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風,刺骨的冷。


    頭發花白的周正賢站在周家村村後的小河邊,出神。


    “幾十年沒迴,這冬天都沒有原來冷了,河裏的冰也薄了很多。”


    他喃喃道,“原來這麽多年已經過去了,我卻還在苟活著。”


    “我記得這裏就是我妻子為救我落水的地方,應該是沒錯了。”


    他低語,往前走了一步,土坷垃絆住了他,一個踉蹌,他一頭栽到了結滿冰的河裏。


    那冰如今結的確實薄了,即便他身形消瘦,薄冰也承受不住這突然的重量。


    “哢嚓”一聲響,薄冰裂開一個大洞。


    他掉了下去。


    冰冷的河水刺激得他身體顫抖著,他撲騰了兩下,隨即放棄,漸漸沉入水底。


    他無法唿吸,胸腔就要爆炸一樣。


    意識漸漸失去,他腦子裏無數個念頭閃過。


    我死在了你的忌日,挺開心的。


    當年死前,你一定很痛苦吧。


    那年你還懷著孕,為什麽要跳下河救我呢,我那麽混蛋,對你那麽不好,就讓我死了不好麽?


    那時你把我推上岸時,說的是什麽,我琢磨了好久,才弄明白,你讓我好好做人,是這句話,對吧。


    我好好做人了,我事業做的很大,我幫助了好多需要幫助的人。


    我想你和孩子,真的想。


    意識消失之際,他恍惚在冰雪中看到了一個像春天花朵一樣美麗的姑娘。


    梅花樹下,梳著兩條烏黑大辮子的小姑娘害羞地飛快看他一眼,低下了頭,小聲說:“周正賢,你對我好,幫我幹活,還給我糖吃,我願意和你結婚。”


    他伸出手,茫然想要抓住那虛幻的影子,“春花,我來找你了,你能原諒我嗎?”


    第二天,新聞報道:“一生致力於慈善事業的春花集團董事長周正賢先生,迴鄉探親時,不幸落水,搶救無效,於2022年1月5日下午5點身故。周先生生前已立好遺囑,將五百億財產全部捐獻給國家,我們對周先生大公無私的奉獻精神……”


    ……


    身體很冷,腦袋很疼。


    好像有人正在一拳一拳地打著他。


    旁邊還有熱切的叫好聲:“好,揍,揍死他,讓他們周家村嚐嚐咱們範莊的厲害。”


    周正賢猛然睜開眼睛。


    一個看起來眼熟的雞窩頭年輕男人騎在他的身上,正在暴揍他的頭。


    他腦子混沌著,本能的就全力去推,趁年輕男人退後時,他一腳踹向男人的褲襠。


    年輕男人嗷嗷叫著,彎著腰捂住襠部:“周正賢,操你媽,你要我斷子絕孫,我和你沒完。”


    周正賢爬起來,還是雲裏霧裏。


    他不是淹死了嗎,怎麽在這裏被人打?


    環顧周圍的環境,不遠處的村莊,全是土房子,茅草頂。


    四周一片光禿禿的,一片冬日的蕭條。


    他正站在堤壩邊上,往下看,正是一條蜿蜒的小河,結滿了厚厚的冰。


    這景象怎麽像三四十年前記憶裏的故鄉啊。


    他是在做夢嗎?


    曾多少次夢迴故鄉,夢到年輕時自己的操蛋行為。


    可頭上被揍的包很疼很疼地提醒他,這不是夢。


    再看看他對麵虎視眈眈盯著他的,一群曾經無比熟悉,已經漸漸消失在記憶裏的年輕人。


    他愣愣地看著嗷嗷叫的男人:“你是範建?”


    範建破口大罵:“我操你個錘子,你裝個屁,俺不是範建是你大。你們還愣個孫子,還不毀了這小逼崽子?”


    這熟悉的罵人的話語,這熟悉的人。


    周正賢眼睛突然間就熱了。


    他重生了,重生到了媳婦聞春花救他而死的這天。


    “愣著幹什麽,上啊。”


    範建一聲大吼,那幾個年輕人立即包抄著衝過來。


    “別別,不打了,我要迴家,我要找我媳婦。”


    周正賢大喝一聲,轉身就瘋狂地往家跑。


    這時候聞春花還沒有走。


    他要快點迴家,他不能讓她走。


    這一輩子,他要好好對她,再也不讓她難過。


    範建捂著襠,愣愣地問同圍的同伴:“周正賢這小逼貨是不是吃藥了,他啥時候想過家,想過媳婦?”


    “對啊,他打架從來都是不要命的,今天咋了?”同伴困惑地撓撓頭,這小子今天被揍的可不輕,怎麽能就這樣算了。


    周正賢往家裏狂奔著。


    小河離村子其實不遠,也就五百米的距離。


    可對他來說,已經有一世的距離那麽長,太遠太遠了。


    村裏兩個挑著糞桶往地裏走的村人看見風風火火往家跑的周正賢,打了個招唿:“二蛋,跑這麽快幹啥?”


    周正賢沒顧得上理他們,一陣風刮過。


    “這孩子早晚是做班房吃槍子的料,打架鬥毆偷東西,吃喝賭一樣不落。”


    “可憐了春花這丫頭,還懷著孕呢,這麽遠的嫁過來,也沒個娘家人幫襯。”


    兩個村民搖頭歎息著往自家地裏走去。


    周正賢奔到了村口,突然有些膽怯了,奔跑的腳步慢了下來。


    他就要見到聞春花了,他緊張又害怕。


    前世的今天,1983年的臘月初三。


    是聞春花死亡的日子。


    當天,他搶光了聞春花的錢,和朋友出去喝酒賭博,迴家時落單了,被隔壁村的死對頭範建和他的小夥伴堵住一通亂揍。


    他本就年輕氣盛,又加上輸錢輸紅了眼,哪能吃這個虧,拚了命地和這群小混子廝打著,打得個昏天黑地。


    終因寡不敵眾,被打紅了眼的對方一腳踢下了堤壩,滾到了河裏。


    不巧的是,他滾落地方的厚冰被人砸過,後又結了一層薄冰。


    打架已經耗盡了他的力氣,他那時已無力掙紮,沉了下去,那幫人都知道他會遊泳,沒一個人下去救他。


    和他過不下去要離開的媳婦聞春花正好經過這裏,知道是他掉了下去。


    她二話沒說跳下了那個冰窟窿,把他給拉了上來。


    他迷迷怔怔地被推到了岸邊,聞春花卻精疲力盡的沒有爬上來。


    眼睜睜地看著她凍得烏紫的唇對他含糊著說了一句話,便沒入水中,漸漸不見,他卻無能為力。


    反應過來的範建他們也沒有拉住聞春花,會水的人跳下去救時,已經晚了。


    當聞春花被撈上來時,他覺得自己已經傻了,抱著她的屍體不撒手。


    瘋了一樣的不讓人碰她,不讓人給她換衣入殮。


    最後,他被人一榔頭夯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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