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什麽話要跟我說?”紀希平靜的看著他。


    聞言, 紀珀身體一僵, 低著頭沒有吭聲。


    “餓了嗎?想來你也一天沒有吃東西了吧?吃吧,吃飽了, 咱們再談一談。”


    得到特赦的小崽子,這才繼續了進食的動作。


    殊不知,下一秒, 紀希就涼涼的潑了冷水。


    “嗯, 這會你迴來還有飯吃, 如果我跟你一樣意誌消沉, 那會怎麽樣呢?”


    會怎麽樣?


    當然是兩個人一起餓肚子。


    中午那會,小崽子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這會頭都要低到地上了,他悶聲道:“對不起。”


    “不是你的每次對不起, 都能夠換來我的沒關係。”紀希開腔道。


    紀珀自知理虧, 沒敢吭聲。


    小崽子不開蒙,他能夠理解, 自然也願意包容一二。


    但是, 他不是小家夥的父母,他沒有理由一味的包容小家夥的任性,任憑小家夥在這個節骨眼上作天作地。


    紀希平靜的看著他, 認真道:“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 我要是有心責備你,我現在就應該把你趕出去,你現在吃的豬肉, 你沒有付出一點勞動,卻享受著勞動成果,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一時之間,紀珀覺得口中香噴噴的烤乳豬,變得索然無味了。


    他不能辯白什麽,任何的辯白在這個時候都顯得蒼白無力。


    “我理解你的難過,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是,日子是要過下去的,我不能夠像你那樣撂竿子,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不管不顧的。如果我今天跟你一起在墳頭坐一天,那我們現在吃什麽?挨餓一晚上嗎?你餓了一天了,想必你應該明白挨餓的滋味不好受。”


    把紀希的話翻譯過來,就是難過沒有錯,這事擱誰身上,誰都會難過的,可是,縱使多麽難過,日子都是要過下去的。


    自暴自棄能夠解決問題嗎?


    紀希認真的看著他,誠懇道:“如果你在墳頭坐一天,他能夠活過來,那麽我明天就跟你去那裏坐一天,隻要他能夠活過來,我願意跟你一樣去等待,可是能嗎?”


    紀珀眼睛紅了一圈,哽咽著。


    他低著頭一言不發。


    然而,紀希不願意讓他逃避,一把將他拉起來,質問道:“你告訴我,這樣做能不能讓他活過來?能不能?你告訴我!”


    紀珀的臉上滑下兩行清淚。


    這個答案,或許他比任何都清楚。


    紀希捧著他的臉,額頭抵著他的額頭,他那雙黑眸仿佛要照進小崽子的心坎裏,“告訴我,能不能?”


    紀珀的拳頭緊緊的攥緊,仿佛指甲都紮入血肉裏,許久,他才緩緩鬆開掌心,抿著唇,蒼白著臉,搖了搖頭。


    “你陪著他走完了最後一程,難道他想要看見你現在這種不人不鬼的模樣嗎?你這樣自暴自棄,難道不是跟他的初衷背道而馳嗎?”


    紀希貼著他的額頭,誠懇道:“好好活下去,我相信這是他想要看到的。”


    紀珀的眼淚變得更加洶湧了。


    那人的麵容仿佛還曆曆在目。


    “路易斯,活下去。”


    紀珀深吸了好幾口氣,想要壓製住那翻滾的淚意,他下意識的抱緊紀希,那沙啞的聲音充滿了壓抑,“對不起,我不想這樣,我實在控製不住,我……”


    小家夥的力氣大極了,仿佛要把紀希揉入骨髓一般。


    紀希:“……”


    骨頭要被掐斷了,喂!


    紀希別別扭扭的想要掙開,可是看著嚶嚶嚶的小崽子。


    “……”


    這題無解啊!


    在一定程度上,紀希成了紀珀感情的宣泄口,他那一腔的悲傷隻能倒在紀希的身上,如果連紀希都推開他,恐怕他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跟最初那副木頭人的模樣不同,小崽子是真的把強忍在心裏的情緒釋放了出來,嚎啕大哭起來。


    “沒事的,哭出來就好了,不要壓在心裏麵,一切會過去的。”紀希輕輕的拍了拍他的後背。


    這事擱在誰身上都是悲痛的,更不要說擱在一個小崽子的身上。


    老實說,他更願意小崽子找到一個發泄點,把心頭的不滿委屈發泄出來,要不然,憋在心裏指不定會出毛病的。


    不說的,他迴來的時候,大獅子的身子都漸漸冷了,小崽子卻依偎在大獅子的身側。


    他不信小崽子不知道大獅子離開的事情,可是小崽子卻沒有離開,若不是他迴來強硬的把大獅子葬了。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小崽子一個大活人,跟一個死屍睡在一起。


    大獅子確實是小崽子的至親,這一點他不否認。


    可是,屍體是會變質的,如果一味拖著了。


    跟一個腐化的屍體共處一室,那場景真的是想想都覺得瑟瑟發抖。


    可是他迴來的時候,他沒有從小崽子的臉上看到害怕。


    這會的孩子對死亡沒有一個確切的概念。


    他覺得爸爸隻是睡著了,他可以等爸爸醒來。


    這是一種強力的心理暗示。


    很多人會形成創傷性的心理疾病,他的心理無法接受這件事,大腦出於保護的機能,甚至會刪除掉這段迴憶,讓對方永遠不記得這一段悲傷的迴憶,任憑別人怎麽說,對方都會覺得你是別有意圖。


    像住在他家對門的老太太就是這樣的,兒子是部隊裏的軍官,長得是一表人才,人又踏實能幹了,他經常聽到就是街坊們的聊天。


    “薑老太太真有福喲,生了個這麽出息的兒子。”


    “誒喲,她算是熬出頭了,年紀輕輕就沒了丈夫,一把屎一把尿的兒子拉扯大,兒子是個貼心又孝順,哪像我們家的那個晦氣鬼,不氣死我都不錯了。”


    “是呀,再過兩年,老太太恐怕就得抱金咯。”


    每每聽到這些,薑老太太嘴角都在瘋狂上揚,那股得意勁是藏也藏不住的。


    然而,老太太的好日子沒有盼到。


    盼來的是兒子的死訊。


    她的寶貝兒子在一次緝毒任務的時候,喪命在毒販槍下,走得時候連二十五都沒有。


    雖說警察這活是為了人民服務,但是,怎麽說都是危險的。


    老太太一直勸著兒子轉文職,兒子每次都是嘴巴上答應得好好的,但是,一點實際行動都沒有。


    老太太本就是孤家寡人,這件事把她刺激大了,一連住了好幾個月的醫院,迴來的時候就神誌不清醒,逢人就說兒子出去執行任務了,兒子說了,他任務結束就帶兒媳婦迴來給她瞧著。


    老太太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都冒著光。


    但凡有人戳破她的美夢,她就會拿著掃帚打人,非要說對方造謠,秒變瘋婆子。


    說到底,老太太著實是個可憐人。


    早年喪夫,晚年喪子。


    警局的同事會隔三差五的上門慰問,畢竟,她家就是那個情況,真的要放著不管又太可憐了,到底是烈士的家屬。


    每每這個時候,老太太都會熱情拉著人家的手,問兒子的近況。


    人家能怎麽辦?隻能是給她頭皮編了。


    說起來,那些戰友確實是個實心腸。


    一編就是二十年,每每都得換個花樣跟她說,免得老人家聽倦了。


    但是,人家能夠哄著她,卻不能夠跟她一塊生活。


    老人年紀大了,幹起活是力不從心了。


    幾個戰友摸了摸腦門想了想,給她請了個護工,這錢就大家a了,到底是一塊出生入死的兄弟,總不能撒手不管吧。


    這事在部隊裏常見,以前的老革命戰死了,老戰友會幫著他寄錢迴去,一寄就是十多年,用自己的錢養著戰友一家。


    當然,這是過命的交情,跟當代的塑料友情不同。


    他記得有一日,老太太清醒了。


    她挨個上門道謝。


    他當時就覺得不對勁。


    次日,鄰居去給她送牛奶的時候,發現她已經走了。


    這或許就是物極必反的道理吧。


    他想要疏導小崽子把心裏的不滿宣泄出來,不要讓小崽子留下心結。


    畢竟,這不是小崽子的過錯。


    大哭一場以後,小崽子的情緒緩和了許久。


    紀希拉著他的手,將他帶到小窩的門口,指著夜空中閃耀的星星。


    “你想不想聽故事?”


    紀珀抬眸,“嗯?”


    “我聽說死去的人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默默守護活著的人,你要不要找一找那顆守護你的星星?”紀希輕笑道。


    “真的有嗎?”紀珀擰著眉,半信半疑道。


    見小崽子上鉤了,紀豹豹搖了搖尾巴,鄭重其事道:“當然有了!我騙你幹嘛?要不,我們找一找吧?”


    紀珀被他說動了,看著滿天星空,想要找出屬於自己的那一顆星星。


    任誰能夠想到,兩個小崽子竟數了一晚上的星星。


    小哭包找得可認真了,明明一開始他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但是,真正找起來,最用心的人就是他了。


    兩個人在天灰蒙蒙亮的時候,才睡下去。


    紀珀睡得不安穩,他甚至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他比現在還要痛苦。


    他夢見自己被雄獅的追擊的畫麵,當時他暈過去了,全部的兄弟姐妹都死了,隻有他一個人活下來了。


    嗯,隻有他一個人。


    夢裏紀希沒有出現,他是活生生的疼醒的,求生的本能讓他掙紮的離開那裏,他受了傷,又是弱小的幼崽,完全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一直在挨餓,一直挨餓。


    他瘦得皮包骨,全靠著喝水和跟禿鷹搶腐肉,他才勉強活下來。


    沒有人跟他舔毛毛,晚上的風冷得刺骨,他沒有火,他隻能夠把自己的身子蜷縮著。


    那會的他經常會挨打,為了一口腐肉,經常會弄得一身傷。


    他聰明,一遇到危險,他就本能爬樹,往樹上躲藏。


    有一次,他在尋找食物的時候,他看見禿鷹們在搶著一具屍體。


    他打不過人家,又搶不過人家,他經常是被動的跟著天上的禿鷹走,禿鷹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


    在他的眼中,禿鷹就是食物的向導。


    禿鷹們爭搶的是一具雄獅的屍體。


    他在看到屍體的那一刹,他就本能的感受到了熟悉。


    這頭雄獅,他非常熟悉。


    然而,一個獅群隻有一個雄獅。


    對方的身份仿佛唿之欲出了。


    可是,他沒有辦法,他沒有辦法。


    他抵不住饑餓。


    如果他不吃,他就會活生生的餓死。


    明明是在夢中,但是,紀珀感覺一切都是那麽的感同身受,仿佛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發生過一般。


    他本能的抗拒靠近,可是夢境裏麵的人一點點靠近著,啃食著。


    那天下著雨,他甚至分不清自己臉上的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可是他明白,他做了禽獸不如的事,可是他沒有辦法。


    他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


    夢境裏麵的紀珀,哦不,是路易斯過著顛沛流離的日子。


    他不懂藥草,全靠著身體的免疫力在硬抗。


    他是活了下來,但是,病痛卻始終纏繞著他,那都是鑽心窩的疼。


    沒有獅群的保護,流浪雄獅經常會過得很落魄。


    雄獅尚且如此,那麽幼崽呢?


    他一次又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苟延殘喘著。


    是的,夢境裏麵的路易斯是真正的野獸。


    為了生存,不惜一切手段。


    隻是為了活下來。


    路易斯是活下來了,但是他能夠感受到對方心頭的那份陰暗麵,以及那份無人能言說的悲涼。


    夢境裏片段支離破碎,像看了一場沒頭沒尾的默劇,最令他難受的人,他對主人公的一切感同身受,那裏麵的人好像就是他,是他……


    他仿佛就要沉淪在悲傷的欲海中。


    不對,這肯定不是他!


    他不是一個人!


    他有希希。


    他有希希!


    他奮力的想要從這亂七八糟的電影中掙脫出來。


    他要醒來,他要醒來,他要去希希身邊。


    他要去希希身邊!


    “啪—啪”。


    紀希輕輕拍著了他的臉頰,唿喊道:“阿珀,你怎麽了?”


    “你怎麽了?”紀希不厭其煩的重複道。


    紀珀驟然的睜開眼睛,迷茫的四處張望著,“希希?”


    紀希挑了挑眉梢,“嗯?我不是在這裏嗎?你一直在鬼叫什麽呀?”


    聞言,小崽子一股腦的把人摟了個結實。


    “希希,你別走。”


    紀希:“????”


    這又是唱哪出呀?


    紀希完全就是一頭霧水。


    “你魘著了? ”


    紀珀一股腦的摟著他,自顧自的說道:“我下次一定聽話,你別走,別留下我一個人……”


    看著小崽子那副委委屈屈的模樣,紀希下意識的摸了摸鼻尖,“我沒有走,夢裏都是假的,都是反著來的,別怕。”


    紀珀在他的臉上啵嘰了一口,懇求道:“那你別離開我好不好?”


    紀希:“……”


    不是,你說話就好好說話,你這親一口是怎麽迴事?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3-01 23:00:09~2020-03-02 23:43: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西顧 9瓶;林間小路 3瓶;嫻 2瓶;周予雨、蹇賢思齊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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