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彤端坐在礁石上,麵朝大海,伴著濕鹹的海風,把她剛來到這個世界時,所聽到的對話,簡單的和範閑複述了一遍,另外又說了她對於倆人身世的一些猜測。


    她的聲音不急不緩,聽不出半點起伏,神情淡然自若,說到激動處,依舊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的無關的事情。


    相比較而言,範閑的神色就自然多了,從一開始的漫不經心,到雙眉緊蹙,再到後來聽到葉彤關於身世的猜測,整個人都斯巴達了。


    範閑傻愣愣地張著嘴,眼睛使勁眨了又眨,滿眼驚愕地看向自家妹妹,醞釀了很久才磕磕巴巴地問:“我···我不是在做夢吧?”


    葉彤翻了個白眼,伸手就掐他手背上的軟肉。


    “ 嘶···疼····”


    範閑本能地叫喚了一聲,好像這會兒才清醒過來,眼睛裏重新有了焦距,然後嘴巴開始叨叨不停。


    “我不是我爹的私生子?”


    “我是皇子?”


    “我身體裏留著慶國皇帝的血脈?”


    葉彤有點看不下去他這副樣子,想了想:“這隻是我的猜測而已,你不必如此。”


    範閑一點也沒有被嫌棄的自覺,擺擺手:“你不懂。”


    “我這是新鮮,沒想到有一天還能撈個皇子當當,那感覺真的是太tm 爽了。”


    “對了,你不高興嗎,畢竟是公主唉!”範閑說到這裏,抬眼看向她。


    聽見這話,葉彤暗暗撇了撇嘴,心想公主算什麽,她連女帝都做過。


    葉彤假模假樣地咳了一聲:“還好吧,我興奮勁已經過了。”


    “是哦!”


    說到這裏,範閑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伸出一根手指頭在她額前點了下:“我說妹子,你這也太不夠意思了,憋了這麽久,才跟我坦白。”


    葉彤心虛地眨了眨眼,視線落在他身後的礁石上:“是你自己說想做富貴閑人。”


    “這和我想不想做富貴閑人有什麽關係?”範閑雙手抱胸,一臉疑惑。


    “關係大了去了,咱們要是一輩子待在儋州,是不是皇子公主都無所謂,自然也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但是現在有人想讓我們迴京,我不知道那裏有什麽樣陰謀詭計在等著我們,與其被動防守,還不如主動出擊,把暗處的人揪出來,否則,一輩子都別想安寧。”


    “我告訴你這些,就是想讓你提前做好準備,免得成了某些人的棋子而不自知。”


    葉彤劈裏啪啦說了一通,範閑一直委屈巴巴地瞅著她,聲音裏充滿了哀怨:“你哥我在你心裏竟然是這樣的。”


    “我有這麽蠢嗎?”


    “被人家賣了還幫著人家數錢?”


    “怎麽不能?”


    葉彤不想和他扳扯這些,直截了當道:“你不蠢,你就是有點傻白甜。”


    “我哪裏傻白甜了,我黑著呢!”


    範閑對這個評價一點也不認同,他挺了挺胸膛,信誓旦旦的說道:“你等著吧,總有一天,你哥我會亮瞎你的眼。”


    聽著他又叨叨起來,葉彤不耐煩地站起來,扭身跳到另一塊礁石上,聲音從風裏傳來:“好啊····我等著···”


    老太太原本以為讓兄妹倆待在儋州,至少不會丟了性命,結果卻被現實打了臉,下毒刺殺,一波又一波,沒個消停。


    憑她的聰慧,哪裏猜不出是京都裏有人想讓他們迴去。


    吃了晚飯,老太太罕見得讓兄妹倆留下來,祖孫三人頭一次坐在一塊兒,說了一些掏心窩子的話,再就是叮囑二人迴京後,要謹言慎行,少說多看。


    迴小院的路上,範閑難得沉默良久,直走到院門口,才說:“她雖不是我親奶奶,但我範閑這輩子隻認她。”


    “彤彤,等到咱們在京都站穩了腳,就迴來接她吧。”


    “嗯,好。”


    葉彤毫不猶豫得點點頭:“她一個人在儋州,怪孤單的。”


    正所謂“你養我小,我養你老。”老太太確實值得最好的,這麽些年,她和範閑頂著私生子的名頭,卻沒受過多少非議,這裏麵少不了老太太的手筆。


    葉彤真心地尊敬她,感謝她。


    雖說下定了決心要迴京都,但真正出發的時候,已經到了春末,暖風卷著殘花一路相送,舊時的草木在視線裏漸漸模糊。


    從儋州去往京都,需得取道夔州路,沿著珠江一路往北,經由漢陽抵達大慶的京都城,五竹叔同他們兄妹就是在此處分開的。


    按五竹叔的說辭,他雖然丟失了記憶,不記得鑰匙在哪兒,但便宜娘當年去過江南,所以想去江南走走,看看能不能找迴一些記憶。


    為此,葉彤也不好攔著,匆匆給他準備了一兜子蘿卜,就把人送走了。


    五竹叔走得靜靜悄悄,紅衣甲士們也沒發現隊伍裏少了一個人,依舊不緊不慢地往京城的方向趕路。


    唯一的變化,就是四人的麻將變成了三個人打,葉彤一路上贏了他哥和藤梓荊二百六十八兩銀子。


    範閑原本不該輸這麽慘,這還要怪藤梓荊說漏了嘴,提前讓兄妹二人知道了,此次迴京的原因。


    據說是皇帝親賜的婚事,至於對象是誰,藤梓荊倒是不清楚,他說是接了密令之後,查看了二人的消息,其中有這麽一條,就瞥了一眼,也沒放在心上。


    葉彤對於婚約看得很開,船到橋頭自然直嘛,若是不滿意,退了便是,沒什麽大不了的。


    誰還能管得了她結不結婚,別說是皇帝,天王老子來都不行!


    反倒是範閑,自從知道了身世後,敏感了許多,做什麽都多加思量,細細斟酌,有時候難免有些陰謀化,所以他總覺得慶帝沒安好心,為此事擔憂了一路。


    與此同時,鑒查院三處主辦費介親自駕著一輛遮掩的密不透風的馬車從鑒查院大門駛出,在皇城南門與等候的商隊匯合,然後順著官道緩緩駛離了京都。


    而護送範家兄妹進京的紅甲騎士,在京郊十裏處。正好與這支商隊迎頭碰上。


    原本坐在車架上同車夫聊天的藤梓荊,立馬縮身進了車內,緊張兮兮地說道:“前麵是鑒查院的商隊。”


    此話一出,坐在車內打坐的兄妹倆一下來了精神,默契地掀了竹簾子,姿勢一致地趴在車窗上,一臉好奇地打量著迎麵過來的車隊。


    擦肩而過的瞬間,葉彤看見了費介,十多年不見,他還是老樣子,頭發亂糟糟的,穿著一身乞丐裝,晃晃悠悠地跟在商隊的後麵。


    費介也發現了他們,老頭子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食指在唇間輕輕晃了晃。


    兄妹倆會意,默契地放下簾子,收迴目光,等車隊又往前走了幾裏路,範閑才出聲叫停。


    倆人尋了個由頭離了車隊,運起輕功,循著車轍,往後倒追。


    說來這個世界的輕功作為附屬品,既沒有專門的功法,也沒有人特意研究過它,輕功的運用全憑武者身體內真氣的多寡,真氣越多,輕功的續航能力就越強。


    不像淩波微步,以易經八八六十四卦為基礎,按特定順序踏著卦象方位行進,步法為主,真氣為輔,每踏出一步,真氣都在經脈中運轉一次,既可退敵,又對修煉有益,是居家旅行必備技能。


    範閑早就學會了這門輕功,所以兄妹倆速度飛快,不到一刻鍾,就趕上了商隊。


    費介果然在等著,一見麵,立刻笑著迎上來:“我就知道你倆會跟過來!”


    範閑隨手給他扔了一個路上摘的梨。


    “哪來的?”


    費介一邊問一邊用衣角隨意擦了一下梨子的表皮。


    “路過附近的果園,順的。”


    費介了然地啃了一口,這才有空抬眼打量範閑,上上下下掃了一遍,又扭頭看向葉彤。


    “十多年不見,當年的臭小子和小丫頭片子都長大了。”


    “費老亦如當年,一點沒變。”


    葉彤一拱手,順著他的話,拍了個響亮的馬屁。


    費介哈哈笑了兩聲,心情顯而易見的又好上了幾分。


    範閑好奇地問:“老師,您這一行是要去哪兒?”


    “北齊。”


    “北齊?”範閑皺了皺眉:“不是老要跟咱們打仗嗎?”


    “快打起來了。”


    費介三兩口啃完梨子,抹了抹嘴巴:“院裏頭在北齊經營了一個諜報網,成績一直不佳,缺個首腦。”


    聞言,範閑一臉震驚:“讓您過去!”


    費介被他這個猜測笑倒了,擺擺手:“我,我下毒還成!”


    “我去送人。”費介又道。


    “哦,是馬車裏坐的那位?”範閑想起那輛遮掩的密不透風的馬車,悄聲問道。


    “對。”費介點點頭:“言若海的兒子——言冰雲。”


    他說到這裏,往葉彤身上看了眼,評價道:“年少有為!”


    葉彤被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腳步一頓,剛想問他瞅啥。


    就聽範閑說:“這樣的人舍得送去敵國?”


    費介停下腳步:“還不是為了你倆?”


    “因為我們?”


    範閑和葉彤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問道。


    費介撥了撥頭發,開口解釋:“你們殺的藤梓荊是四處的探子。”


    “四處的人對自家的提司下手。”


    “這責任必須由言若海來負,而且藤梓荊是他的兒子言冰雲的麾下。”


    “所以院長一生氣就把他職給撤了,讓他帶著手下去北齊接手諜報網。”


    費介說到這裏,又悄咪咪的瞥了葉彤一眼,然後說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不過這小子也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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