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小暑,便是越來越熱的時候了。


    京城氣候暖,入夏也早些,早早地便有許多人脫去略厚的外袍,換了輕便舒服的夏衣。


    寧秋元因在宣臨處過得太舒坦,住了沒幾天就被他爹拎迴家,關在屋裏罰背古今文章詩詞。


    於是除了在太學,宣臨幾乎沒什麽機會同他說話,迴迴見麵時他都滿麵愁容,如同深閨裏嫁不出去的姑娘,總自憐自艾地輕聲哀歎。隻是瘦卻不見瘦,反倒因為不怎麽出門,臉越發鼓起來。


    想著院子裏不必有那麽多人,宣臨便以夏日人越多越熱的理由,把自己院裏小半下人都遣去了別院。加上寧秋元一走,院裏平日裏就隻剩了宣臨與謝徽兩人,還有幾個得力的丫鬟。


    宣臨把書冊放下,敲了敲桌子。底下踹著自己前爪玩的花團便飛快地跳上書桌,抬起屁股豎直尾巴,蹭了蹭宣臨的臉。


    花團如今七個月大,早不是原先那副又瘦又不大好看的樣兒了,已經吃得圓滾滾的。還開始有了種真把自己當鎮府瑞獸的傲氣,總是趾高氣昂地在院裏走來走去,若是會說話,怕不是能對著丫鬟們哼哼。


    它這樣是討摸。宣臨揉了揉它圓得像顆球的腦袋瓜,道:“你怎看起來又胖了些,該減減你的飯食了。”


    花團喵了幾聲,又跳到桌子底下自娛自樂去了。


    謝徽換了一壺茶,正要給宣臨倒杯茶,便聽他道:“不必了,這天太熱,喝熱茶越發熱了。”


    宣臨見先前在門外候著的巧兒不在,問:“怎麽他們都不見人影了?”


    “府裏月初開始每日供一碗綠豆粥,他們都領去了。”謝徽把茶杯放下,“小少爺不如也喝一碗?正熱的時候喝這個很好。”


    宣臨本沒有什麽胃口,但想著謝徽因為貼身侍奉他,連特供的補貼都沒去拿,未免太辛苦。便點頭,道:“也好,正好替你自己也拿一碗。”


    於是謝徽去拿綠豆粥了。


    書房雖然位置好,但到了夏日裏難免還是熱。宣臨看了會書,熱得實在看不下去了,起身走到屋外去。


    屋外自然更熱,但無處可去了。但正好見著院裏的樹長得鬱鬱蔥蔥,枝葉繁茂,是個乘涼的好地兒,宣臨便喊人搬了個榻子出來,在樹底下靠一會兒。


    按著宣臨的吩咐去廚房拿了兩碗剛從井底提上來的綠豆粥迴來,謝徽走入院裏,正見宣臨臥在榕樹下。


    此時院裏幾乎無人,樹下又涼快,宣臨本隻想靠會,卻在這一片安然清靜裏漸漸合眼。


    謝徽腳步輕緩,悄悄走近他,把手裏的食盒放在一旁。


    落葉被踩得發出破碎的聲響,大抵是因為夏日總令人打不起精神、容易昏昏欲睡的緣故,宣臨毫無察覺,反倒稍微蹭了蹭墊著的枕頭。


    正想著要不要叫醒小少爺起來喝粥,謝徽便聽到一陣窸窣的動靜,是花團從書房裏出來了。


    它得意洋洋地翹起貓屁股,往這兒走過來,然後跳到榻子上,預備窩在宣臨手邊。


    謝徽走過去,把它拎起來,輕聲道:“小少爺在午睡,你睡在旁邊會讓人覺著熱,若是煩醒了小少爺——”


    他皺皺眉頭,恐嚇它:“我便把你丟出去。”


    花團有些惱怒,卻敢怒不敢言,掙紮著從謝徽手裏跳下來,扭著屁股走了兩步,又迴頭望了一眼,進書房去了。


    榻上睡著的人絲毫沒發覺這些,仍舒服地睡著。


    雖說是夏日,睡在外頭還是不大好,生病受涼不說,樹上掉下個什麽蟲在身上也會驚著。但宣臨睡得正好,謝徽便隻守在一旁。


    他取了書房裏的茶來,涼在一旁,等宣臨醒了好直接喝。又將一碗綠豆粥拿出來,放了兩勺糖,拌勻了放迴食盒裏。


    做完這些,謝徽便坐在一旁。


    就像許多主仆之間相處的情景。


    謝徽的目光落在宣臨安和的睡容上半晌,像是想著什麽,又似乎隻是這樣普普通通地看著。


    人雖然因為相對安全的社會和環境在本身能力上退化了許多,但大概是因為本能,宣臨仍然感覺到附近有人,被這樣的感覺從夢裏拽了出來,緩緩睜開眼。


    見是謝徽,宣臨放鬆了些,道:“你迴來了?本想靠一靠,不知道怎麽就睡著了。”


    “正是午後,小少爺犯困也是正常的,再睡會吧。”


    “不睡了,眯一會就夠了。”


    他看旁邊的石桌上擺了食盒,“是我讓你取的粥?”


    “是。”


    謝徽把粥拿出來,道:“才從井底取出來,正冰涼解暑,小少爺嚐嚐。”


    宣臨端起碗喝了一口,甜度正好。


    “不像是他們備的,糖是你加的?”


    “是,小少爺覺得正好嗎?”


    “剛剛好。你怎麽知道這些的?我似乎沒吩咐過廚房的人。”


    謝徽把食盒蓋好,道:“上迴小少爺吩咐青青時記著了。”


    宣臨看著他,又喝了一口:“那你記性挺好,我隻說了一次。”


    “小少爺的喜好,自然要記得。”


    “也不必這麽細致,我不好甜,若是沒放糖也能喝。”宣臨對食盒抬抬下巴,“你怎不喝?”


    “先放著,一會兒喝。”


    宣臨此時還坐在榻上,想著已經醒了,也沒睡意了,便把粥放在一旁,腿放下去,準備起身穿鞋子。


    哪知謝徽走近兩步,蹲下身,替他套好了靴子,“小少爺若是不睡了,便坐到石凳上喝,我一會兒就把這收拾好。”


    “沒事,一會兒讓朱朱喊人來移就是了。”


    宣臨站起身,想起方才謝徽的動作,才發覺這樣的舉動似乎不是一日兩日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謝徽的“本職工作”就不再局限於平日裏去太學或者在府裏讀書寫字,似乎是身邊每件事都經他的手。


    甚至是穿靴子這樣的小事,他也很自然地就做了。


    這才幾個月,他就把男主徹底帶偏了。


    宣臨內心略微有些莫名的慌張,但他沒表露出來,隻是端著碗,走到石桌邊坐下,然後默默喝粥。


    謝徽略整理了一下榻子,便也坐在一旁,看他喝粥。


    不知怎麽喝了粥又困了起來。宣臨放下碗勺,道:“大概是天氣熱,我又乏了。”


    謝徽把碗收好,道:“那小少爺再去睡,我看著時辰。”


    宣臨點頭:“我睡半個時辰便好。”


    關上臥房的門,謝徽提著食盒往廚房走去。


    “小少爺喝了嗎,怎樣,我精心熬的,好喝吧。”


    謝徽:“小少爺說很好。這裏還有一碗,你再放到井底去涼著,傍晚我再來拿。”


    張廚子疑惑道:“你領的不是你和小少爺兩人的嗎,怎麽還有一碗,你沒喝?”


    “沒喝。”謝徽把食盒放在灶台上,“加兩勺糖再放到井底去,蓋緊了,別進去什麽髒東西。”


    張廚子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道:“哦,你是覺得不那麽冰了,想涼著過會喝?行,我等會就讓人放下去。哎,我跟你說,吃這麽多糖不好。”


    謝徽:“哪不好?”


    “容易胖。”


    謝徽聞言想了想,道:“無妨,胖點也沒事。”


    於是張廚子頗豔羨道:“也是,你長相這樣好,胖了估計也還是一堆小姑娘喜歡。哪兒像我,一把年紀了還沒娶妻。”


    兩人說的不是一人,謝徽卻沒再說什麽,又隨意順著張廚子說了幾句話便走了。


    迴到院裏,謝徽又去看了一眼宣臨房間的窗子,免得關得嚴嚴實實的悶得慌,才進了書房,整理桌上的書籍紙筆。


    花團原本窩在書桌底下,見謝徽進來,跳到櫃子頂上,覺也不睡了,認真地盯著他。


    謝徽沒搭理它。把書都擺好了,看著空白的紙鋪平在桌上,不知想到了什麽,拿起筆沾了沾墨,在紙上寫起字。


    與先前不同,這次像是在寫什麽書信文章一類,字寫得偏小,卻很清晰,寫滿了一麵,倒不顯得密密麻麻。


    書房的窗子拉了下來,光線不大好,隻能依稀看見開頭的“今日”兩字,後麵的便藏在陰影裏,睜大眼睛也看不清了。


    寫完謝徽將紙擱了一會兒晾幹墨跡,便折好了收起來。然後拿著一把用過的筆,去洗幹淨。


    到處都已收拾妥當,謝徽才洗淨沾了些灰塵與墨汁的手,迴了自己屋子。


    他把方才寫的那張紙放進角落的一個小箱子裏,關門時看到屋外落在空地上的一片陽光與斑駁搖晃的樹影,以及寧靜的院子裏的蟬鳴,露出幾分輕鬆愉悅的笑意。


    以前從不知,幾乎未踏入一步的左相府,衰落前竟這樣安逸舒心。哪怕並非為客,隻是一個需要貼身侍奉他人的書童,對於任何一個在外享受了數年顛沛流離的人來說,都讓人覺得萬分留戀。


    就連先前左相府從未謀麵的小少爺也如此。


    謝徽像是忽然想到什麽,扶著門的手指略微收緊了些。心中下意識地、輕聲地默念:


    宣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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