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舞辻無慘覺得很難過。


    這個難過不是指心情,主要是指他現在的處境真的是有點難過。


    第一是太陽。


    完全沒有預料到在這種情況下被投放到有太陽的地方,他差點就毫無防備地迎來鬼生終點。好在他發現這個世界(如果姑且可以被稱作另一個世界的話)的陽光,相比原來的陽光,影響微弱一些。不然他醒來時已經成灰,根本救不迴來了。


    第二是……漆原。


    想到這裏,無慘青筋暴起。


    身邊並沒有這家夥的半分氣息,手腕的皮膚上反倒多出了什麽東西。那是一朵酷似花朵的青色印痕,與漆原交給他的手環有七分以上相似,隱隱有光華漏出。


    看來和它脫不了幹係。


    找不到漆原的身影,他的憤怒情緒占主要地位,十分迫切地想要拽著對方領子質問這是怎麽迴事。至於為何如此憤怒……他自己也不知曉,或許比起憤怒,更多的是煩躁也說不定。他根本不該和漆原扯上關係的,隻能日複一日陷入更加煩悶的心情當中。


    鬼舞辻的邏輯十分簡單:被坑了→果然是漆原在坑我→他和那個人類聯合坑害我→我要讓他們合葬→算了還是不要合葬,分開埋吧。


    “——但這裏是什麽地方?”


    無慘茫然抬頭。


    密林中已經滿是夜色,更糟糕的是,有許許多多顏色各異的火焰從林間縫隙中冒出。仔細看來,才發覺並不是真正的火焰,而是一雙雙眼睛。


    妖怪的眼睛。


    這座林子裏居然全部是妖怪,而且不乏大妖怪,被許多異形圍著打量的感覺實在不舒服極了。但不清楚他們的實力,無慘也並不敢貿然殺出一條血路。


    他深唿一口氣,唇角微微有了扭曲的笑容。


    讓我麵臨如此尷尬的境地,我記住你們了。


    ……


    “唉。”


    漆原歎了口氣。


    巫女小姐在他對麵,問道:“怎麽了嗎?”


    “別在意,隻是我感覺有人可能在罵我。”漆原苦惱道,“所以說……你們並不知道那個看起來很奇怪的美男子是不是安倍晴明?”


    原本問出這個名字,他是不抱任何希望的,以為巫女和村民們會立即趕走他。然而巫女的神色卻有些奇怪,她沉吟半晌,詢問了漆原要尋找的男人的特征。


    ……晴明有什麽特征來著。


    漆原陷入了深刻的思考。


    完了,除了壞話,他什麽都說不出來。


    “……嗯,他很,呃,漂亮?總之作為男人是很漂亮啦。比起人類,笑的時候更像狐狸妖怪。”漆原絞盡腦汁尋找不那麽過激的評價,然後失敗了,“除了好看以外一無是處,根本是個腹黑男,舉止怪異,但是作為陰陽師的能力超強。”


    片刻後,漆原無奈地捂住臉:“我現在不想承認他又強又好看……”


    巫女小姐的表情更微妙了。


    她問道:“陰陽師?”


    “嗯。似乎和你的職能差不多。”


    巫女點了點頭,思索之後,她似乎決定了什麽,對漆原道:“曾有一名自稱陰陽師的男子拜訪過村莊。從他身上,我感受不到妖氣,卻也感受不到人類的氣息……他說自己的名字是星明。”


    “那他起名挺爛的。”漆原咬牙道,“就是他咯,離開多久了?”


    “一日前才離開。”巫女說著,指向漆原,“他初來時,替我解決了繞過我的戰鬥,試圖進入村裏的大妖,他確實非常強。之後他留宿這裏,提起過你。”


    “我?”


    “或許是你。他說,之後也許會有沒敵意的妖怪來這裏找他,那是他的式神,讓我們告知他的行蹤也沒問題。因為我判斷你身上有和他相似的術法,所以決定迴答你。”


    巫女迴憶著安倍晴明的語氣,“星明說,‘如果他找不到我,會很著急的,所以千萬不要為難他’。”


    漆原愣了片刻,“我沒有,我不是……我巴不得他死……哎氣死我了!”


    巫女一副“我懂”的模樣,目光裏有了一絲鼓勵。


    “總之話已經帶到。請離開吧。”


    巫女行了一禮,眉眼依舊凜然。作為守護者,她也有自己的底線和職責所在。漆原眨了眨眼,忽然開口道:“我的名字是漆原,能有幸知曉你的名字嗎?”


    “桔梗。”


    巫女冷靜道。


    是他喜歡的類型——無論臉還是性格。


    漆原望著她:“我們還會再相遇的。”


    桔梗不解地抬起頭,反芻他究竟是何意思,考慮到村人的安危,她不禁有些向壞處想。但妖鬼並沒有繼續說下去,反倒幹脆利落地離開。


    再相遇指的並不是正常的相遇。隻是他沒有辦法信任安倍晴明,既然晴明選擇在這裏、特地與桔梗接觸,那麽一定有他的含義。想起對方的狐狸臉,漆原就覺得頭大,誰能清楚他在想什麽呢?


    先為桔梗祈禱一下總沒錯。


    “唔……都已經很久沒喝到酒了。”漆原發出艱難的聲音,“好想念無慘的錢包啊。”


    希望他還活著。


    這個時代和他認知中的過去有些相似。


    有同名同姓的大名存在,妖怪與人類之間關係緊張,據說過去曾經是妖怪占據優勢,但在傳奇巫女的努力之下,得到遏製。最終變成了妖怪與驅妖者之間的小規模戰鬥,也有部分妖怪同人類相安無事。


    妖鬼隨手丟掉路上逮來的小妖怪,眯起雙眼打量陽光下延展的道路。


    “你確定?”


    “是是是、是,沒錯,是有個男的一路向那邊走了,他看得到我們,本來想偷他的行李,卻被他打迴來……嗚嗚嗚嗚,好痛……”


    漆原憐愛地摸了摸小妖的禿腦殼,“晴明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你辛苦了,我會為你報仇的。”


    雖然這麽說了,但他對能否追上晴明還是有一絲疑慮。


    如果陰陽師誠心想要跑的話,他肯定是跟不上的。奈何他總覺得對方是故意留下線索,慢悠悠等他來追……這感覺太惡心了,恕他拒絕。


    漆原已經認真思考放棄尋找晴明的提案了。然而還沒走多遠、來不及欣賞湖麵波光,他便在麥田裏看到了一坨撲倒在地上的人形,由於麵朝下,看不見臉,唯獨能感受到那飄逸光滑的一頭長發。


    “……”


    漆原邁開腳步,跨過人形。


    “等等!救命啊!我被強盜打劫啦——”


    “沒死就沒事。”


    “那可是超級兇惡的強盜哦!你有沒有聽過鬼蜘蛛的名字?”人形躺在地上叫囂道,“被他搶走全部錢財的我隻能投湖自盡了,你難道不同情我嗎?”


    “去死。”


    “我知道你怨我……但是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好惡心哦為什麽忽然開始哭了?!”


    漆原僵硬地迴頭,隻見原本躺在地上的人形已經站起身,整理好了一頭弄亂的長發。那張臉和他記憶中並沒有什麽不同,年輕、雌雄莫辨,仿佛根本不是人類。對方微微彎起薄唇,笑著對他打招唿:“喲,願意迴頭看我了?”


    “三秒之內給我解釋不然拆了你的頭。”


    “咳。”陰陽師移開目光,“恭喜你找到我……”


    “三。”


    “有沒有覺得我的禮物很好用?那手環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哦,有了這個通行證,我可以精密找到你的位置。雖然好像這兩天出了點差錯,害我判斷失誤……”


    “二。”


    “不過既然你已經過來了,想必是因為我的留言吧。沒想到過了這麽久你還願意幫我完成留言上的內容,所以要不要……”


    “一。”


    “幹脆和我簽訂契約做我的式神?”


    漆原麵無表情地抓住陰陽師的前襟。


    接下來響起的,是鼻梁骨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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