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鼓飛聲, 樂師行祭, 甲胄威儀。


    風過, 秦鬱眨了眨眼, 一幕雄偉瑰麗的畫卷在仲夏燦爛的陽光之下緩緩展開。


    “何先生, 說是薄酒,氣味竟然如此濃鬱, 我這賤籍之人, 恐怕承受不起啊。”


    此刻,秦鬱麵前是一條長達十丈,旌旗飄揚的石道, 道旁站立著迎候的官員。


    魏國尚紅,官員個個身著紅袍, 穿戴整齊,按司職部門排隊,隊形一絲不苟。


    萬人盛景, 蔚為大觀。


    輪椅徐徐前行。


    “司空持國之重器, 尹公令我為秦先生詳細介紹。”何時走在秦鬱的右邊, 笑道, “右麵, 依次為六部, 左麵, 為四庫甄選的邦工室代表,以及,旁司官員。”


    阿莆推著秦鬱, 一路看得眼睛發直:“先生,這司空府竟是和冶區分開的。”


    秦鬱點了點頭。


    他想起申俞所說,魏司空府至今仍按周禮設置,從功能上主要分為生產工具、建築水利、車甲兵器三大類,下麵執行工程的是邦工室,分攻木、攻金、攻皮、攻色、刮摩、搏埴六種,對應的銘文有上、下、左、右四工室,如此,他很熟悉。


    如此,比秦國更讓他熟悉些。


    因為按照魏國的工籍,他能立即找到自己的出身——車甲兵器,攻金,桃氏


    與司空並行的五司之中,司徒、司寇尤為相關,執行工程時,司徒要為司空府聯絡郡守,征召地方民力;而司寇執掌法典之事,有組織獄中刑徒服工役的責任;此外,司農與司空也有交集,他們負責的農具很多時候是和司空共同完成的。


    “恭迎司空!”


    “恭迎司空!”


    “恭迎司空!”


    口號如波濤,震人發聵。


    攻木隊伍之中,輪氏匠人張平雙臂抱著輪子,每一個都如同陶泥拉坯而成的圓盤一般規整,遠看輪輻,向牙一端削得較細小,近看,每根的粗細卻都很均勻;


    攻色隊伍之中,畫氏與繢氏將司空府工圖高掛展出,圖中線條細膩,青白、赤黑、玄黃順次排列,火用圓環,山是獐,水為龍……象征四季的五色,色彩鮮明,猶如錦繡;


    桃氏,位於攻金之末,卻也有不下百人,手持黑金銘文劍,擺出攻防姿態。


    杜子彬沒有插言——自從芰荷樓夜宴,他就失去了在秦鬱麵前多話的興趣


    秦鬱卻頗有些感慨。


    “何先生,我說句真心話。”秦鬱道,“司空府人才濟濟,匯聚天下匠心,可偌大的高台,唯有紗幔與玉器,卻與工室相隔數裏,匠人一入此地,縱有驚世之手藝,又能孜孜鑽研幾年?魏國得九州士子眷顧,卻不知物盡其用,實在可惜!”


    何時想了想,笑迴道:“若按秦人之法,愚化百姓如牲畜,又是何道理呢?大梁城,確實是一個奪人初心的熔爐,可,大梁城襟懷開闊,容得下百家爭鳴,便是秦人攻進來,也無法抹去這裏的華彩,秦先生,這座城裏的人,為自己而活。”


    秦鬱道:“我辯不過你。”


    禮樂和美,一張張麵孔從他身邊退去,一雙雙眼睛,在他跟前說自己的故事。


    石道盡頭是階梯。


    階梯之上,金色的火燭在跳躍。


    秦鬱走出輪椅,抬頭看了看,轉過身,雙手環抱疊於麵前,彎腰行了一個禮。


    “諸位,今年之內,除桃氏門下的條令會有一些細微的改動,其餘工程一切照舊,有要批準的,把所有文案送來,我看兩眼,沒有異常就蓋章,絕不遲延。”


    一時,鴉雀無聲。


    官員和工匠將信將疑。


    秦鬱直起腰,等候著。


    “秦,秦司空。”忽然,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撇開身邊之人的拉扯,顫巍巍站了出來,咳嗽道,“我是酸棗的函人,咳,咳……去年,司空府令我等做……”


    函人隊伍中,連綴的犀甲、兕甲、合甲,以及新製的鐵甲,泛出亮麗的光澤。


    何時道:“休得放肆。”


    秦鬱道:“老工師,你說。”


    老者哀歎一聲,道:“去年,酸棗要做武卒甲五百套,河東打仗,郡守說劍比甲耗得快,就讓雀門先用上等的鐵英,結果剩的都是劣等材料,我們編造的鐵甲,也就沒那麽結實牢固,下旅在驗收入庫時被砍破幾件,未符合標準,要罰函人一年工錢……不僅如此,劍現在都用鍛鐵,可,雀門青宮仍占著合金坩堝……”


    這問題拋出,立即引起不小的反響,函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似感同身受。


    秦鬱看何時一眼。


    函人的訴苦點燃了眾工師對雀門的怒火,卻沒有一個人提出這其中的蹊蹺。


    何時道:“既然說明白了,秦先生看這件事要不要仔細追查呢?我絕不徇私。”


    “老工師,酸棗的鎧甲我見過,這樣,你們郡的築氏眼下在不在?”秦鬱道。


    “他不在。”老者道。


    “甲衣帶來了麽。”秦鬱道。


    甲衣,函人帶來了。


    秦鬱坐輪椅過去,把酸棗郡的幾件甲衣放在膝蓋上,檢查甲片間的連綴方式。


    “老工師,甲器與劍器不同,甲片的形狀和排布方式對於甲衣的牢固程度的影響遠遠大於材質,眾所周知,編得好的犀甲甚至可以勝於鐵甲,所以我認為,郡守的決策沒錯,這不關雀門的事。”通過觀察鑽孔與薄厚,秦鬱得出一個結論。


    老者的嘴唇發抖,顫聲道:“司空,我都這把年紀了,難道還帶頭胡鬧,丟人現眼不成!我聽聞司空與尹公師出同門,恐怕,恐怕司空要包庇雀門的行徑!”


    秦鬱道:“來幾個北方人,遞削刀。”


    秦鬱先不操刀,而是把六枚刀刃按頭尾擺在一起,結果發現,連不成圓環。


    老者揉了揉眼睛。


    削刀連刃不成圓。


    “老工師,看好。”秦鬱這才翻過甲衣,握其中一把削刀,刃對準甲片內麵。


    “我途經酸棗,對當地情況有些了解。”秦鬱道,“你們做的甲衣不符合標準,未必是疏於手藝,記得你們的築氏為北趙之人,應是他沒有校正削刀的角度。按中原通行的考工記所述,刮削甲片的削刃,六把能合成一個圓[1],而北方胡人所用的刃角往往偏大,這就導致下刀時薄厚有誤,對你們的甲片造成損傷。”


    秦鬱一邊與眾人解釋,一邊調整磨削角度,手法嫻熟,迅速地修過五枚甲片。


    在場的趙國工師紛紛收緊刀袋。


    “秦司空怎知築氏是趙人?如此,可能還真是這麽個理啊。”老者恍然大悟。


    “之後,我會進一步核實情況。”秦鬱放下甲衣,說道,“請諸位函人放心。”


    “請司空不要怪罪父親!”突然,老者身邊的一位年輕工師跪了出來,求道。


    秦鬱說道:“無妨,今天沒什麽事,明天也沒什麽事,有事,我定提前通知。”


    眾人心服口服。


    看來,這位新來的司空並不是空有一串好聽的名聲,還是有實際工程經驗的。


    函人鬧甲一案就此平息。


    何時看著一切,沒有吭聲。


    這便是他為秦鬱布置的第一個陷阱,原本,他想利用老者的哭訴把秦鬱騙到針對雀門的局中,再以真相證明,罪魁不是雀門,以勾起魏國王室的惻隱之心……


    沒想到,秦鬱迴了他一招春風化雨。


    杜子彬走到何時身邊,訕笑道:“師弟,早與你說過,莫和玩泥巴的鬥心眼。”


    “好了,扶我上去。”秦鬱對阿莆道。


    儀式至此結束,金磬清響,各部盡散。


    秦鬱一層一層地數著階梯,邁著腿,直到十八迴刺痛結束,終於來到了正堂。


    在絳紫的紗幔下,秦鬱看見了一排承劍石,從石頭上的刮痕依稀可以想到,曾經的主人就站在它們麵前,手握黑金之劍,一把接著一把劈斷舊劍,火花四射。


    “何先生,杜先生,我的師兄之前就是在這裏,與你們俯瞰川澤的,對吧。”


    秦鬱的麵上泛起溫和的笑意,平原河道映入他的眼睛裏,如蛛網般光澤斑斕。


    何時垂著手,隻應了一聲“是”,自此不再陪伴桃氏師門,徑自離開司空府。


    秦鬱往裏走。


    他又看見,公案上擺著兩盞精巧鋥亮的錫盞,左右各紋禽獸,盞中堆著泥土。


    簡而言之,案上擺著兩堆土,一堆顏色偏褐黃,一堆顏色偏灰白,質地細膩。


    “先生說過的一句話令我感觸頗深,想要在一個地方紮根,就必須先熟悉這個地方的泥土的味道。”杜子彬抬起手臂,揮袖相請,“恭候之時,我為先生把大梁的泥土盛來了,不分左與右,一邊是黃泥,一邊是白泥,請秦先生品嚐。”


    秦鬱道:“你聽誰說的。”


    杜子彬笑道:“實際上,大梁城的工師遠不止這兩盞,我隻是,挑眼前的說。”


    杜子彬比在楚國時言簡意賅,當即指出了兩股工人勢力。其一,是以中府為主,司寇府上下工室長官為附庸,認同合縱,擁戴公子嗣的團體,堪比於黃泥;其二,是以邦府左右工室為主,認同連橫,擁護秦國政治主張的團體,堪比白泥。


    “我和師弟不同,今後,我是司空府的人。”杜子彬道,“秦先生應相邦之邀至此,可以說已身染白泥,但是,誰能保證我王萬壽無疆呢,我勸先生,日後論劍偶爾讓雀門得勝,借機染些黃泥,屆時風雲變,兩邊都投緣才有緩轉餘地。”


    秦鬱看著錫盞,陷入深思。


    他終於有了一絲理解,理解尹昭在這裏所經曆的不容易,但是,他不能動搖。


    秦鬱說道:“杜先生,我品嚐陶泥的味道和口感,是因為要設計範片,使澆鑄充型更加順利,而不是嗅聞誰家的勢力更大。反倒是你們,本末倒置,明知魏國的國力大不如前,還逼我吃土,怎麽,就算你們的泥土裏有毒,我也要吃嗎。”


    杜子彬道:“先生說笑了,土裏怎會有毒呢,我一片好心,用土做一個比喻。”


    秦鬱道:“我聽不懂。”杜子彬道:“意思是,先生別隻顧眼前,要顧長久。”秦鬱道:“什麽是長久?”杜子彬道:“我認為,笑到最後的人,方算是長久。”


    長久二字,令秦鬱微怔。


    “杜先生。”


    秦鬱坐到案前,令阿莆撤下錫盞,擦洗台麵,徐徐說道:“桃氏的長久,不過一隻劍胚,幾行銘文,寧做鹹陽城前立信的殘木,也絕不學甘龍那般壽終正寢。”


    杜子彬道:“知你遊曆諸國不易,所以有心說和,可,你這是宣戰,秦司空。”


    秦鬱道:“六千劍,一決高下。”


    聞言,杜子彬笑了笑:“什麽?”


    秦鬱道:“我宣戰,以一年為期限,我要領桃氏造出六千白鐵鑄劍,與雀門白宮特貢王室的黑金鍛劍一決高下,你去告訴尹昭,六千劍,定朱雀劍真假。”


    “願為司空效勞。”


    這迴杜子彬沒有再辯。


    杜子彬對秦鬱鞠了一躬,將筆墨與各部公文擺迴已被擦得纖塵不染的案台。


    泥土再也沒有出現過。


    下晌,邦府任命的文書俱全,秦鬱受璽令為魏國司空,開始了新的一段征程。


    不比先前在楚國論龍泉還需反複推敲,中原劍係源於周室,秦鬱是輕車熟路,身體的殘疾並不能影響他強悍的神思。他對三大劍形了如指掌,很快就整理出雀門白宮正在使用的三大標準——山北鐵劍,柄首呈單環形,劍身較短,僅是莖長的三倍,小巧輕便,重五鋝;中原鐵劍,劍身呈圓盤形,是莖長的四倍,劍莖呈圓柱形,劍格呈凹形,劍刃前部向內側彎曲成弧線,重九鋝;河南鐵劍,長度的配比同於中原劍,標誌在於,其劍身呈柳葉形,劍莖為中空的橢圓筒形,重七鋝。


    七日內,通過與佩蘭、姒妤等人互通有無,秦鬱針對三大劍係現存的形製不齊,成本昂貴,易脆易折等問題,製定了以白鐵柔化鑄造技術為核心的施工方案。


    一月之內,三條訊息相繼傳出。


    司空府的水麵微微蕩起波瀾。


    秦鬱做的第一件事,是選六名工師去酸棗郡,解決北方築氏削刀的刃角問題。


    第二件事是組織考試,他從搏埴的陶氏和瓬氏之中各選拔三十工師,和原來的範坊工師混編,組建出新的一批製範人才,以楚國龍泉劍為模型練習印泥製範。


    雖然他的手已經刻不成範片,但他仍在指導弟子,把用於鑄銅的泥範一步一步改進為鑄鐵的泥範,就像當年在密室之中,教石狐子一步一步把長劍澆鑄完整。


    第三件事是把編成的桃氏律令傳給五處弟子,即韓國新鄭鑄幣區寧嬰、楚國雲夢澤甘棠采蘋、秦鹹陽荀三,秦櫟陽敏、秦河東石狐子,讓他們抄寫一百遍。


    正是這不通人情的一百遍,一傳十十傳百,又兩月,致使尋訪士子不下百人。


    秋收後,秦鬱排完兵布完陣,就等尹昭應戰,他好動身去寧邑,開始做工事。


    偏偏中府,似一口深不見底的井,扔了無數石頭下去,仍然不見一丁點動靜。


    尹昭不動聲色。


    秦鬱不知尹昭為何不應戰,隻道不能再拖延時間,於是,他請申俞來,問計。


    “申俞兄,你評評理。”秦鬱道,“我的師兄似乎在笑我,笑我逞匹夫之勇,不知審時度勢,你說,什麽又是君子之勇,怎麽做才能讓我的師兄從蝸殼裏出來。”


    申俞知曉秦鬱的謀略,自在司徒府中斡旋,已篩選出最適合去寧邑服役之人,此刻,他看著秦鬱的笑容,隻鄭重地說出一句話:“裝睡的人叫不醒,除非你讓他聞到自家後院起火的味道,隻是,這薪柴一添,風波將接踵而至,你可想好。”


    秦鬱笑道:“我想好了,我要帶著大梁城中的有誌之士,隨我去寧邑做工程。”


    申俞道:“秦先生衝在前頭擋雨,申某拚盡一條命,也會保司空府不受羈絆。”


    次日,秦鬱一改往日作風,隻是悄悄地送出一封公文,讓寧邑郡守在冶署的門前刻了一行小字——即日起,礦山的采權收歸官府,冶商、雇工一概不得下井


    天雷初響。


    三日之內,朝中幾乎一半的人嗅聞到血腥味,另一半,口誅筆伐,興風作浪。


    滾滾硝煙混沌了大梁的天空。


    ※※※※※※※※


    “豈有此理!今日是桃氏,明日就可能是整個冶金行業!尹公,你的師弟想要做什麽?他公報私仇,活該逼死我們這些棄政從商的人麽!尹公,替我等做主!”


    是日,天空陰霾密布,幾道電龍遊走其中,中府門前,烏泱泱跪著一群褐衣。


    前寧邑郡守,而今下庫冶勻,竇氏,跪在一眾豪民巨賈之中,哭得涕泗橫流。


    “尹公!”


    “尹公啊!”


    “冤枉啊!”


    木門砰地敞開。


    侍衛魚貫而出,手操木棍,一頓亂打,打得遍地慘叫連連,眾人如雞犬逃散。


    風唿嘯而過。


    庭前草木盡折。


    尹昭在閣樓上觀望著,眉頭凝重,殺戾之氣在他的那雙鷹一般的眼裏湧動著。


    何時和杜子彬聞訊趕到,一見尹昭的背影,齊齊跪了下去:“尹公,請降罪!”


    誰都沒有想到,那個不知逢迎,從未更改既定規程,成天隻順著各部哄騙在帛書上蓋印章,一放衙便和一群陶匠廝混的司空秦鬱,竟如此突然的在堪稱魏國第二大兵器冶鑄地的寧邑下達了一條改天換地的命令。


    采權易主!


    山雨欲來!


    尹昭長歎一口氣。


    “寧邑,寧邑……”


    雀門的每一座城池都是用無數鮮血換來的,在楚國,他損失了將近七成資本,在河東,他丟了十餘座日產過百石的銅鐵礦山,而寧邑,又一次紮透了他的心。


    為等待反撲的時機,他原本已做好把正宗名聲讓給秦鬱的準備,又怎料,秦鬱不再隻為論劍而來,秦鬱是要把草木的根係深深紮進中原的土壤,用鐵鏈禁錮朱雀的爪牙與翅膀,還要一根一根拔去朱雀的羽毛,讓它沉淪地底永世不得翻身。


    “尹公,屬下有罪,屬下沒想到,真有人可以如此不計私利,斷絕自己發家之道。”何時道,“事已至此,必然要應戰了,否則,若讓秦鬱及弟子功成,行業見光,就算未來齊國加入合縱,形勢扭轉,恐怕也沒有哪位國君會再器重雀門。”


    “好。”


    尹昭這才決定應戰。


    迴過身時,紛雜淩亂的戾氣在他眼中漸漸消散,迴歸為平靜幽遠的一片湖麵。


    “杜先生。”


    杜子彬道:“屬下在。”


    尹昭道:“你是我向公子嗣推薦的人,就算是相邦也不能把你從秦鬱身邊調開,你有問事之權,跟著他,把他們執行的工序標準,按原樣記錄,日日送來。”


    杜子彬道:“是。”


    尹昭看向何時。


    何時道:“屬下在。”


    尹昭道:“何先生,方才那個哭得最響亮的人,名為竇芸,是寧邑前任郡守,他手中有現任郡守的一些把柄,你讓他見機行事,如果實在需要,寧邑雀倉之中仍有上百石的石灰粉,也就是桃氏所說的‘白沙’,大不了,伺機毀他們的爐子。”


    何時道:“是。”


    “這些都是陰損的招數。”尹昭笑了笑,扶起二位先生,“實在委屈你們了。”


    杜子彬道:“受韓國之恩,我二人恨不能早識尹公十年,陰損,算不得貶詞。”


    尹昭在閣樓上目送二人的馬車遠去,隨後,令雲姬把白宮掌門從府中接來。


    雀門的白宮掌門名號是,夕,夕在大梁學藝,早年因在寧邑私鍛鐵兵器入過一次獄,受烙刑咬碎牙齒都沒說過同夥的名姓,巧的是,尹昭看中他的手藝,冒著傾巢之險從竇氏手中救出他,也算是專門為他設置的白宮。夕為人卻老實低調,因手臂和脖頸留了烙痕,自卑,不愛爭功不愛說話,所以這麽些年極少再見尹昭。


    夕跟隨尹昭,不完全因為錦繡前程,還因為,尹昭還了他一個大好的世道。


    這個世道,民營作坊可以鍛鐵,這個世道,平民可以開采礦藏,冶金致富。


    這個世道讓夕覺得,若再次見到鞭撻他的竇氏,他可以騎在竇氏的頭上撒尿。


    “門主。”


    雷聲之中,夕跪地行禮。


    “荊如風北上之前,說已把煉鋼之術傳授與白宮,不知,若與秦鬱的青龍劍劈砍,能有幾成勝算?”尹昭平淡說道,“哦,你放心,齊國技擊之劍照做不誤。”


    夕匍匐在地,沒有抬頭。


    尹昭道:“他們這次是白口鐵鑄劍。”


    夕想了想,說道:“秦鬱的劍,中原也俘獲過幾把,憑最近的造詣最高的‘龍泉’劍型來看,若是用白口鐵鑄造,經柔化處理,大概和北方‘應龍’之術持平。”


    尹昭道:“你為雀門的百餘座工坊定奪過工序,若願意把名字刻進銘文,恐怕早就名揚九州,逾越我那三師弟了,難道時至如今,你還不能判一個高下麽。”


    夕道:“門主,應龍為青龍所生,秦鬱的劍和石狐子的劍,實在難判高下。”


    尹昭道:“好,今天見夕,沒有別的話,我隻希望白宮盡快把應龍之術用於黑金,早日鍛出強於青龍的劍,如此,我們苦心建立的世道,才不會被一朝粉碎。”


    夕的胸膛起伏得厲害。


    尹昭的語氣極其不尋常,似獵人在張弓放箭之前那般屏息凝神,平靜而兇險。


    卻直到夕離開,尹昭也沒有告訴他,不僅他,就連他的仇家竇氏也是雀門多年的附庸。尹昭不會讓真正有天賦的匠人涉足自己的大業。尹昭用人,量能授事。


    砰。


    雲姬關門點燈,電閃雷鳴消失在屋外。


    “門主好思量。”雲姬嫣然一笑,“門主讓白宮用應龍之術,刻應龍之銘,那麽一年之後,無論桃氏贏還是輸,都是用自己的矛攻自己的盾,好不狼狽。”


    尹昭道:“你莫要笑,我這隻是救眼前的火,石狐子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人。”


    雲姬道:“知道,我這就派人替門主去邯鄲提點一下荊掌門,讓他堤防著些。”


    尹昭望了一會窗外的風雷,迴過身,抱起雲姬,扔到床上,狠狠地撕碎了她那身紫色的齊錦。他要她叫出聲,以平息他等待雨點落下時的焦躁與狂怒。


    ※※※※※※※※


    雨夜過後,雀門宣布應戰。


    城東雀倉掛起斬龍旗。


    秦鬱的隊伍在城西集合。


    他要親自去寧邑監督整個工程。


    他知道,第一條律令隻是敲山震虎,然而接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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