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一笑,問道:“克善,告訴本宮,在努達海將軍府上,住的還好嗎?”


    克善說道:“迴娘娘,奴才住的還好……”說著好,臉上卻始終都沒有笑意。


    我不動聲色,便又問道:“那麽……最近這將軍府上,一切也還安好?”


    克善的大眼睛眨了幾下,臉上露出極為焦急的神情,嘴唇動了動,終於吞吞吐吐說道:“還……還好。”


    “克善,”我歪頭看向別處,淡淡地說,“你可知欺騙本宮,是什麽罪嗎?”


    克善大驚:“皇後娘娘,奴才,奴才……”又驚又急又怕,那一句“奴才沒有”卻始終沒說出口來,兩道細細的眉毛皺在一起,目光閃爍不定。


    我迴頭望著他,肅然說道:“克善,你雖然是小孩子,可是端親王壯烈,端親王府的後人便隻剩下你跟新月格格,新月格格雖比你年長,卻是個女子,遲早都是要嫁人的,將來這端親王府的門楣,還要克善你來支撐起來,需要你去廣大,所以在本宮的眼裏,你並不僅僅隻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那麽簡單,克善,你明白本宮的意思嗎?”


    克善的臉上露出一絲懊悔的表情,他後退兩步,驀地跪倒在地,磕了個頭,才說道:“奴才明白皇後娘娘的意思,娘娘是惱克善撒了謊,有辱端親王門風,生怕克善將來難成大器。”


    果然是曆經磨難的孩子更加懂事,而且這個年紀的克善也學過不少的子曰詩雲,自然是更加明白些,我暗自歎息欣喜,麵上卻仍舊是淡淡的,便說:“難得你如此聰明過人,古人所說的種種,‘從善如登,從惡如崩’,又說,‘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你的名字叫做克善,乃是你阿瑪的遺誌遺願寄托在裏麵,希望你事事用心謹慎,方能做到盡善盡美,此番的苦心,你可明白?”


    一提起端親王,克善的眼淚已經忍不住,聲音也略帶一絲哭腔:“奴才,奴才明白。”


    “你既然已經知錯,”我最見不得孩子受委屈,輕輕咳嗽一聲,說道,“快點起身吧,本宮也不過是怕你忘記了端親王給你起這個名字的初衷而已,並非有意責怪於你。”


    克善謝恩起身,眼中淚水仍包在裏麵,卻主動開口說說道:“其實,不是奴才想要故意隱瞞皇後娘娘,是奴才太焦心,不知道怎麽來說……”


    “本宮知道,所以你進宮來,為的不是跟本宮說,而是跟新月格格說,是不是?”


    克善望著我,用力點了點頭,說道:“皇後娘娘,你知道奴才要說什麽嗎?”


    我一笑,說道:“本宮當然不是神仙,不能盡數知道所有……但是有什麽要瞞過本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是不是努達海那將軍府上發生了什麽事兒?還是跟努達海有關的,才讓你如此的不安焦慮?”


    “娘娘怎麽知道跟努達海有關?”克善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問道。


    我輕描淡寫說道:“若不是跟他有關,你何必急著進宮來找你姐姐新月呢。”


    克善低下頭略微沉思一會兒,終於抬起頭來說道:“皇後娘娘,什麽也瞞不過您,的確,奴才是聽說努達海出了事兒,才著急進宮來見姐姐的。”


    我問道:“那到底是什麽事兒?”


    克善臉色一暗,顯然迴憶很不愉快,便說道:“迴娘娘,最近將軍府上麵的人,都神神秘秘的,說話躲著人,奴才好奇問,他們的眼神卻很古怪,躲著不告訴我,就連雲娃跟莽古泰也是如此,奴才不忿,百般追問下,沒一個跟奴才說的,就算奴才一怒動了鞭子,莽古泰都死咬牙關,追問他追問的急了,才冒出一句話來……”


    到底是孩子,說到這裏,聲音也大了,一臉的怨憤不加掩飾。


    “什麽話兒?”


    “莽古泰說、說——他替姐姐不值!”


    我心頭一動:“哦?這欲說不說的,克善你不是更著急,克善你如此聰明,必


    定另想辦法知道了這其中的內情了吧?”


    果然克善說道:“迴娘娘,奴才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當麵問,他們沒一個開口的,這件事情顯然又是跟姐姐有關,我有心找努達海,卻很少見到他的影子,而驥遠跟珞琳兩個人又不太理睬我,奴才也不好去碰釘子……所以奴才隻好暗地裏查探,終於被奴才聽到兩個下人的談話,”克善的雙眉緊緊皺起來,臉上帶上了憤怒的表情,說道,“沒想到那兩個人說什麽……努達海將軍夜不歸宿,似乎是戀上了一個絕色又有才情的女子……正鬧得不可開交呢。”


    我聽到這裏,心底差點笑出聲來,來了,終於來了……本來還在暗暗擔心善保是否可以內外兼顧的來,沒想到他的效率竟已經如此之高,實在是讓我刮目相看。


    隻可惜表麵還要忍著,望著小臉上滿是氣憤的克善,問道:“你真的聽清楚了,果然如此?”


    克善點頭,說道:“奴才不敢欺騙皇後娘娘,他們千真萬確是這麽說的,奴才衝出去找他們理論,他們一個個卻都飛也似的跑掉了,……奴才想找努達海問個清楚,等了一天終於見到他的人影出現,奴才上去逼問他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了別的女子,他也不迴答,隻是怒視著我,說……”


    “說什麽呢?”


    克善頓了頓,臉上露出一股受辱的表情,恨恨說:“努達海說是姐姐負他在先的!”


    克善不明白怎麽迴事,我的心裏卻跟明鏡似的。


    努達海之所以這麽說不足為奇,前因自然是我讓善保一日複一日散播出來的那些謠言。


    所謂的“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昔日曾子離開家鄉出外,曾子的母親在家織布,一日有人來告知她曾子殺人,曾母絲毫不信,仍舊織布。第二人來告訴她相同消息的時候,曾子的母親仍舊鎮定,但是當第三個人來說曾子殺了人的時候,曾子的母親再篤定,也忍不住慌了起來,甚至會將外麵街上的動靜聽成了衙差來捉人,當場扔掉了織布的梭子跳牆而走。


    我讓新月留在宮內,封鎖一切消息,卻傳自己想傳的信出去,流言一日勝似一日,努達海怎麽不會懷疑、惱怒?


    克善問道:“皇後娘娘,奴才很是疑惑不解,所以進宮來,一是想要告訴姐姐這件事,二來是想問問,姐姐是真的不喜歡努達海,另外有了夫家的人選了嗎?”


    我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克善的頭,不迴答反而問道:“那麽克善,在你的心中,你是願意怎樣?是願意讓你姐姐嫁給努達海做小妾呢?還是另外找個合適的八旗子弟、堂堂正正地嫁出去?”


    克善思索了一陣,終於迴答說道:“迴娘娘的話,奴才的私心,當然是不想姐姐做人家小妾那麽委屈,但是……”他十分苦惱,“但是姐姐她自己願意……奴才,奴才也隻能……”


    果然是體貼善良的小孩子,隻不過,也隻因為他是小孩子而已。若是克善此刻長大個十歲,恐怕他就絕對不會這麽想了,克善現在隻是個小世子,若是年紀到了,便會被封為親王,堂堂大清朝的親王,其姐卻為區區將軍的妾室,就算他自己不在意,也是終生的奇恥大辱。


    我又問道:“克善你為了新月著想的心意,本宮很是明白,那麽本宮再來問你,假如你阿瑪額娘還在,你覺得,他們會不會同意新月嫁給努達海為妾?”


    這一次克善倒沒有多想,幹脆地迴答:“不會的!”


    克善迴答的如此幹脆,我笑道:“這不就結了,克善你年紀尚小,還未曾有決斷力,自然會聽從新月的意願,但是你卻不知道,你聽從她的意願行事,結果反而恰恰是害了她。”


    克善問道:“皇後娘娘,為什麽我順著姐姐心願,反而會害了她?奴才不明白。”


    我說道:“克善,你想想看,新月她以前是什麽樣兒的,自從進了將軍府後,又是什麽樣兒的?”


    克善皺眉苦思片刻,說道:“以前我們在荊州的時候,姐姐都很高興,從來都不掉一滴淚,但是自從進了將軍府,整天淚眼汪汪,看得我心疼極了。”


    我點點頭,說道:“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麽?”


    克善想了想,說:“是因為她跟努達海之間的事。”


    我說道:“克善你很聰明,一點就透,不錯,正是因為跟努達海之間的事,才讓新月她變得這麽不開心,不快樂,跟以前判若兩人,——一切都是因為努達海的緣故,因為他,新月才神魂顛倒,因為他,她才忘乎所以,不顧一切,罔顧禮法教統,皇家規矩,甚至整天以淚洗麵……努達海對你們有恩,又受了太後跟皇上囑托,本該好好照顧你們的,可他卻讓新月受此折磨,你說他該是不該?”


    克善立刻說道:“不該!”


    “嗯,”我讚賞看他一眼,又說道:“放寬眼光去看,假如新月真的嫁給努達海,克善以為,以一個妾室的身份,她會有好日子過嗎?”


    克善一驚,說道:“奴才急得剛進將軍府的時候,有個努達海下屬的妾室,因為他的下屬死了,便要拉她去陪葬,可怕極了!”


    “不錯,這隻是所有淒慘待遇中的一種而已,”我見他自動說起這個,正中下懷,便慢慢說道,“克善你自己也說過,若是你阿瑪額娘在,絕對不會容許新月嫁給努達海,你阿瑪額娘的決定,跟你和新月的決定,你自己衡量一下,究竟哪個才是正確的。”——


    枕邊人 3


    克善聽到最後,再度跪倒地上:“奴才一時昏了頭,竟然差點犯下大錯!”


    我寬慰說道:“你雖然擔負著將來振興整個端親王府的責任,不過究竟是個孩子,而且你的原意是為了新月好,卻不知道,有的時候,需要更狠心一些,才是真正的對對方好。”


    克善抬頭,說道:“奴才愚蠢,請娘娘教導奴才應該怎麽做。”


    有些事情,與其直接吩咐他去做,倒不如他自己想通了再去實行來得效果要好。


    他既然已經決心如此,我隻需要推波助瀾就是了。


    想到這裏,說道:“克善你剛剛不是說,努達海在外頭已經有了新歡?”


    克善一呆,旋即點點頭,說道:“不錯,雲娃跟莽古泰就是為了這個瞞著奴才,他們怕奴才知道了會生氣。”


    我沉吟,說道:“以新月的脾氣,假如知道了努達海另外喜歡上了別的人……”


    克善驚了驚,眼睛幾番眨動,最後說道:“娘娘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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