這時於啟榮奮力站起來,“呸,你這個惡賊,就知道蠱惑這些小孩子,好好的世道都被你們摧毀了!”


    說完,不等他們反應過來,他用盡全力向插旗杆的大石頭撞去,頓時頭破血流,昏迷不醒了。


    “咳咳,這是一見情況不好,就畏罪自殺啊,”那副主任看也不看人究竟怎麽樣,輕描淡寫的直接定罪了,“說不定這人還有同夥,讓人把他家也搜一遍。”


    “他哪還有什麽家啊?父母早就死了,三十的人了也沒個媳婦兒...”慘烈的場麵讓校長淚流不止,幾個老師也受不了,更別提下麵亂成一團的小孩子了。


    朱華三人剛見這場麵就跑到四年級這邊來了,發現幸好小元把朱珠的眼睛蒙上了,要不真怕她嚇著。


    事實上,朱珠和元定川都嚇到了,朝夕相處的老師因為莫須有的罪名,現在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卻還是免不了被定罪。


    而這一切,才剛開始。


    “別怕啊,我們在這。”兩個姐姐安撫他倆。


    台上,革委會的人已經走了,老校長和幾位在李良才的幫助下把繩索掙脫了,其他人也紛紛上前幫忙。


    那幾個“小英雄”臉上時紅時白,都茫然又不知所措。


    老校長歎了口氣,對所有學生說:“幹脆你們也別來上課了,我看這模樣還不知道要鬧好久...”


    “可是,校長,我們馬上要畢業了...”朱傑不甘心地說,她知道文憑的重要性,哪怕隻是一個小學文憑。


    “唉,可現在這模樣,我看也沒人敢當老師了。”老校長苦笑。


    看著老師們蒼白的臉,大家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這樣吧,你們每個隊每天來兩個人吧,有什麽我會通知他們的。”老校長想了想,“畢業考的事我也會想辦法的。”


    隻有這樣了,現在這情況,別說老師不敢來學校,就是學生都不敢來上學了吧?


    老校長是沒法跑,他家就住在學校旁邊。


    作者有話要說:注:1.張三這個例子是真的發生過的,稍微改了一下。


    2.革委會好像是67年成立的,大家當架空就好。


    正在瘋狂查那段時期的資料,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沒查對,沒找到幾個靠譜的,後來找到了高曉鬆的公眾號,發現有些比較有用,但還沒看完。


    真的是不寫文不知道自己有多差,不過我本身基礎就不怎麽好,以前讀的理科,專業也和曆史沒關係,倒是看了很多年小說,但是小說嘛,大家都知道的哈哈


    再次感謝各位小可愛,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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