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西角門處擺放著紫檀橫案,依次排列描畫千山萬水的雪白瓷器,有名小內侍手持絲帛輕輕拂拭,大概半炷香的時間,左右覷一眼,輕手輕腳地退出殿室。


    他低垂頭,腳步不急不緩,順沿迴廊行至末處綠簷紅柱的棲鳳亭,其後是通向皇城的百合山的花甬,兩側栽種聳入雲天的千杆翠竹,他迴眸見四下無人,縱身飛掠。


    山彎,雲亭,飛瀑,待到一處開得極其茂盛的花叢前停下腳步,那裏有位少女翹首等候,“怎麽才過來?”


    小內侍不是別人,正是寶珠,“多待了一陣兒。”


    映雪觀察她的神色,“可打聽到訊息?”


    “不過想知道那個白虎會說什麽壞話,但管他呢,願意怎樣就怎樣,我也懶得理他。至於那個妖殿下,你也知他生性狡詐,我不好耽擱太久,否則讓他窺出行藏,就不好脫身了。”


    映雪暗中偷笑,“你之所以走這一趟,不過想知道晉王對白虎這番遭遇的想法,而依我看,你實是多慮。又或者,你早已心如明鏡,可卻不願意往那方麵多想,所以才會有那麽一點不放心。”


    寶珠怎不知她話裏的弦外之音,但隻當聽不懂,“我當然不放心,如今的對頭人,明裏的、暗裏的,不可計數,我委實不想再樹強敵。”


    映雪可是笑出聲,“強敵這兩個字,偏你就能說出口,你不怕晉王殿下聽去了會傷心,不,至少會寒心,哪裏會有你這樣冰雕的人兒,揣在心窩裏,也不能捂化了。”


    寶珠臉上一熱,“你知道什麽,如此打趣我?”


    “我雖未親眼所見,但聽眾姐妹描述,也知那迷魂林裏的巨蟒兇惡無雙,這需要怎樣的魄力與心意,才能將你自那蟒吻之下救出來。”


    寶珠自然不會忘記那一幕景象,巨蟒的毒牙將琅坤穿肩而過,這一瞬她都似乎能夠感受到當時那難以抵禦的毒力與痛楚,她的臉色微變,不自覺地歎出一聲。


    映雪搖頭,“如此這般待你,我就不信你的心腸不會柔軟下來。”


    寶珠向她看過去,“他救我一次,以後我也救他一次,還他就是!”


    “人家是晉王殿下,武功高深莫測,身邊的四大禁衛亦不是等閑之輩,正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哪裏還需要你去相救,我看你這人情恐怕要還不上。”


    寶珠卻道:“這個晉王殿下看似名頭響亮,不可一世,實是多災多難的命數,何況他還有一個惹是生非的秉性,所以以後的事情可是說不定。”


    映雪聽她信手拈來的話語,“噗嗤”笑出聲,手指作勢拂向她的胸口,“你這番一來二往的,來,讓我看一看,你的心肝在哪裏,你的心肝在哪裏?”


    寶珠旋身躲開,“別鬧,這一次我迴到仙女觀停留月餘,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每一件都耽擱不得。”


    映雪含笑停下來,“你放心,這段時間,在我的督促之下,哈桑、伯夷的馴獸事宜從未有所懈怠,絕對不會影響老皇帝的壽誕大典。”


    “正是,這件事情我們雖然是半路出家,但也要做得有模有樣,須知這皇城可是不好混跡,所以在計劃尚未成功之前,不可有任何紕漏。”


    “而你密信所有提及之事,已安排妥當,事態也恰如你所預測那般,隻不過現身的皆是蝦兵,尚未及蟹將,我想他們的主人應該是想先探一探虛實。”


    寶珠一嗮:“我的計劃是虛中有實,實中有一半則是虛,安能辨此是雄雌。”


    映雪瞧她笑得別有意味,“莫不是你還有什麽想法,是我所不知道的?”


    寶珠嫣然笑道:“秋風起,蟹子黃,這轉眼之眼年頭就及了尾,若問我有什麽想法呀,識食物者為俊傑。”


    映雪愣神,正揣摩她話裏意思,隻見她已縱身而起,“你這是要去哪裏?”


    寶珠輕飄飄地說道;“你迴景閣北苑等我,我去去就迴。”


    要說寶珠迴到皇城的這幾天,往返最為密切的不過兩個地方,一個是皇帝的禦書房,另外的就是禦膳房。這兩個地方雖然隻一字之別,內涵卻大大不同。


    當然於寶珠而言,正經事不可懈怠,五髒六腑之事也是一等一緊要的。


    她飛身落在春華秋實的鏤花窗上方的屋簷,掀起四塊琉璃瓦片,向內探望,而與此同時,有一種極為誘人的香氣直撲鼻翼,她勾唇一笑,時辰正好。


    而屋內瞄好的東西,對她來說如同探囊取物,片刻後,足尖輕點,她又迴到屋簷之上,她打開那兩方食簍,屈指一數,正正好好二十四隻火紅的大肚圓臍的蟹子,她拎起一隻,“你們這些家夥,素日裏橫行霸道,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成為人家的下酒之物,今夜我權當應景了。”


    她眼眸一轉,盈盈一笑,輕輕地將掌中那隻肥蟹震成四半,隨手扔進食簍之中,“時務乃食物也,即便我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占,那有怎樣,還能擋得住我吃麽?”


    天色已暗,寶珠心想好東西要趁熱下肚,切莫讓映雪等久了,但轉念又忖,既然來了這裏,那邊的禦書房似乎應該瞧一眼,主意打定,她的眼光瞄向身前的那兩方食簍,她也不好帶著這兩件東西,需找一個僻靜之地存放,稍後她也好迴頭取。


    寶珠身形若煙,左轉右轉,竟然發現一處宮苑,門庭上方的金匾描龍畫鳳卻空無一字,“奇怪,怎麽會有這種地方?”


    她不假思索,飄然而入,隻見裏麵古樹參天,落葉飄零,佇立幾幢房屋,極為肅穆,她的心中訝異,這是什麽地方,居然連一個人影都見不到,不應該呀!


    恰在此時,她隱約聽到聲響,簌簌之音,她眉尖輕挑,循聲而去,在西廂的後身居然看見一位鬢發斑白的老人手持掃帚輕掃庭院,她眨了眨眼睛,這個時分,月色清寒,冷風寂寂,這麽一個老頭兒在這裏做苦工麽,那些小宮監都跑到那裏去了?


    不過,幹她何事,轉身想無聲無息地離開,背後竟然傳來一陣悶咳,那半是痛楚半是隱忍的震動之音令她眉心輕蹙,又轉身迴來,想了想,現身而出,“天色已晚,你還掃什麽地,既然身體不舒服,不如早些迴去歇息?”


    那老人聞聲猛地抬起頭,目光在瞬間竟然有些咄咄,不能對視,“你怎會在這裏?”


    寶珠雖然奇怪,卻不以為然,“我隨意溜達進來的,怎麽有什麽說法?”


    老人盯她片刻,“皇城禁地,不可擅入,而擅入者,死。”


    寶珠四處環望,將唇一抿,“看起來也不是什麽稀奇地方,再說我隻是過客,隻要你不說,誰又能知道,對不對?”


    老人注視她良久,麵色有所舒緩,忽地一笑,“確實,在此之前,我從未見識到你這樣的過客。”


    寶珠自恃這老人看不穿自已的行藏,再說就算是龍潭虎穴,她又有何懼之,“既然禁地,你為何會在這裏?”


    老人的神色黯然下來,長歎一聲,嗓音低沉,“多年之前,我犯了過錯,所以每到這個時節,我都會甘願以此消除罪孽。”


    寶珠自是不解,但宮闈之中,她不知道不清楚的事情多了去了,也沒有打算刨根問底,隨口說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再說既然是陳年舊事,又何必耿耿於懷,你還是聽我的話,早早迴去歇息,反正沒人瞧見。”


    老人嗬嗬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寶珠覺得好笑,清脆迴道:“老人家,切莫有所忌諱,天地之間,你我皆是過客。”


    老人盯視她,滿臉訝異,倏地,眼睛一亮,“這話說得甚好!”


    寶珠無心再做停留,“早已過了吃飯的時辰,你的肚子就不餓麽,還是早早迴吧!”


    老人喃喃自語,“確實,略有饑寒。”


    寶珠將手中的一方食簍輕擲到他的懷中,低眉一笑,“見麵分一半,這一簍還熱著呢,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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