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初霽。


    原本不會無緣無故下雨的本丸,在失去了原來的審神者靈氣後,環境變得逐漸怪異起來。


    花本沙耶曲著腿坐在布團上,看著空無一物的桌麵發呆了許久,直到門被輕輕敲響。


    “小姑娘。”


    那個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朗,平淡,一貫帶著些許笑意,又似乎沒有一點感情。


    花本沙耶的手突地抖了抖,停頓了片刻,努力地平複著自己嗓音之中的顫抖:


    “進來。”


    門終於被緩緩拉開,她直起身,纖長的脖頸像是天鵝那樣繃緊,沒有看仍執著地跪伏在門外的那人一眼。


    等到那門被一點點合上,深藍色的華貴狩衣出現在眼前,她才微微凝住放空的目光。


    “長穀部君已經跪在那裏一晚上了。”


    “……”


    花本沙耶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迴話,聲線平穩地說出了接下來的話。


    “…三日月、新的審神者…大概在今天下午就會到。……我也應該走了。”


    “……為什麽。”


    隻看見依然保留著青年外表的男人輕輕地歎了口氣,容姿端麗的臉上恰到好處地帶了抹愁緒。


    “…為什麽不願意成為我們的審神者呢?”


    為什麽?


    花本沙耶一晃神,視線凝固在麵前男人發繩那垂下的金黃流蘇上。


    “沙耶…沙耶……!答應我,答應我……”


    昏暗無比的燈光下,彌留之際的母親遣散了身邊所有的付喪神,用完全不屬於重病之人的力道狠狠地拉著她的手臂。


    “不要成為審神者……答應我…沙耶……”


    “付喪神…不是人類,兵器…不會有感情。”


    瑩瑩的燭火映照下,母親那晦暗無比的雙眼裏有什麽一閃而過。


    “他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這是我做過最對的事情。”


    “迴到現世去…去找…去找你真正的家族…千萬、千萬別告訴他們,你的名字。”


    “我、”


    “答應我……!”


    “媽媽……”


    大腦一片空白,眼淚不住地滴落,她隻能握住她的手,胡亂地點頭。


    “我答應!我答應你…”


    “……好。”


    突然全身都放鬆下來,母親緩慢地將頭靠在她的膝蓋上,慈祥而又安寧地望著她。


    “我的沙耶…我永遠都……看著你。”


    ……


    思緒迴籠,沙耶抬起眼,慌亂地別過頭,從布團上一下子站了起來,離開了這個母親在生前工作了許多年的木桌。


    “我……!我先迴房,去整理行李…”


    她匆匆走了沒幾步,男人的聲音卻再次響了起來。


    “小……”


    “三日月——!”她迴頭打斷了他,臉上的表情茫然而又空白:“……宗近叔叔。”


    “……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喊你宗近叔叔了。”


    說完,她猛地拉開麵前的竹門,看到跪伏在自己麵前的另一個男人,唿吸一滯,最終還是閉上眼,往自己方向的方向抬腳走去。


    “少主!”


    ……為什麽總是這樣呢。


    沙耶深吸一口氣,按住自己顫抖的手,卻在身後男人喊她第二聲時轉過身去,指甲幾乎要陷入皮肉。


    “長穀部。”


    少女自上而下望著他,她的麵容迎著朝陽,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如墜冰窟。


    “我不再是少主了。”


    “……如果您一直讓我這樣等的話,我就這樣一直等著。”


    還是這樣固執!


    花本沙耶恨恨地咬了咬牙。


    “迴到你的房間去。”


    無法做到就這樣離開,她最終這樣說道。


    “…您不願意成為新任審神者的話,我不會迴去。”


    “這是——!”主命。


    如鯁在喉。


    她呆呆地望著昔日裏最為心疼她的“長輩”的頭頂,無論如何都無法將這句平日裏最為流暢的話說出口了。


    鼻尖無法控製地發酸,她環顧了一圈四周,在眼淚即將掉下的下一刻轉身快步離去。


    “……真狠心啊。”


    沙耶所看不到的另一邊房子的緣側上,其餘的付喪神大多都站在那裏,亂藤四郎將手肘撐在木質欄杆上,麵無表情地看著少女的選擇。


    “長穀部也不行嗎……”


    輕輕歎了口氣,一期一振垂下了眼。


    “小狐…要有新的…主人了?”


    喃喃了一句,似乎無法接受這個將來,小狐丸同樣轉身離開了。


    “如果…讓老虎們…”


    五虎退看起來快哭了,他頻繁地眨著眼抑製眼淚,無措地抱著懷中的幼虎。


    “…別試了哦,退。”


    將半個身體靠在欄杆上,亂藤四郎看著其餘無言的付喪神,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她平時最喜歡的就是壓切和藥研哥了,要是他們都不行的話,我們就準備好迎接下一個主人吧。”


    “嗚……”


    “最喜歡……”


    加州清光雙目放空地看著自己雙手上所染的蔻紅,直到身旁的大和守安定拉了他一把才猛然醒覺。


    “說起來,鶴丸呢,他平時不是很喜歡少主的嗎?”


    “那家夥,剛剛喊著「無聊、無聊」,迴房間去了。”


    “藥研哥呢?”


    “…現在應該,在少主房間裏。”


    ……


    在迴到房間的路上一直如往常般提防著某個白色身影的突然拜訪,但直到走到了門口那人也沒出現,沙耶在自己的房門外站停,突然意識到自己將來都沒辦法擁有這個日常了。


    眼睛突然有些發酸,她想拿衣袖胡亂地擦擦,但又突然想到平日裏歌仙兼定所教授的「風雅」,一時之間呆在了原地。


    此時,麵前的門卻剛好被人拉開了。


    “……藥、藥研?”


    簡直是二次傷害,眼眶中掛著的液體一下子墜落,她慌亂地低頭拿衣袖去擦,有人卻先她一步,柔軟的布料率先貼上了她眼睛下的肌膚。


    “為什麽要哭呢?”


    少年如往常一般爽朗地笑著,手上動作溫柔地擦拭著她臉上滴落的淚珠。


    “藥研為什麽會在這裏?”


    沒有迴答他的問題,沙耶結結巴巴地望著他,眼神試探著往自己的房間內探去。


    “哦,因為少主你不是要走了嗎。”麵上沒有絲毫異樣,藥研藤四郎反身走進屋內,連帶著沙耶一起:“稍微有點擔心你到底能不能好好準備行李,就過來幫你收拾了。”


    “藥研……”


    愣了半晌,花本沙耶跪坐在屋內的布團上,看著少年整理的動作,原本要說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


    “您迴到現世的話,是要去找誰呢?”一片靜默之中,少年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沢田…綱吉叔叔,藥研你記得他嗎?…很久以前來過本丸的,聲音很好聽,非常溫柔的一位先生。”提到未來的家人,沙耶的目光漸漸地溫和起來,卻在下一秒接觸到藥研藤四郎的視線後突然驚醒,有些慌亂地看向了他。


    “對不起…我——”


    “沒關係。”


    她睜大眼睛,少女那雙漂亮的眼睛隱隱泛著點霧氣,眼角發紅,可憐得要緊。


    “大家都知道的,少主也應該有自己的生活了。”


    黑發的少年外表付喪神這樣說著,在整理東西的時候微微偏著頭,屋裏沒有點燈,看不清他的表情。


    “最令人遺憾的,大概就是以後都不能守護少主…”


    “藥研!!!”


    沙耶猛地站了起來,三步並兩步地跑到少年身邊,一下子整個人都倒在了他身上那樣地抱住了他。


    “對不起、對不起……”


    “……”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被緩慢地迴抱。


    “祝您,武運昌隆。”


    ……


    …


    沙耶離開的那個下午,陰沉著天的本丸下起了濛濛細雨。


    出來送別的付喪神寥寥無幾,從藥研藤四郎手中接過行李與雨傘後,最後望了本丸一眼,沙耶朝著付喪神們擺擺手,抱著那隻陪伴了母親與自己許久的小狐狸離開。


    “少主!”


    直到走到了一道能夠一腳跨過的小溪前,小狐狸突然從她懷中跳下,朝著她點了點頭。


    “前方就是彼岸與此岸的分隔區域了,您隻需要一直直走,跨過一座橋之後,就能到達現世了!”


    “請原諒在下,不能再陪伴您了……”


    花本沙耶笑著搖了搖頭,與它道別後,抬腳跨過了那條小溪。


    景色變換。


    木屐所踩的草地瞬時變成了泥地,四周登時空無一物,除了身旁那條一眼望不到邊的河流之外,隻有腳下的這條路了。


    雨還在下。


    沙耶拉了拉身上掛著的行李,將手中的傘握正,按著小狐狸說的話繼續往前方走去。


    這條路原先應該不遠,但不知為何過了許久,這條路似乎一直都走不完。


    花本沙耶無奈地停下腳步。


    “那、那個……”


    戴著鬥笠、穿著灰色僧服的小妖怪在這時突然出現,拉住了她的衣角。


    這應該就是罪魁禍首了。


    “有什麽事嗎?”


    見狀,沙耶微微地彎下腰,溫聲問道。


    雨降小僧。


    沙耶曾經聽母親提起過。


    說是妖怪,不如說是掌管著雨水的小小神明。


    “我帶著傘,不用給我啦。”


    “不、不是的!!”


    這個雨降小僧看起來似乎非常害羞,無措地扯著肩膀上的竹簍帶子,恰在此時,其他的雨降小僧一起出現在她麵前,齊聲道:


    “您不能離開這裏!”


    沙耶有些困惑地皺起了眉。


    雨降小僧一般是性格非常溫和的存在,不會輕易地為難一個人——尤其是女孩。


    “您現在還不能前往現世…至、至少現在還不行。”


    “那麽,怎樣我才能到達現世呢?”她問道。


    “他!”雨降小僧們相互望了望,嬉笑著指向了倒在忘川河邊、昏迷不醒的男孩:“帶著他一起走的話就可以!”


    順著雨降小僧們的手指,沙耶這才看到了不遠處的那個身影。


    沙耶慢慢走過去,這個男孩、不,應該說是少年,有著一頭肉粉色的中長發,但在此刻卻完全與泥土粘連在了一起,沙耶蹲下身撥開他黏在臉上的頭發,發現他右側嘴角邊有一道長至臉頰的傷痕。


    “他是誰?”


    沙耶撐著傘,將臉轉向了一旁的雨降小僧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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