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後的辦公室,怎麽說呢……


    可以說這樣的排場,我大概隻在電視劇裏見過吧。不過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我本身就是一屆沒有大見識的草根平民,沒見過的東西多了去了。


    寬敞明亮的落地窗辦公室裏,世界聞名的大總裁布魯斯·韋恩先生就坐在辦公桌邊。在看到我走進來之後,他輕輕點了點頭,示意我坐到他隔著辦公桌對麵的軟椅上。


    軟椅表麵的皮質在日光燈下反著光,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貴的要死的名牌貨,我戰戰兢兢的坐下來,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對這把椅子造成一丁點兒損害。


    觀望的提姆看我們雖然相顧無言但氣氛還算和諧,便找了個借口離開,把空間留給我們父女。布魯斯·韋恩麵部表情平靜的看著我,仿佛在理所當然的等待我開口。我終於意識到這個場景下隻有我一個人在緊張——真不公平,我想。


    搞得就像隻有我一個人在乎一樣。


    我有點不服氣似的抿了一下嘴唇,然後抬起眼睛來仔細注視這位我生理學上的父親——這使我感到無比新奇。


    如果用滿分十分來評價一個人的外貌的話,我會給自己打七分,就是那種普通人裏麵比較好看的中上遊。但如果說布魯斯·韋恩的話,我會給他打上十一分。


    和提姆一樣,他們都是十一分,十一分和七分的區別就是,他們根本沒辦法放在同一個標準裏麵比較。


    布魯斯和提姆都是黑頭發、藍眼睛,但他們的眼睛又從細節上有著很大的區別。不同於提姆的清澈,布魯斯的眼睛顏色更暗、眼神更深邃,那裏麵積累著時間和經曆的沉澱,好像是蘊藏著一個保守了許久的秘密。我看人的眼光很準,所以光是這麽看上一眼,我就能確定他和那些花邊新聞裏描述的不學無術、隻知道玩樂的花花公子不太一樣。


    我的思路還在亂飄,另一邊看我一句話不說的大總裁倒是先按耐不住了。他把手合攏放在嘴邊輕咳了一聲,我趕緊收迴亂晃的注意力,就像在中學時代的教導主任眼底下那樣端正坐好。


    大總裁開口了:“我是在瀏覽今年的哥譚大學申請簡曆中找到你的,你和你媽媽長得很像。”


    我和媽媽長得的確很像,圓臉頰,尖下巴,厚嘴唇,不高的鼻梁,屬於那種‘遮住了眼睛看就像是同一個人’的像。不過媽媽的那雙丹鳳眼配在這樣一張臉上明顯更加有韻味;而反觀我整張臉上下就隻有雙眼皮深邃的大眼睛帶有一點點異國氣息,安在這張臉上反而顯得有點不那麽相配了。


    大總裁這話說得簡潔又明了,一下子就解答了我內心中最好奇的那一個問題。意料之外他居然還會抽時間看這些算得上是無關緊要的材料,確實是對自己一手資助的學校夠上心了。


    接下來的事情其實我心裏已經有了隱約的猜測,但我還是問道:“那你是怎麽確定就是我的?畢竟世界上長得像的人有很多,而我媽媽和你已經是很——多年以前了。”


    我故意拉長音,企圖強調他們兩人毫無音信的時間之久。其實我心裏有點想問他是不是還沒忘記我媽媽,不過還好,我忍住了。


    然而布魯斯的一句話打碎了我剛冒尖兒的期待:“報考前的體檢單裏有你們每個人的詳細資料。”


    言下之意就是我能拿到你的體檢報告,自然也能查到出身地和家庭詳細背景、甚至采取樣本去做親子鑒定……之類的吧,我猜。


    他是會這麽做的人嗎?


    我點了一下頭,表示理解,順便趕緊掐掉自己心裏那點兒小心思:“啊,原來是這樣。”


    接下來我們又斷斷續續聊了一些話題,其中大大多數都是關於我的,例如這些年來過得好不好、類似成長經曆什麽的。我沒和他說實話,隻含含糊糊的告訴他我過得還不錯,並打算舉幾個例子——但我來迴想了一圈,卻發現除了成功考上哥譚大學外,我的人生裏好像真的沒有什麽順心如意的美好記憶。


    哎,真是失算。


    這場聊天即使氣氛有點尷尬,但總體來說還是算得上順利的。等到提姆再次敲開門進來通知我們時間的時候,我才發現外麵的天色已經有了逐漸變暗的趨勢,本來就霧乎乎的哥譚天空更灰蒙了。布魯斯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然後問我晚餐想吃什麽。


    我剛來哥譚沒多久,在這裏吃過的就隻有哥譚大學的學生食堂。於是我把求助的眼光拋向和我是同齡人的提姆,他很上道的接過來,表情輕鬆的推薦了一家位於唐人街的中餐廳。我點頭欣然同意,餘光瞥到布魯斯翻轉手腕看表的姿勢,動作間特別養眼。我把這一點默默記在心裏,決定迴到學生公寓後就把自己那個八百年不碰的手表拿出來戴,就是不知道表針還走不走了。


    從韋恩企業的大樓出來去往唐人街要繞一個大圈,反而是從學校出來更近。這裏的大部分的攤主和店老板都說著各式各樣口音的中文,讓我聽了覺得格外親切。徘徊了一會兒之後,我們成功到達了提姆推薦的蘇菜館。


    這家店不太大,裝潢都是走南方柔美清秀的風格,服務生們穿著旗袍和中山裝,踏著小巧的步子送餐。這會兒還沒到人最多的飯點,操著一口吳儂軟語的老板娘親自出來招唿客人。令我意外的是布魯斯和提姆居然都會說普通話,而且發音格外標準,身為在標準普通話教育下長大的我都要給他們打上九分。


    就餐期間我格外謹慎,生怕觸犯了某條豪門世家的就餐規矩,結果被父親和弟弟就此滅口……咳。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布魯斯和提姆都表現的很放鬆自在,而且還會偶爾和我聊一聊關於學校的事——其實主要是提姆提問,我迴答,布魯斯在一邊聽。


    提姆告訴我說今年開始他也會在哥譚大學展開自己的大學生活,讀的是哥譚大學最出名的經濟係。這讓我在驚訝之餘感到有點開心——在學校裏多了一個熟人總還是會讓自己感到不那麽忐忑了。


    迴程的路上天已經黑了,不管哥譚市的黑夜多麽寂靜和冷漠,唐人街上的華人超市總是鬧哄哄的。我們從播放著喜氣洋洋的中國歌曲的店門口走過,我在心裏默默的把路線記下來,好在這周末的休息時間裏來這裏逛上一逛。


    不知不覺間,街道上的霓虹燈和路燈都亮起來了。這座城市的哥特風格在夜幕降臨後更加凸顯出來,倒是五光十色的燈光們帶走了一部分陰森。我們迴到韋恩企業的大樓,送我迴學校的人依舊是提姆。在這之前,他再次留給了我和布魯斯一點做道別的二人時間。


    透過幹淨明亮的玻璃窗,我望著外麵哥譚的傍晚。在這裏沒有星星和月亮,陰霾的天空使整座城市都籠罩在濃濃的灰色調之下。倒是四處各色的燈光給這裏增添了一些調皮的生氣,比如對麵大大的‘gotham radio’粉色霓虹燈牌、比如遠處聳立入雲的大廈某層打出的餐廳和酒吧廣告用藍色或黃色的燈環圈住、再比如不遠處‘gcpd’長明的提示牌。


    我正在心裏誇獎這辦公室的玻璃好呢,突然出聲的大總裁就用一句話把我鎮在了原地。


    他說:“雪莉,你需不需要我公開證明你的身份?”


    我傻乎乎的轉過頭去尋找那雙神色認真的藍眼睛,不知道說什麽好。


    天啊,對天發誓,我可從來沒有過這種想法——我震驚的想。


    大概是看我發呆不說話,布魯斯又重新詳細的解釋了一遍他的意思。直到他問到我想不想更改自己的姓氏的時候,我這才找迴自己的聲音。


    “那什麽——不用這樣,就保持現狀就行——咳,”布魯斯一臉嚴肅的表情特別生動,我生怕他下一秒就拍案下決策,然後馬上列出一係列n abc。我趕緊阻止他的決定,腦子裏飛快的閃過各種不著調的理由,還因為語速太快而嗆到了自己,“你看,假如要變更姓名啊什麽的話肯定很麻煩,正好又趕上入學前的資料填報什麽的……呃。”


    我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後連我自己都聽不見了。布魯斯的臉上露出一點疑惑的神情,仿佛在說‘不麻煩啊?’


    我這才反應過來,哦對,他是有錢人嘛。


    有錢人當然不理解了,因為他們做什麽都不會麻煩,因為他們很有錢,因為一切擺在他們麵前的問題都可以用錢來解決。


    反正最後我說:“我還是覺得像現在這樣平平淡淡的校園生活比較適合自己。”


    布魯斯在我說話的時候表情微妙的黑了一點,大概不是我的錯覺。我一緊張,胃又開始翻江倒海。好在這個話題被我們默契的跳過,直到分別的時候我又不怕死的小心翼翼問了一句,他當時的表情挺難讀懂的,看樣子是說不上讚成我的意見,可也不算是反對。


    其實我也沒想直接拒絕他的,但事情一發展到這個地步,那些話就自然而然的下意識說出來了。迴程的路上我就有點後悔了,一路都在想自己把話說得這麽絕,布魯斯會不會生氣。


    畢竟生父生母全天下就那麽兩個人,說實話,沒了媽媽之後,我還是挺願意和自己的生父保持聯係的,這是天生的基因裏麵自帶的吸引力和向往,我也沒辦法。布魯斯這麽個大人物願意花時間找到我,我不光一句爸爸也沒叫,還對人家潛台詞可能是‘做迴一家人’的邀請說了不。


    這麽一想,冷酷無情的那個人倒成了我。不過又有幾個人能一下子就接受分別將近二十年的家人突然的示好呢?


    我矛盾的不行,大概一路上的表情都不怎麽好,最後坐在我旁邊的提姆都憋不住了,開始開口安慰我。


    “沒關係,這樣也好,你可以慢慢的習慣這裏,之後我們還有不少相處的機會不是嗎?”


    提姆是個很容易讓人對他敞開心扉的人,可能是名義上‘弟弟’這個稱唿的魅力,也可能是我這個人太容易相信別人。總之這半天下來,我已經挺喜歡他的了,就是不知道他心裏對我是什麽看法——他的表情和說話語氣都很禮貌又帶著點疏離,又迴到了我們剛見麵時的那種百毒不侵的模樣。


    這麽看來,應該是說不上多喜歡、但起碼不討厭吧——不過也不能排除他的家教和禮儀方麵實在維持的太好、所以即使討厭也不會讓對方看出來的可能性。


    “布魯斯說的也有點太突兀了,他應該給你更多的時間考慮的。”


    提姆這麽一說,我就又有點理直氣壯起來。就是的嘛,這種大事情,尤其是另一個當事人是布魯斯·韋恩,總會讓人覺得有兩麵性。


    比如天上掉餡餅是好事,但餡餅太大把人砸死,這就說不上好了。


    不過提姆大概也是向著他爸的,看我的表情緩和了一點,又開始反過來勸:“不過話說迴來,哥譚確實是個危險的城市,尤其是和你從前的家比起來。在這裏有家人互相照顧也比較安全,他也是關心你的安危。”


    我表麵上點點頭,但心裏想的卻是另一迴事。


    樹大招風的道理我懂,就算布魯斯是擔心也好,但像我這種戰五渣的弱雞要是真被公開在人眼前,還不得被多少個罪犯頭頭盯上啊。報紙上那麽多有錢人的孩子被綁架撕票的新聞,我可看過不少。


    尤其這裏可是哥譚。


    司機先生把車開得很快,好像是生怕後頭有超反在追。下車後提姆把我送迴到學生公寓樓下,時間比我想象的還要快上十來分鍾。臨走前他再三叮囑我在這座城市久居的注意事項,其中光‘晚上八點以後不要出門’這一句他就說了三次。


    然後他又把一串電話號碼留給我,告訴我這是他的私人聯係方式,有事就打電話。我還沉浸在自己輕輕鬆鬆就拿到了‘多少少女夢想中的年輕白馬王子總裁’的電話號碼這件事中如夢似幻沾沾自喜無法自拔,提姆就再次扔給我一個重磅炸彈。


    “這周末是我們家的家庭聚會,布魯斯希望你能和我們其他的家人見一見麵,到時候我們會提前一天聯係你,告訴你準確日期是哪天。”


    我呆愣愣的點點頭,答應下來這個說不定之後會讓我無比後悔的邀約。提姆衝我揮揮手說再見,然後就轉身走了。


    我目送著他瘦高的背影離開,然後輕歎了一口氣,心裏空落落又悶悶的。有個事情埋在心裏一直沒說出來,卻又不好意思叫住他。


    空中的夜色更濃了,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正當我打算轉身上樓的時候,背後突然有一個聲音絆住了我的腳。


    “雪莉!”那個聲音說,是提姆。我趕緊迴過頭來,正打算問問他是不是還有事情忘了告訴我,卻見他遠遠的丟過來一個用紅絲帶係起來的小盒子,我趕緊伸出手來接。


    提姆扔東西的準頭很好,那個小盒子命中率極高的落在了我手心裏。


    “差點忘了——生日快樂。”


    補完這句,他就真的離開了。


    我捏著手裏的小盒子,隻覺得心裏突然輕鬆亮堂起來。


    “謝謝。”


    攥緊小盒子,我對著他離開的位置說道,不過他早就已經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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