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時,鈺康終於是醉了。翌晨,他覺得口渴難耐,隻想喝水,一睜眼,映入他迷迷糊糊的眼中的,是那華麗的羅帳。


    嗯……嗯?等等!羅帳?


    忽然他覺得身邊有異動,扭頭望過去,一看便驚得他發出一聲尖銳的喊叫,“咕咚”一聲便掉下床去。


    聞得有異響,花非花才朦朦朧朧地睜開眼,優哉遊哉地坐起身,素手掩口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地道:“大清早的不好好睡,叫什麽叫?”


    “你……你……我……”


    “什麽你你我我的,你不睡,我還要睡。昨晚你倒是舒服,難為我累得要命。”


    鈺康驚得衝口而出:“你終於還是得手了?”


    花非花愕了一愕,腦袋漸漸清醒,不禁泛起邪邪的笑容道:“那你認為呢?接下來我是不是應該說‘傻孩子,我會負責任的’?”


    鈺康腦袋空了,呆呆說不出話來。


    花非花似乎很滿意他的表情,掀開被子便走下床,嚇得鈺康連忙倒著爬開了幾步。


    花非花又是嗔道:“我真有這麽恐怖麽?”


    鈺康看得心神又是一蕩,不禁看了她幾眼,終於發現了不對。


    他發現花非花穿著的,還是昨晚的素裙。


    然後他才終於記得打量一下自己,發現自己也還是穿著昨晚的衣服,這才鬆了一口氣。


    “終於發現了?真是的。”


    鈺康苦笑道:“昨晚……發生什麽事了?為何……會這樣?”


    花非花白了他一眼道:“昨晚有個小弟弟喝了幾斤酒,拉著我說這說那的,一會哭一會笑。最後還醉暈了過去。可憐我一個小女子,要背著一坨百多斤的爛泥……哼哼……”


    “有勞你了……其實把我扔在桌邊就行了,何須麻煩。”


    “哎呀,要是讓老板和夏二娘知道花非花居然如此待客,萬一壞了這萬花園的金漆招牌,我可如何擔當得起啊。”


    “那你也不用跟我一起睡啊……”


    “好狠心的小弟弟,你要姐姐趴桌上睡呢,還是睡地板呢?”


    鈺康無言,心知自己是永遠都拗不過眼前這位名花魁了,然後又擔心地道:“我們……真的沒發生什麽事吧?”


    “嘻嘻,你為什麽覺得都醉成那樣了你還能行……莫非是因為那琴小姐?”鈺康聽她提起韻磬,又是呆了。


    花非花媚笑著走到他身前蹲了下來,輕輕托起他的下巴,故意把臉湊過去膩聲道:“還是說你在後悔什麽事都沒發生啊?現在發生還不晚哦。”


    鈺康被她嗬得鼻子都癢了,迴過神來,麵紅耳熱,又是逃了。惹得花非花咯咯嬌笑。


    鈺康逃到桌邊,連喝了幾大杯水,喘著粗氣。心想她居然知道韻磬的事,那定是昨晚自己酒後胡言說出來的了,不知道自己還說了什麽。


    花非花已無睡意,到門前敲了敲吩咐了人準備洗漱和早點之類,便坐到梳妝台前,哼著小調,怡然自得地整理自己儀容。


    鈺康看得一癡,心想:“我與韻磬已再無緣分。我究竟在怕什麽?過了半月,我還在記掛韻磬,但再過一年兩年呢?我又會怎樣?花小姐雖是風塵女子,但與她相交一晚,她卻絕不像是那些放浪無恥之人,真不知道她究竟因何淪落至此。”


    轉念又想:“哈哈,她受盡萬千寵愛,比我過得好的多了,淪落的應該是我才對吧。”


    胡思亂想間,卻聞得有人敲門,仆人已準備好早點和洗漱之物。


    花非花笑道:“林弟弟,到外麵取了那些東西進來罷。”


    “呃?好吧。”鈺康心中微覺奇怪,轉念想到她的規矩便已了然,難怪自己昨晚醉成了爛泥她也要親自照顧。


    一起用早點時,鈺康對花非花已不如之前般抗拒。偶爾被調戲兩句雖然還是會麵紅耳赤,但也已能說說笑笑。用完早點,也才剛到辰時,他知滄海素來早起,問明他所住之處,拿起佩劍便要告辭。


    花非花重新蒙起她的麵紗,盈盈向鈺康施了一禮,道:“公子請慢行,恕小女子不遠送。他朝有緣再會。”


    鈺康點了點頭,施禮告辭,心道:“最好以後不要再見了。哈哈,不過這次也是因緣巧合罷了,以後還哪裏有機會再見。”


    鈺康到得滄海房門前,未敲門已聽得滄海的聲音傳來:“是小康嗎?進來吧。”鈺康一進房,便見他站在窗邊懶洋洋看著自己,笑問:“感覺如何?”


    鈺康臉一紅:“我……我們昨晚什麽事都沒做,什麽感覺都沒有……”


    滄海哈哈大笑:“我是問你醉得如何,你卻想到哪裏去了?你一進來我便聞到好重的酒氣,怎麽?以你酒量居然喝不過那女娃娃?”


    鈺康這才尷尬地笑道:“嗬,這……可說來話長了,大哥,我們出去後邊走我邊說與你聽。”


    “這個倒是不急,”滄海擺擺手,笑道:“看你醉成這樣子,等你酒氣過了後再走罷。武學之道,分內外兩路,現下也正好讓你練練內家功夫。”


    當下滄海便讓他盤腿坐到地上,教導他唿吸吐納的法門。鈺康依滄海所說,屏息靜心,不多久便進入了一片空明的狀態。


    滄海見他竟領悟得如此之快,頗感讚賞,迴到窗邊,繼續欣賞那生機勃勃的晨色。


    入定之時,鈺康又發了那個怪夢,隻是這一次看那人舞劍,已是清晰了一些。那個老人說完,又是一揮手,他又撞去那個火球,但這次並不感到炙熱,隻感到全身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竟已酒氣全消,四肢百骸好像輕飄飄的,隻感到神清氣爽。一問滄海,原來自己居然已經打坐了兩個多時辰。二人商議之下,鈺康說想一路往襄城看看。


    走出百花園,鈺康忽然記起惠隱與展沫,一問之下知道他們兩人昨晚離去,歎道:“真是可惜,不能跟他們好好告別了。惠大哥財力如此豐厚,定是什麽大戶人家,不知為何卻是有些神秘的樣子。”


    “豈止是大戶人家,他的身份定然大有來頭。你要留心一些,也能看得出來。”


    “這我可真看不出了,大哥為何這樣說?”


    “嗯……你想想,昨晚談起四年前的事,他們兩人竟然毫不知情。顯然並不是江湖人物。展老弟修為甚高,卻為何要扮作一個隨從保護惠兄弟?”


    鈺康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大哥你的意思是,惠大哥或許是哪一國的王孫貴胄。”


    “沒錯,便是這個意思。”


    鈺康忍不住歎道:“原來大哥你昨晚說那失言閣的故事,已存了試探之意。大哥心思縝密,這個我真是萬萬比不上。”


    滄海笑道:“要在江湖行走,這種伎倆隻怕你想不懂也不行。”


    “那惠大哥後來不再插話,就是因為他已發現了大哥的用意吧?”


    “哈哈,看惠兄弟的樣子,他好像並不介意我知道了,隻是後來兩主仆都沒有再透露出一絲信息令我聯想,倒是默契。他們兩人也是有趣的人,日後有緣再會,定要再與展老弟鬥鬥酒。”


    鈺康笑道:“


    “大哥說得對,隻可惜不知道他們是哪國人。”


    滄海笑笑不答,這時他們已走到一家酒肆前,兩人不約而同地站住了。隻因他們又看見了認識的人。


    是杜公子,和那兩師兄弟。那師兄見到鈺康,臉色更馬上變得陰狠起來,發現昨晚那個高手不在,頓時冷笑連連。


    那師弟走前一步,惡狠狠道:“好小子,昨晚你玩得很開心是吧?”說著便抽出腰間長劍,劍尖指著鈺康:“拔劍,你竟敢挑釁我們師兄弟,看爺爺今天怎麽收拾你!”


    鈺康笑道:“這位大哥,小弟昨晚隻不過問了你一個問題,好像沒什麽得罪你啊。若這位大哥有什麽不愉快,在下這就道歉,對不起了。”說著向那師弟一揖。


    那師弟聞言更是暴怒:“你……你還敢提昨晚那個問題……少廢話!隻要你勝得我手中長劍,爺爺向你磕頭。”


    鈺康知道是自己惹事,剛才打坐時對那劍法的感覺還未散去,亦有些躍躍欲試,這次不等滄海推他出去,他便要走上前去迎敵,但滄海卻伸手攔住了他。


    “你未學兵刃,不是這人對手,你的劍借我一下。”


    鈺康猶豫了一下,依言把青鋒劍遞給滄海,心下暗暗發誓,若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絕對不再惹事。


    隻聽得滄海笑著說道:“昨天本是要傳你劍理,眼下有人來找茬便正好,你看仔細了。”


    滄海右手握劍而立,卻沒有要拔劍的意思。


    那師弟見這大漢要為這小子出頭,雖覺他背著把巨劍甚是奇怪,但卻感覺不到他有什麽危險。待見得他居然拿著一把不出鞘的劍來對付自己,渾一副不放自己在眼內的模樣,不禁恚怒道:“哼!你要找死那便由得你,教訓完你就到那小子了。”說完劍訣一引,身形一動,長劍便筆直迅捷地向著滄海刺來。


    鈺康聽到滄海說要傳自己劍理,早在凝神觀察,隻見這人雖然動作迅捷,但比起之前那衛真人,顯然相差得太遠。


    當他長劍距滄海一尺之時,隻見滄海右肘向後微屈,接著手臂猛然向前平伸而出,這一劍便連鞘刺了出去。鈺康看得真切,這時滄海手中長劍便像是手臂的延伸,力透劍尖,後發先至,劍鞘便要刺到那人的胸口。


    那師弟看到這一劍來勢勁急,心中一慌,慌忙間腳步一錯,勉強轉到右方,滄海劍鞘已擦著他衣衫而過,令他胸前隱隱生痛。心中大駭,馬上退後幾步,驚疑不定。


    隻見滄海手臂與長劍連成一直線,整個人就這麽筆直地站在這裏,懶洋洋笑道:“看清楚了沒有,這便是‘刺’。”


    隻是簡單平常,樸實無華的一劍。


    卻已令眼前的兩名劍手震驚莫名!


    滄海放下右臂,隻那麽隨隨便便地站在這裏,可他身上,卻偏偏散發著一股淵渟嶽峙的氣勢。


    那師兄看到這一劍,隻覺這一劍刺得簡簡單單,隻是一個初學劍術的基本動作而已。可是這大漢卻憑著這一劍,硬生生把自己師弟逼退!


    乍一看之下,這一刺不過仗著力大,可是細細迴想,這一劍,竟然刺得如此毫無瑕疵!


    今天,竟然遇到高手了!


    但他為什麽來跟自己師兄弟過不去?難道竟然是看不慣自己所在所為,要來教訓自己兩師兄弟?


    他片刻間轉過這許多念頭,忽見師弟驚疑過後便要再上,喝道:“師弟,你攻左邊!”說著抽劍踏步上前,顯然是要以二敵一。


    滄海見二人分左右進擊,待二人長劍又是離自己一尺之時,腰使臂,臂使腕,右手一揮,長劍斜斜向下揮出。


    “這是‘截’!”


    二人進招之間,驚覺滄海揮出這一劍已把他們所有進攻路數封死,更隱含反擊之意,若自己長劍再遞前半分,手腕便要被他斬斷!


    驚懼之間,兩人齊退,才想起這大漢的劍並沒有出鞘。


    那師兄心下明白,這大漢修為與自己是雲泥之別。


    但今天事端是己方挑起,這大漢存心教訓自己二人,自己又如何能罷手?


    那師兄咬牙道:“師弟,不能善罷甘休了,放手一搏吧!”


    他哪裏會知道,滄海不過是尋得個機會示範劍術而已,他自己做了什麽壞事,別人哪裏會知道。若他此刻罷手,滄海自也不會跟他們為難。


    但這師兄以己之心度人,記得昨晚鈺康說過的話,總以為眼前這兩人是要來拆穿自己欺騙杜家。


    說穿了,不過是心虛罷了。


    “這是‘崩’!”


    “這是‘掛’!”


    “這是‘點’!”


    ……


    見有人在打架,街邊行人都漸漸圍上來看熱鬧,但隻看見一個大漢連劍也不拔出來隨便舞了幾下,另外兩個人卻忽然齊進又忽然齊退,隻以為是什麽新的雜耍,不少人都覺看得實在沒癮頭,不禁噓聲連連。


    除了鈺康與杜公子,此刻這二人已都看得呆了。


    鈺康凝神觀摩滄海使劍。他見這時那兩師兄弟已是拚盡全力,而滄海,每次都是待二人長劍遞到自己身邊一尺之時才揮出一劍。隻要滄海一出手,二人就會馬上退迴去後麵。每退一次,他們的臉色便難看一分。


    鈺康看他每一劍的姿勢,雖是簡單,但自己卻覺得那動作是多麽渾若天成,每一劍,都給他一種厚重古樸的感覺!


    他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劍譜的內容,微一失神,馬上驚覺起來,心中暗道:“大哥修為定然遠不止如此,現下他顯然是故意把每一劍使得清清楚楚,要我好好觀察,我需得好好留心才是,不然基礎的都不會,如何領悟那劍譜的內容?”


    杜公子眉頭擰在一起,此刻卻是心緒淩亂。他很怕滄海一時快意把這二人打傷,那自己家便糟糕至極了,可是自己一點三腳貓功夫,卻是半點都插不上手。他也看得出滄海武功高強,可是捉鬼跟武功,感覺始終是兩迴事。


    本來昨晚這兩人如此表現,已令他心生懷疑。果然迴到家中,那師弟便倒在床上一睡不起,哪裏有要捉鬼的樣子?那師兄解釋說師弟運功過度需要休息。杜公子心中暗怒,決定隻要今晚發現他二人又是江湖術士,那便定要他們把五千兩銀吐出來。


    不過那師兄倒是在杜老爺房門前起了個壇。待到得子時,果然又聽聞那女鬼的叫聲,他便開始作法。


    這一作法,那女鬼居然不叫了!這一下隻感激得杜家上下又跪又拜,就差把這人擺上神台和自家祖先一起供奉了。杜公子終於疑慮盡消。而這師兄卻說還需連續作法一月才能保合家無恙,還不忘說幾句這女鬼定是跟百花園有關。


    到得剛剛,師弟終於酒醒了,杜公子便請二人來到這家酒肆用膳,聊表謝意,卻竟然遇到了鈺康二人。


    這時,滄海已使了刺、劈、點、崩、截、掛、抹、雲,共八劍,兩師兄弟合已進退七次。


    “這是‘撩’!”


    隻見滄海手腕連翻,正撩反撩,已把二人手中長劍挑飛。


    這已是最後一劍。


    兩柄長劍落地,師兄弟二人,已是麵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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