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著船和藤原道綱到杏原的時候,已經是四月初了。被丟給紅纓歌坊的老板青雲子後,藤原道綱就說要去別的地方了。


    有意思的是,紅纓歌坊雖是杏原城裏歌姬最多的地方,但還伴隨著一個副業,即競猜。歌坊競猜金錢散盡能讓杏原城飽腹三日,這已比京都的繁華強了許多了。


    競猜的樂趣便不消多說,城中貴族或是商人,自有想來歌坊消遣時間的。能進入歌坊的歌姬,先要條件並非容貌或是歌喉,反而是必須擁有一隻妖怪。


    若無妖怪,何來競猜一說?這也導致了歌坊中,歌姬的背後勢力錯綜複雜。藤原、賀茂、源氏這三大望族自不必說,其陰陽師在此都有歌姬相對應;也有些杏原城中及其他的陰陽師的勢力聚集在一起。


    一開始我還不明白,哥哥為什麽會拜托藤原道綱來送我,直到我見到了歌坊中眾多陰陽師,我這才反應過來,大妖怪不知火的吸引力,是真的大。


    紅纓歌坊的老板青雲子一直待在紅纓歌坊的最頂樓,沒人知道其真實身份。藤原道綱讓我在歌坊二樓且做休息,不一會他便從歌坊頂樓三樓下來,衝我笑著說,搞定了。後又和我說,讓我弄一隻妖怪過來。我雖然妖力被封印了,可陰陽術著實生疏了。


    紅纓歌坊分花、鳥、風、月四屋。四屋皆在歌坊二樓,為想要聽雅樂的客人們備好房間和吃食。歌坊一樓主要是為競猜和泡溫泉準備,在一樓也設有吃食提供。


    巧妙的是,紅纓歌坊的一樓,初進門名“淨門”,隻設溫泉服務。至於競猜一類,需再次納錢入“空門”,才能到競猜服務一處。


    競猜隻有紅藍兩方,雙方各有五隻隸屬歌坊中歌姬的妖怪。來競猜的客人們會看到押注的隊伍組合,押注時間限定在半個時辰內,會有大、中、小三類的押注,依個人財力而進行。


    令人歎為觀止的是進入名為“無門”的二樓。四屋劃分整齊且增設一居酒屋。花、鳥、風、月四屋分設書道、茶道、花道、樂舞、繪畫、和歌和遊廊七部。


    書道和歌,分於花屋;花道茶道,分於月屋;樂舞繪畫,分於風屋;遊廊於鳥屋,為二樓最偏僻處。


    光是記住房屋的分布,我就有些力不從心了。當然了,不止這些。為了區分歌姬的等級,這裏全部采用四屋來稱,屋內若是歌姬出名了,這才會有自己的名號。


    逛完整個歌坊後,花屋的一位歌姬才把我引入一間房子。本欲好好休息一下,那位歌姬沒有停下來說話。


    “您的花牌一會便會送來掛在您的門口,還請您今天晚上做好出場的準備。”歌姬的麵容很是美麗,嗓音也漂亮,隻是……


    “……不是說,隻有出了名的歌姬,才會有花牌嗎?”我強行維持微笑問。


    歌姬也柔柔一笑:“這是青雲子吩咐。”


    我正想要開口再問,門外便傳來小小的敲門聲。


    “紫姬小姐在嗎?您的花牌已經送來了。”


    聽聲音,像是一個小女孩。歌姬起身開門,將花牌雙手捧到我的麵前。


    “竟然是櫻花,看來您的實力不容小覷。”


    我雙手接過,花牌上寫著“紫姬”二字,順手將花牌放置一邊,抓了一把小銀判放在歌姬手上,又看了下門外偷偷看我的女孩。歌姬會意,拿了小銀判退了出去。


    什麽實力不容小覷,分明是源氏拿著我當箭靶子用。歌坊女人多,根據玉藻前大人曾經在宮中的經曆,可謂是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


    這話並非沒有道理。和小緣出去辦委托,怕的也是多位女子喜歡上同一個男子。除此之外,源氏裏所謂的侍女秘聞,我也不是沒聽過……


    雖說在逢魔之原住了兩年,也收了一些小怪,但都不頂用。歌坊競猜會在晚上戌時開始,一直持續到醜時。


    酉時時分,便要開始梳妝打扮。我倒在地板上,想著該如何應付晚上的競猜。天天和妖怪打交道,我怎麽就沒有留一手,結個契約……


    契約?


    說起來,我好像是有這麽一個式神來著。那個時候,大江山退治……


    “你你你!”被我強行用符咒喚來的星熊童子此時正叉著腰,看了我一眼,直接抱著手臂坐在一旁了。


    “呐,我說,晚上拜托你一件事唄。”我笑嘻嘻地坐到他身邊去。


    “您有本事自己做,把咱從大江山召喚到這裏,咱可沒同意。”星熊童子轉了個身說,“咱在大江山做木雕,可是做得好好的,突然被你這麽個小丫頭叫過來。”


    我確實沒本事啊……誰讓我的妖力又被哥哥封印住了。他早就留了後手。把我送到杏原,怎麽可能會讓我亂用妖力?


    我倒了一杯茶,放在星熊童子旁邊說:“您大人有大量,別和我這個小丫頭計較。”


    “……”


    “再說了,當年咱也不是故意的嘛,源賴光威脅我哥哥,我不跟著做,我估計就活不了了。”我放軟了語氣,“更何況,您現在是咱的式神,咱也不會對您做什麽,您看是吧?


    “……”星熊童子依然眯著眼,一臉不相信,但端起了手旁的茶水一口喝盡。


    “那……今天晚上,能幫咱想辦法擺平一群妖怪嗎?”我衝他眨了眨眼,“期間有好酒好菜,如何?”


    星熊童子依舊不表態,手指卻在婆娑著茶杯:“先告訴咱,這是什麽地方。”


    “杏原,紅纓歌坊。”


    “噗!”星熊童子一口茶水噴了出來,“你不是源氏的小姐嗎?怎麽被人賣到這裏來了?”


    “哎呀,想不到您還聽說過這裏啊。”我遞上帕子,“看來您應該知道晚上要做什麽了。”


    星熊童子接過帕子:“看在你這麽可憐的份上,咱就幫幫你。”


    “咱就知道您最好了。”我絲毫不吝嗇自己的奉承。


    “彼此彼此。”星熊童子笑著說,“大人您以後啊,別對咱這麽客氣,既然咱是您的式神,自然要為您盡心盡力。”


    盡心盡力?未必吧……


    “咱先出去看看,晚上一定迴來。”星熊童子拉開推門,從欄杆上跳了下去。


    紅纓歌坊的位置建得很漂亮,正對著海的高台,有微風吹來。


    窩在床鋪上,一覺睡到了黃昏。被敲門聲吵醒,開門後之前花屋的那個歌姬,招唿了人進來。


    “紫姬小姐,歌坊的任何一位歌姬第一次露麵時,都會有人來幫忙打扮,但是以後,您需要自己打扮了。”歌姬說著,讓人先端進了少量飯菜,“請您先用食。”


    我簡單地吃了兩口,便放了筷子。歌姬又讓人撤下去,來了兩個和我一般大的女孩子,開始替我梳頭發。


    其中繁雜瑣碎的事物,比起源氏那些禮儀還要麻煩。待穿戴好了之後,我被人扶著下了樓,來到一間簾子為紅色的房間裏。


    我的到來讓已經到場的其他歌姬紛紛側目。仔細打量了一下,歌姬都是十來歲至二十的女性,濃妝豔抹,眉目含情。


    唯一讓我覺得整個房間詭異的地方,就是那些歌姬的前麵或後麵,都坐著一隻妖怪。總共四位歌姬,三位歌姬身旁的妖怪都是麵目猙獰。隻有一位麵容平靜,裝束簡單,頭上飾一朵紅百合花的歌姬身邊,站著一個我熟悉的身影。


    “哎呀,看來咱沒有來晚。”星熊童子掀簾進來,坐到我身邊。


    那位歌姬估計是察覺到了我的目光,她向我禮貌地鞠了鞠躬。她身旁站著的妖怪,目光也向我看過來了,可愛的臉上浮現出了笑容,他向那位歌姬小聲說了句什麽,然後向我走了過來。


    “你認識他?”星熊童子問。


    何止認識……我懷疑當初哥哥會殺了那一居酒屋的人,都是他挑撥的。將哥哥的恨意放大,最後任由哥哥的恨意發泄。


    “好久不見,阿紫小姐。”般若笑著坐在了我麵前說,“這麽多年沒見,您變得如此美麗了。”


    我看著他精致的麵容,微微向他鞠躬。


    “人類的年齡真是個奇怪的東西,感覺叫您姐姐會合適一點。”般若露出了天真燦爛的笑容,“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姐姐,我還真是感覺到意外呢。”


    “正是呢。”我微笑著說,“也不知道您後來,和我哥哥去了哪裏。”


    般若正要迴答,花屋的那位歌姬便匆匆來和我說,讓我現在整理一下,帶著妖怪出場了。


    “看來,隻有下次再說了。”般若善解人意地說。


    我再次向他鞠了一躬,扶著花屋那位歌姬出了房間。


    星熊童子顯然很感興趣,不過他並沒有問話,隻是老實地跟著我。歌姬帶我穿過一條走廊,讓我上了一個低台,坐到了另一個歌姬的身邊。星熊童子被花屋歌姬帶到了台下的另一邊站著。


    “紫姬小姐,我是風屋歌姬。接下來您需要在半小時內,敲打太鼓,為客人們助興。”風屋歌姬聲音清亮,“請現在跟著我練習一遍。”


    我學著她的樣子,拿起鼓槌,一聲一聲敲響。一開始還好,然而……


    那位風屋歌姬忽地將鼓麵一拍,旋律突然間急促起來,我急忙跟上節奏,卻因為不熟悉太鼓,漏了許多節拍。


    那位歌姬的手變換越來越快了,鼓點在我耳邊變得錯亂起來。


    歌姬的手終於慢了下來,我也得以鬆了一口氣。一曲終於完了,台下突然響起了雷鳴一樣的掌聲。我還未抬頭,紅豔的花朵便紛紛落入了我的懷裏。


    我有些驚訝地看向台下,台下的人都在大叫大喊,都是陌生的麵孔。我一時有些眩暈,看了眼退場的風屋歌姬,於是也跟在了她的身後。


    我在眾人的歡唿聲中離開了場地,迴到了之前的房間門口。風屋歌姬向我微微鞠了一躬,便走進了對麵的房間。


    “那個……”


    我看向聲音的來源,正是之前送花牌的那個女孩,她向前了一步。


    “有位公子想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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